第8章 第八章衰兰送客咸阳道,天若有情天亦老

薄暮，薄雾，一人一马立于一只小船上，船上的人拎着一盏灯笼，哼着不知名的歌谣，沿着江水顺流而下。

        夜渐深，月渐明，小船划过江心，点亮了一串星河。

        只听远方古寺，传来一阵古朴而悠扬的钟鸣，船上的人目光暗淡，神情寥落，一身霜白，他一直在寻找，从未停下自己的脚步，却不知道自己在寻找什么。

        而在江水的尽头，北海的玄宫外，一大群人在黄昏中肃然静立，似乎在等待着什么的到来，忽然从天际传来一阵奏乐，众人寻声看去，只见天际一条人形的长龙踏水而来。

        领头的是一位身着青色长袍的少年，只见他腰佩长剑，手拿玉扇，脚踩玄龟，一脸的傲然之气。

        在他身后则是一位如雕如琢的绝色的女子，只见那女子头戴凤冠，身披嫁衣，由两位侍女搀扶着，虽风华绝代，却面若冰霜。

        在她身后，一群身姿曼妙的女子正在演奏着各种乐器，队伍的最后是成百上千的孟章氏子弟抬着各种华贵的嫁妆。

        众人顿时一片欢呼，热闹非常。

        “真是令人叹为观止，从未见过如此盛大的婚嫁排场，简直是奢华至极。”人群中有人惊叹道。

        “向来听说，这东芙蓉西玉卿，乃世所罕见的绝世佳人，今有幸得见其一，若能得见其二，便是死也无憾了。”

        说话间，只见那青衣少年已经上岸，众人一致行大礼：“大宗主。”

        行礼毕，只见站在人群之首的高阳氏之宗主江水平，身着一身玄色华服走向他的新娘。

        此时，正值日落黄昏，海面一片霞光，江水平面无表情的牵起玉芙蓉的手，向玄宫内走去。

        忽然，无数殷红的桃花纷纷扬扬的从空中飘落下来，如同一场初春的雨，一场晚冬的雪，不一会儿便铺满了地面。

        众人正感到惊奇，只听得一声惊呼从人群中传来：“呀，真是太美了。”

        众人寻声看去，只见是一位衣着及其华美的少年，乃江宗主之胞弟江晚秋，他正仰头看着满天的花瓣，一脸的惊喜。

        “这是你们高阳氏的婚嫁风俗？”青衣少年轻笑着问道。

        江水平正欲作答，只听江晚秋说道：“回大宗主，此非我高阳氏之婚嫁风俗，只是今日特为迎接远客，而故设之。”

        青衣少年看着江晚秋微微一笑。

        “我们且先行入宫，以免误了吉时。”江水平说道。

        众人随着江水平进入玄宫，时云归却悄悄落了单，他顺着花瓣飘落的方向寻找到它的源头，只见他来到一出密林，密林深处，一红衣女子，正端坐于溪边长满青苔的岩石之上，一边抚琴一边落泪，她的泪水坠落在琴弦上，琴弦随着指尖的拨弄，生出一片片殷红的桃花花瓣。

        时云归一眼认出，那是从不留山圣坛上逃走的祭品之一，一只桃树妖。

        “你是桃妖？”时云归问道。

        那女子却仿佛听不见时云归的问话，依旧旁若无人的落泪、弹琴。

        时云归站在一旁，静默不语。

        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得玄宫内传来一阵欢呼的热潮，那琴音戛然而止，空中传来一声刺耳的断裂之声。

        那红衣女子，目光呆滞，双手无力的伏在木琴之上，琴弦已断，她的泪水如同她身旁的小溪一般汩汩流淌。

        “花月影”忽然，林中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那落泪的女子立即向身后看去，只见一位衣着极其华丽的少年，手中拎着两壶酒，向他们缓步走来。

        “是你！”花月影失望的说道。

        “你知道，他来不了的，我来陪你喝一杯。”

        “你又何必因为我而徒增是非？”花月影叹息的说道。

        “咦，你怎么在这儿？”江晚秋看见时云归，吃惊的问道。

        “寻着桃花而来。”时云归答。

        人神族各族之间平日里素有往来，时云归见过江晚秋几次，虽无私交，却也混了一个脸熟。

        朗月不知何时悄悄地爬上了树梢，洒落一地的月光，三个人你看我，我看你，皆静默不语。

        “我们暂时放下各自的身份，痛饮一场如何？”江晚秋说道。

        时云归看了看花月影，花月影看了看江晚秋，江晚秋看了看时云归。

        “身份？”花月影苦笑一声，从江晚秋手中接过一壶酒，对月而饮。

        江晚秋将手中的酒狂饮几口，然后扔给时云归，时云归看了看手中的酒，青羽向来只给他喝茶，从未让他饮酒。

        时云归对着酒壶嗅了嗅，不知为何，生出一股浓烈的反感，他将酒壶扔还给江晚秋说道：“你们喝吧。”

        “怎么，我这只妖，不配与你这金天氏的小殿下饮酒吗？”花月影踉跄着起身，踮着脚尖

        一个转身，鲜红的衣衫，如墨的长发，如同一朵娇艳的花，在月光下迎风绽放。

        时云归下意识的后退，江晚秋却似已看呆。

        “妖又如何，人神又如何，不分贵贱，只分善恶。”时云归说道。

        花月影看着时云归，眼中噙泪。

        她轻笑一声：“若是如此，那为何，为何他娶的是孟章氏的玉芙蓉，而非我桃妖花月影，不就因为我和她出生不同吗？可这是我的错吗？要怪只能怪命运不公，造化弄人。”花月影说着仰头狂饮。

        “你恨他。”江晚秋说道。

        “不，我不恨他，我只恨自己，恨自己生来是妖，配不上他，我愿以我的生命为祭，换他生生世世幸福安康，你动手吧，我已无憾。”花月影看了一眼时云归，轻轻地闭上了双眼，眼角两颗泪珠缓缓下滑。

        时云归看了看花月影又看了看江晚秋。然后说道：“我们金天氏迎秋大典的祭品，向来只是挑选为害人间的恶妖、怪兽、恶魔，她所犯何事，为何你们高阳氏要将她当做祭品送往不留山。”

        “因为，”江晚秋看着花月影然后继续说道：“因为她动了我族的根本，偷走了高阳氏宗主江水平的心。”

        时云归顿时了然，作为四大人神族之一的高阳氏长子，从出生的那一刻开始，婚约就早已注定不由自己做主。

        况且人神族的职责是降妖除魔，维护世间太平，作为一族之长，岂可与妖苟合，这若传出去，岂非沦为众人的笑柄，江水平即使能承受这万夫所指之痛，却也无法拿自己一族之命运与整个人神族为敌，况且，江水平要娶的人是孟章氏之长女，族中之人定然将花月影视为眼中钉，肉中刺，除之而后快。

        时云归从树枝上摘下一片树叶，在溪涧之间掬起一捧清水说道：“我素不饮酒，今以清泉代之。”说完一饮而尽。

        花月影一脸惊讶的看着时云归，微微一笑，手指有些颤抖，轻轻地说道：“多谢。”

        “你既已逃出不留山，本可安稳度日，为何还要来此地寻死？”时云归问道。

        “小殿下可有心上人。”花月影说。

        听到花月影的问话，江晚秋差点一口酒喷出，只见他酒壶停在半空，盯着时云归。

        时云归面不改色的说道：“未曾有。”

        江晚秋放下酒壶，小心的吞咽，然后戏谑的说道：“金天氏尚武，素来以武为尊，整个金天氏都找不出三个女人，他哪会懂什么情爱之事。”

        “等哪天，小殿下你遇到了那个让你心动的人，你就明白了什么叫身不由己。”花月影笑着说道。

        三人说说笑笑，壶中的酒，却似乎总也喝不完，眼见天光微启，林中忽然陷入了一片沉寂，只听得流水潺潺。

        时云归隐隐察觉到一股杀气正从远处逼近。

        “来吧，我知道我非死不可，高阳氏留不得我，孟章氏肯定不会放过我，金天氏也不得不杀我，我不过是一只小妖，何必如此大动干戈。”花月影打破沉寂说道。

        时云归看一眼江晚秋，两人默契的同时出手，只见花月影手中酒壶碎裂，她如同一只断线的纸鸢，颓然倒地，身形化作溪涧边的一株桃树，树上的桃花开的及其艳丽，仿佛浸染过鲜血一般，一片片飘落于溪涧之中。

        “出来吧。”江晚秋忽然喊道。

        林中忽然走出几位身着黑衣的少年，衣服上带着高阳氏标志性的水纹，他们对着江晚秋和时云归拱手行礼。

        “你们来多久了。”江晚秋问道。

        “呃……”几个人你看我我看你，然后其中一人说道：“刚来，不知道二殿下在此，如有惊扰，实在是无心之过，还望二殿下恕罪。”

        “桃妖已经被我打回原形了，你们要折一枝桃花带回去交差吗？”江晚秋笑着说道。

        几个黑衣人面面相觑，连忙说道：“不用、不用。”

        江晚秋伸手折了一枝桃花，信不向密林外走去。

        其他人紧跟着离开。

        时云归走出树林，只见空中一弯残月渐退，海面一轮红日正升，他跨步向玄宫内走去。

        玄宫内，江晚秋看了看手中的桃花，喃喃自语：“世人只知东芙蓉西玉卿，却不知她们与你比起来，不过是耀夜与月争辉，风采不及你万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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