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伪神愚像（上）

　　爆炸持续了多久？

　　骸首无法认知，亦无法估计。他的视力几乎被强烈的闪光毁灭了，双耳也像失去了作用，好一阵才终于听见了动静。

　　“骸首骸首怎么回事到底怎么回事？”

　　这蠢女人居然还有大呼小叫的力气……

　　骸首强迫自己出声：“炸。”

　　“我一直在炸根本没停！！”

　　好。

　　尘爆的紫色爆破，是依靠声音而形成爆炸云的能力。由于爆炸本身又会产生新的声响，理论上尘爆可以靠一片爆破云无限叠加爆炸的伤害与范围……不过，那对周围环境的损害实在太大，因而尘爆基本不会这样使用。

　　骸首勉强起身，发觉周围早已成了一片废墟，天空之上各色景象变幻莫测，令他差点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他一转眼，看见灰头土脸的时雨终一趴在地上，尘爆则尽力维持着无限扩大的爆破云。

　　“云璎琅小姐控制了爆炸范围。”时雨终一勉强做出解释，“她将我们所在的区域划分成了安全区，因此我们没有收到真正的伤害。我是被第一次爆炸的余波吹回安全区的。”

　　操作比过去细了不少，虚惊一场。

　　远方爆破连连，三号机的轮廓在紫烟中若隐若现，尘爆在旁边尖叫道：“我要解释！！”

　　“安静！”骸首下意识吼了一句，这才想起尘爆不是他的属下。他赶在尘爆翻脸前出言解释，及时转移了这女人的注意力。

　　“至高冠的术式，那个丑陋的巨人，是他卑鄙本性的化身。它相当于奥鲁斯的化身，所以它能代替奥鲁斯发动能力。”骸首叙述着自己的推测，“至高冠把自己的一切失误与过错全部扔到了那个神像的头上。神像会帮他承接失败，他受到的伤害都会由神像代为承受。而那神像本身又是错误的化身，因此他失误的越多，神像的力量就越强。”

　　尘爆目瞪口呆：“这不是耍赖皮吗？”

　　“你误解了，云璎琅小姐。”时雨终一努力了几次才爬起来，“俄勒特罗斯意为注定之死，身为失败化身的它，实际是非常极端的通神。如果奥鲁斯先生在战斗中取得了成功，那神像的力量就会衰弱……也就是说，如果他取得了胜利，那俄勒特罗斯反而会被他自己的战果所压垮，消失。”

　　“但他有至高冠！”尘爆急得跳脚，“而且他都赢了那他也就不需要那个丑八怪了！！”

　　“您的判断很正确，所以约翰先生让您发动了广范围打击。失败化身的神像其防御也必然脆弱，这是其设计理念所决定。约翰先生刚刚别无他法，只能赌博，看究竟是不断承受失败的奥鲁斯先把神像修复，还是神像先被您的爆炸击溃。”

　　远方的爆破仍未停歇，骸首疑虑重重。他相信自己分析出了伪神愚像的性质，可有一个问题他却找不到答案。

　　身高十米的巨人，连生死也能逆转的概念性力量，这是通神法应有的能力吗？

　　惊人的物理破坏力、理论脆弱却在爆炸中支撑至今的防御力、几乎无代价的替死与伤害转换、可替代本体做出行动的象征替换……

　　这些能力加在一起，已远远超出通神的范围了……奥鲁斯的无常法太奇怪了，连带着他的思想也是……

　　骸首阴沉地提问：“炸碎了吗？”

　　尘爆没来得及搭话，远方的异变已将答案揭晓：铺天盖地的光雨自紫烟中飞射而出，将制造爆炸的烟雾瞬间抹除。当紫烟不存之后，真实的战场浮现在三人眼前。

　　丑陋的神像早已粉身碎骨，化作一缕黑烟飘起。而被奥鲁斯夺取的人造机神，也成了一幅狰狞可怖的模样。

　　尘爆的爆炸连击为机神带来了极大的损伤，巨人的装甲全部损毁，双臂自根部炸断，基础武装更是无一可用，现在的人造机神只是一具勉强支撑起来的素体，绿色的生化·血液从它的伤口处流出，将大地染成一片碧绿，素体头颅处的血肉都被炸飞了，唯有一颗白森森的骷髅存在。

　　可生化素体仍然在动，因为某种力量的驱使……因为属于至高冠的法阵，正漂浮在素体的背后！

　　“你的敏锐与过去一样令人厌恶，约翰·加西亚。”

　　“就让我说声恭喜吧，你完全猜中了。俄勒特罗斯正是失败与厄运的具现，是我三年前的败北带来的苦果。倘若我在三年前取得了成功，那我将修行的就不会是这近乎折磨的祸相……我将得到的，也就不会是这样弱小的力量了！”

　　至高冠的声音嗡嗡响起，其中带着骸首熟悉又厌恶的语调。他一瞬想起了三年前的那个雨夜，想起了在苍首与魔人激战的那个癫狂少年。那话语中近乎偏执的自信与狂妄，让骸首心中泛起极为不祥的预感。

　　弱小？

　　他在说什么。连这样都算是弱小的话……奥鲁斯原本瞄准的无常法，究竟是什么程度的力量啊！

　　骸首做出第二个尝试。“尘爆，时雨终一，瞄准驾驶舱！”可尘爆的反馈让他心中一沉。“我在努力……可那个光雨把紫色爆破抹消了！”

　　抹消空间的光弹将尘爆的爆炸烟尘也尽数消除，把正义之剑的斩击也一同泯灭，三人一时间竟没有威胁奥鲁斯的办法了，而驾驶舱内的至高冠还在自言自语，那态度活像是在和他自己说话。

　　“我的丑恶，我的缺点，那实在是过于强大的感情，以至于连我自身都仅能剥离而无法克服。因此，我要感谢你们！感谢你们击溃了俄勒特罗斯，感谢你们至今为止的努力！”

　　骸首心中一沉，他逐渐理解了奥鲁斯的想法。如果说俄勒特罗斯是奥鲁斯特意制作出的丑恶一面，那当这脆弱的化身消失时……

　　“伪神愚像已灭，丑恶不存与世。虽为转瞬即逝之刹那，无可复现之短暂奇迹，我终于抵达了完美之境界！”

　　人造机神三号机的操作系统被来自远方的信息操控瘫痪，废弃，重写，第一驾驶员的资格转移至奥鲁斯·奥提密斯的名下。在这一刻，奥鲁斯完全掌控了机神素体，他的出力以远超过去的幅度暴涨，那力量甚至在现实中凝结出了全新的异象！

　　“跪拜吧！赞美吧！我乃永恒君王之使徒，人间不存之完美者。秩序王的至高冠，于此降临！”

　　无肉的骷髅发出咆哮，至高冠的力量在残破机神的身侧聚集，化作了四只巨大的纯白色手臂。黑白色的光芒聚集在机神的头部，固定为头盔般的面具，轮廓不似人形，却在狰狞中透露着怪奇的美丽。

　　巨人身上的伤口并未愈合，它血流不止，动作却稳定而坚毅，像是神话中受难的神子行走于人间。它不是人造机神了，它是狂信驱动的巨人，是使徒奥鲁斯！

　　使徒奥鲁斯的四臂同时做出手势，瞬时之间广阔空间尽数固化，浩荡光雨扑面而来。三人连一步都动弹不得，等在他们面前的，只剩下死路一条！

　　·

　　尘爆仰望着嘶吼的使徒。

　　体积的差距是比任何对比都要直观的表现，尘爆身高一米六七，人造机神素体的身高约在80米以上，她一眼根本望不到头顶。

　　而这玩意不仅有四条胳膊，还能用奥鲁斯·奥提密斯的超能力。尘爆一向是个傲慢的姑娘，但她不傻。她知道自己跑不了了，也知道大伙基本没胜算了，因此尘爆开始害怕了。

　　尘爆尽力动着嘴皮子，哆哆嗦嗦地说：“骸首你的底牌呢？你肯定有底牌对吧你是最老资格的超能力者，死之翼的头目，你你你差不多是时候用一下你真正的超能力了吧？你除了那个破诅咒外肯定还有隐藏杀招的对吧？”

　　骸首一下子想起他和巴德曼刚见面的时候，那是在凶翼区，他刚被横行霸道的头目毁了容。那头目有着青鬼附身的可怕能力，比那片区域的所有人都要强。

　　青鬼毁了他的脸，嘲笑他敢于反抗的愚昧之举，将他当做一个败北者的象征留在街上，巩固恐惧带来的统治。

　　当时巴德曼蹲在他面前，纳闷地说：“我草，约翰，咱们好歹都是一条船上的。我本来以为我这能力已经够破烂了，怎么你这更废物啊？你真就没一点大招吗？”

　　有吗？有的。其实一直都有。在觉醒能力的当天，约翰·加西亚就知道了这能力能做到什么；也在理解了这力量机制的时刻，约翰就做出了决定，绝不使用它的决定。而即使他现在改变了主意，他也早就付不起用那力量的代价了。

　　“没有。”所以约翰·加西亚如是回答，正如当天对巴德曼，正如今日对尘爆，“我只有这点力量。”

　　尘爆望着从天而降的破灭光雨，绝望地说：“你坑死我了……”

　　这时他们看到时雨终一一步走出，挡在两人身前。不懂人心的男人伸手迎向抹消空间的光雨，像是投向死亡的勇士。他在死亡的前一刻下达了指令，那口气令骸首感到有点熟悉。

　　“下位者的超能力无法将我触及。”

　　洁白的水仙花如幻影般盛开，抹消空间的光雨被异常的执念拦截，时雨终一竟然暂时抵挡住了使徒奥鲁斯的攻势！

　　人造机神如君王般叱责，声音震如雷鸣：“退下，不识上下高低之愚者。”

　　时雨终一从衣袋里拿出一把短剑，抛给骸首。

　　“我无法借用零姐姐的创界法，仅能暂时以水仙抵挡攻击。请快些撤退吧，如果方便的话，帮我看看兄长与姐姐们的情况。”

　　仿佛是看出了骸首心中的困惑，时雨终一笑了一笑。

　　“家族很重要，我认为自己能理解你的感情。祝你能与兄弟达成和解。”

　　“多谢了不认识的先生！你自己小心啊！”尘爆使劲扯着骸首，依靠爆破的气浪向后飞去。时雨终一仰头，看着一步步逼近的巨大素体。

　　“不识道理的人造生命，挥霍才华的可悲者啊。以神明的名义予汝制裁！”

　　使徒奥鲁斯抬起光芒化作的拳，时雨终一意识到他再无法下达其他指令了，刚刚的那一下已经是他的极限。他索性撤回指令，全力激发正义之剑，又连续使用两个保护自身的术式，与使徒硬拼最后一招。

　　神使鬼差的，终一想起了之前看过的书本，他发觉自己似乎能理解书中所谓的“幽默感”了。带着一丝戏谑，时雨终一答复道。

　　“以正义的名义反抗汝之暴行。”

　　正义之光迎向了使徒的巨拳，终一很有些成就感。

　　至少他想出了一个不错的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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