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七章 勇武、意气、胜与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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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搞什么?那什么?”
流星城中心,卡尔黛西亚目瞪口呆地望着天空。不久前机神与龙机的战场汇聚在一起,双方陷入了近乎狂躁的激战,而那道撕裂天穹的斩击令全员停下了动作。那一瞬间爆发的威压让女孩浑身僵硬,她第一时间制作出一座高达百米的琉璃山峰填补缺口。她必须用伪空华界的力量堵上都市中央的断崖,否则整座流星城就会因此坍塌。
“敌人的底牌?”时雨怜一做出猜测。他在看到敌方龙机的行动后就否决了这个猜想,两位家主操控的龙机像惊呆了一样僵在琉璃山峰前,如果他们有所准备那也该破坏地势制造些麻烦。“卡尔黛西亚,你先——”
“别动!!”
他本想示意女友趁机抢夺先手,通讯频道里突然响起黑道的吼声。四号机里的巴德曼紧咬牙关,粗犷的面容上满是冷汗。他几近失态地暴喝:“你们都瞎了吗?!再动一下……就没命了!!”
像是环境呼应了黑道的话语,战场中响起一声微不可查的轻鸣。结晶山峰的大半在这瞬间凭空消失,截断山腰的琉璃色截面光滑如镜,仿佛有无形的巨人持刀挥斩,那神力将切下的山脉也随之粉碎。可怖的冲击波让机神都险些维持不住平衡,一体常龙躯直接被余波震成了血雨。
卡尔黛西亚呆滞地望向曾是山脉的截面,她在镜中看到了交战中两人的倒影。此时她才察觉到那两人早就来到了战场,只是旁观者们的感知根本不足以察觉近在咫尺的激斗。剑士与刀客正在结晶山截面上拼杀,那个黑发碧甲的刀客除了秦芊柏再没有第二人选,正是她斩出了先前那催破山脉的一击!
“天呐噜那是小芊?”卡尔黛西亚下意识说,“她真的……真用了那个计划?她变成女暝客了?!”
她想起了数天之前的作战会议,在商议对付冠军时众人各出奇谋,而秦芊柏提出了最荒唐的一个方案:
——我来与冠军单挑。我会用枪术将气势蓄至极限,那一枪我有五成把握击退天火。
公孙策当时就说那如果你那五成把握失算了怎么办?如果冠军不用天火怎么办?
——如果蓄势完成,我应当能找到“境界”前的感觉,我会用这个机会去走秦暝的路。
智囊团们没有一人赞同这荒唐的提案,他们没法将获胜的希望寄托在区区一人的“感觉”上。但公孙策相信她的直觉,不但相信还说她必然能赢。卡尔黛西亚当时旁听着就觉得离谱,她也信好闺蜜肯定没问题,但心想你们俩真的心大万一她真变武呆子了该怎么办?
想到这儿她倍感心疼:“怜一,我们的好朋友变傻了……”
“亲爱的我觉得你想多了,”时雨君擦了擦额前的冷汗,“她给人的感觉和暝客不一样……完全不同!”
卡尔黛西亚急忙再望,她只来得及望到远离结晶的一道碧影。那影子是轻灵的,飘忽的,它干脆利落地拂过结晶,熟悉得一如她那古灵精怪的朋友。那绝不是秦暝会有的影子,过客怎会有精灵般靓丽的残影?
那影子的主人此刻已没入林间了,与另一位蛮横霸道的剑士做殊死搏杀,她的刀一时仍位于劣势。剑士挥剑时狂野地大喝,他听到了机神中两人的对话:“他妈的真有种啊,你早就能走纵横三世?你放着到手的境界不要拿命去跟我拼?!”
“对,我不要!”秦芊柏顽固地说道,“我是秦芊柏,我不当第二个秦暝!”
克莱因此时才彻底理解了那抛弃超能力的准备是在做什么,她在刻意减少自己与秦暝的相似性。奇相龙种的能力让她与身为奇相法使的秦暝过于相似,不这样做她就会被“暝客”的心意牢牢束缚,再难走出第二条路来。
而此时的她已有自己的路了,只差一个努力一搏的“时机”。武道便是尚未入体的恒理,小丫头那招锤炼心意的枪术不单是在练招,更是在炼自己。可克莱因越想越觉得荒唐:“拼不了天火就闯境界?都失败了怎么办!”
“我自己拎不清斤两,活该死了!”
小姑娘脖子挺得硬朗,这一嗓子答得掷地有声,让克莱因气得笑了起来。他加大手中力道:“算你有胆色,可惜还是太弱!”
克莱因将阔刃大斩剑平举过头,堂堂正正的二连斩后剑路毫无征兆地转为刁钻的突刺,慢上一筹的秦芊柏已来不及格挡,剑尖在她的面颊上带出极细的血线。秦芊柏在受伤时再度诡异地“消失”,克莱因大幅度回转巨剑在身侧制造死亡的漩涡。
这是无差别攻击全方位的“剑围”,除了持剑者自身外再无安全之处,敌人除了从外侧突击外别无他法。克莱因以此逼出秦芊柏的所在,他狂傲的喝声盖过了剑风。
“力量全部都浪费了,像只猩猩一样凭着蛮力战斗!只有这点程度你就是最终境界中的庸才,除了躲闪以外一无是处!”
“——这可不一定啊。”
狂暴的剑风随金铁交鸣之声而断绝,倒斩的长刀截住了回旋的斩剑。秦芊柏竟然就站在克莱因的身后,隔绝侵扰的剑围被她如透过空气般轻易穿过。她的手掌贴在克莱因的后心处,狂暴的劲力在方寸间爆发,将克莱因一掌击飞出去!
秦芊柏在击退敌人的同时暴起,过快的速度让周围的环境变化为斑斓的色块。但现在她看得清晰至极,世界本身毫无变化,她的视角却变得高远而深邃。世界便像是玻璃球中的雪屋,空气中每一颗尘埃的飞舞都尽在掌控。她能嗅到人们的身份,能感知到人们的心情,能看到物态表面下潜藏的真正规则与原理。
外界对她而言再也没有秘密,她从不需要改变世界,她的道路是改变自己。
秦芊柏穿过威尔与隐律主的战场,只一分神就将克莱因遗留下的干扰剑意抵消,她知道察觉到帮手的特工正向她的背影微笑。她掠过阿策和欢愉魔徒的战场,那场战斗不需做出任何干涉,她知道阿策想问要不要帮忙,又在体会到她的意气后咽下了话语。她感知到奥提密斯大厦的地底正发生至关紧要的变化,但她没有余力做出干涉,因为克莱因的剑意已到了,他的剑锋就在眼前!
“看招!”
被击飞的男人冲破了数条街道,撞入一栋百层大厦的中段。玻璃幕墙轰然爆碎,数不清的深蓝破片中映出快如流星的剑光。瞧不见克莱因本人的身形,只见银色斩剑凝聚成蜂尾般尖细的一点。秦芊柏动作不停,闭上双目。她从正面撞上剑锋却未有受伤分毫,她的“自我”在这一刻离开了世界!
秦芊柏的视野与感知在难以形容的超脱感中无限拔高,斩剑、克莱因、损毁的大楼、散落的破片,一切都在截然不同的视角下中变得扁平,连同广袤的世界一同变作没有厚度的“面”。平滑的世界单薄如纸,立于纸面的武者轻轻跃起,于是世界中再无与她相接的契机。
“外侧”的世界中没有声音也没有生命,不存在颜色的空无中唯有曼荼罗缓缓盛开。高处的秦芊柏看清了克莱因·阿依曼身处的位置,她调转长刀自外侧直刺而下。
刀锋发出欣喜的争鸣,斩击所到之处有七彩幻光逸散拂过兵器。光彩流溢间兵器的正体时隐时现,似乎是长刀大枪,又似乎是短匕刺剑。没有人看得清她手中的兵器,正如没有人能看穿她所用的招式,那把刀真正成为了万华,莲华盛开演化万种妙法。
这是捕捉不了的一刀,它已然不在一切法中。“平面”中的克莱因瞬时收招摆出守势,他似乎眼见不敌要放弃争锋,可秦芊柏的心中猛然惊起警兆。她转头挥拳对上本应截下的银光,攻击来自于不知何时出现的另一个“平面”……来自于那平面中另一个克莱因的剑!
视角转换中“外侧”的种种崩塌,超脱感随思想离去,平面重又回到立体,变作她无比熟悉的真实世界。现实中的交手简单至极,斩剑凭长护手格下了万华的斩击。现实中的交手又让人无法理解,因为克莱因仅是采取守势,秦芊柏的左肩却爆出一朵鲜红的血花。
秦芊柏当机立断顺势劈下长刀,刀锋划过剑身发出刺耳的鸣声,万华刀在克莱因的嘲笑声中斩入地面。她一撑刀柄拔起身来,半空中身子一转躲过反击的纵斩,双脚接连点出直取克莱因咽喉与心口。克莱因竖起左臂防下两击,秦芊柏忽然松手弃刀下沉,左腿化作一条淡青的长鞭抽中克莱因腰间!
这一击终于击溃了克莱因的防守,这一击也让秦芊柏的右腿多出一道深刻见骨的斩痕。交手的双方同时退后,克莱因吐了口血,随手一抹嘴唇,笑道:“哪儿来的这么大力道,果真是头猩猩!”
秦芊柏不动声色,反手持起长刀。她浑身鲜血淋漓却不做治疗,专心望着不远处的冠军。玻璃雨一直在下,她忽然笑了。
“你的武道,是矛盾啊。”
克莱因扬眉:“哦?”
“最开始的天堂就是先前的地狱,最高的攻击就是最强的防守,被命中本身就意味着回避了伤害……那就是你在武道最终找到的答案,让矛盾共存的境界!”秦芊柏自信地说道,“所以我才会看到两个世界,两个冠军,因为若没有相反对立的‘二元’,就没有融合贯通的‘一’。
克莱因·阿依曼,你是地底赌场的冠军也是合众顶层的总统,你的武道就是你自己!”
克莱因将大斩剑插入地面,满天飞舞的玻璃碎屑反射出无数张残破的面孔,无数个男人同时开口,目光锋利如剑。
“能看破我的’二元通达‘,算你有两把刷子。”玻璃碎屑中的克莱因勾起嘴角,“而你的武道就是所谓的’无我‘。将自己的存在从世间的一切常理中摘出,从而实现不可触及的’空无‘。达到这境界的前提是将一切法门领悟,因而你的攻击包含’万法‘。那是无限的可能性,只有命中时答案才会揭晓!”
一时间,秦芊柏有种想叹气的冲动。
起初产生克莱因是冠军的猜想时,秦芊柏专门去看了他在公共场合留下的记录。那些视频里的克莱因总统仅是在夸夸其谈,像是个人形的传声筒。哪怕以她与阿策的敏锐,也都觉得这人真是个金玉其外的绣花枕头,怪不得被公认为盖乌斯的傀儡。
可真正的克莱因老谋深算,老成持重。他不单是地下赌场无敌的冠军,也是能管辖一国的深沉上位者。才交手不到十个回合,这男人就看破了她的境界,那犀利的眼力让她也不得不感到佩服。
这样一个男人扮了多少年被人瞧不起的傀儡?他又究竟要花多少功夫才能扮出那样一副愚蠢的样貌?秦芊柏不由得感到愤怒,那是近乎于惺惺相惜的,对于敌人的感情。好似看着富可敌国的豪强在烂泥地里挣扎求生,比起不忍更多的是不理解与质问。她以刀锋指向合众冠军,望着对方惊奇的双眼。
“回答我,克莱因·阿依曼!为什么你要为盖乌斯而战斗?你有足够的力量统治这个国度,纵使你赞同盖乌斯的观点,计划的核心也该是你而不是他。你这样的男人,绝不该是屈尊人下的傀儡!”
“哈!现在的年轻人……”
克莱因面对质问没有一点不自在,他的感叹中满是怀念,对于久远的过去,对于当年的自己。
“十八年前我也问他这个问题,我说老子神功盖世天下无敌,凭什么要跟你这个挫逼做事?当时的盖乌斯是个纯种傻逼啊,被家族扔到前线去当消耗品了就等他战死当宣传材料,还以为自己是在走什么狗屁底层培养路线。他穿着破军装戴着破钢盔还一副贵族老爷派头,给我画饼说什么夺取天下。”
克莱因吐了口气,像是抽着想象中的香烟:“我说滚一边去,再烦老子就杀了你。但那傻逼下一场战斗打完又来了,我把剑架在他脖子上他还在喋喋不休,反复唠叨什么我有才华我是绝世高手。我他妈当时都笑了,我说老子的确是绝世高手,老子去哪都能建功立业是绝对的顶层。那我凭什么跟你这搓逼做事?你能让我当合众总统吗?
他说对!只要你跟我来,我一定让你当上合众总统!”
克莱因模仿着老友当年说话的口气,不自觉笑了起来。这男人一直很爱笑,他总是嘲笑对手,用笑声蔑视敌人,而这一次他的笑声里没有恶意,仅是淡薄如烟的怀念。克莱因的目光穿过久远的时光来到十八年前,看向南部战区中那个还算年轻的士兵,他被剑架着脖子仍硬着头皮开口,对远不及他的人说出豪言壮语。
“然后他真让我当上了合众总统。”克莱因说,“这他妈可麻烦了,这我还能怎么办?”
男人踢起大斩剑,一丝不苟地摆出架势。他本应集中精神严阵以待,可他毫不顾忌对手大笑出声,那豪气的笑声仿佛当年两人的豪言壮语,在残垣断壁中直冲云霄。
“人这一辈子,还能有几个捧你当总统的傻逼哥们啊!”
这就是理由了,这就是原因了。你的傻逼哥们真的说到做到让你当大总统了,那你还有什么理由不帮他?
你怎么还能不为他拼尽全力!
再不需要多余的话语,理解彼此的双方真正站在了同一水平线上,最后一片玻璃坠落地面的瞬间,伤痕累累的武者们怀着被承认的意志冲向彼此。刀光剑影割裂了空间,笑声与喝声中血液随利刃挥舞而飞溅。
那片玻璃触地时化作千百颗星尘般的碎屑,最幸运的一片依靠反光捕捉到了转瞬即逝的残影。这一次没有地形损毁,楼房与地面均无损害,甚至连行动引起的风也并不存在。他们的战场是整座流星城,他们在每一个活人的身边交战,可没有人看到这场发生在身边的死斗。数秒后一滴血珠落向地面,感知敏锐的少数人才发觉原来身旁曾经有人受伤。
那是秦芊柏的血,她早已身受重伤气息微弱。那是克莱因的血,他在战斗中同样有所损伤。他们的争斗是现实中的刀剑相搏,更是“外侧”的武道斗争,那些玄之又玄的感受最终凝聚为利刃之上的战意与血腥,他们同时出招,大喝,斩剑与长刀再一次相撞,百炼的钢铁随武道意志而颤抖,引发兵刃的共鸣!
这一刻他们再次站在了斗争真正开始的地方,那道斩裂都市的天堑两侧。他们沉默地沿着悬崖走动,漫步逐渐成为小跑,又变作冲刺般的狂奔。秦芊柏率先跃起横渡斩痕,横举的万华刀正是月牙般的长弓,她以伤口中溢出的血珠作箭,射向高不可及的天穹。
我流·凌云掠日。
天上原本无人,天上本就有人。克莱因的斩击炽热如烈阳,举剑之时他正高秦芊柏半个身位。这不到一米的差距就是不可触及的永恒,剑士本人便是天堂最顶层的炽天使,他的剑是守卫至高天的圣火,他的意志将封锁一切低位者的渴望。
“第十天火”斩下,来自无穷高处的一剑将血箭彻底击溃。剑与箭在这一击中失去了力量,万华长刀垂向下方,秦芊柏要应对九渊的突袭。然而克莱因的剑锋不在下路,他的斩剑在正中,剑路不再是毒辣阴险的刺击,而是堂堂正正的横斩。
这一剑不在天堂不在地狱,这一剑在朝堂更在战场。这片土地在千年前便荒芜野蛮,它的住民们便凭借钢铁般的意志在恶土中挣扎向前,与自然搏杀,与敌人搏杀,为生存与荣耀而战。它是属于北陆人间的剑,是合众冠军的剑!
“——恶土钢魂!”
克莱因雄浑的喝声在空中回荡,一如当年他为了谋求战功驰骋于疆场。这是所向披靡的斩击,没有兵器拦得住这一剑,即使秦芊柏的刀也无法做到。因为从没有人超越过他在战场留下的不败神话,敢于对他举起武器的人早已成为了死者和败者。
秦芊柏松开了长刀,她脚点刀柄,跃起挥臂,赤手空拳迎向冠军的剑锋!她的右臂悠悠擦过剑弧,并起的二指缓慢而轻微地一触,如舞女拂袖,国手执棋,黑白子落间定下乾坤。
“棋定星罗。”
时间在此刻化作了玄奥的错觉,分明每一个动作都清晰至极,却让亲历者们觉得炫目如幻影。他们落在悬崖的边际,克莱因的斩剑割破了秦芊柏的软甲,秦芊柏的双指点在克莱因的脖子上。
这是直取性命的杀招,却无半分杀意。它不属于战场,而属于武者们的斗局,只分胜负……
不分生死。
合众冠军垂目,想起那天赌场中的女孩,在他的衣衫上留下的两道血线。
“咬不动人的小蛇……一下子,就变成带刺的花了啊。”
克莱因闭上双眼,苦笑着倒地。秦芊柏收回双指,接住将落地的长刀。
“分胜负不分生死。”秦芊柏说,“我们扯平。”
而后秦芊柏也没有力量再说其他了,她紧紧捂着自己的脖子,鲜血止不住从指缝里溢出。冠军的最后一剑还是“中”了,纵使避过也依然中了。
还好她还有阿策帮忙打的刀,有万华刀在就能疗伤。她用最后一丝精力止了血,恍惚间好像看到了五颜六色的漂亮房子……但那只一眼就不见了,像是垂死时的错觉。
伤势处理好了,秦芊柏退到一座碧绿色的房屋旁,抱着长刀跌坐在地,心想我稍作休息马上就来,阿策你们要当心啊……
想着想着她睡着了,嘴角还开心地弯着,带着因胜利而快乐的笑。
奠定战局的第一战,就此结束。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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