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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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明面上的工作以外, 最近,谢松原还在忙着一件事。
盛丽莎只知道谢松原给她注射的,是对方专门“研发”出来的药剂, 却不知道那注射剂并不是任何人为制造的药品, 而是直接从他的血液里分离提取出来的血清。
谢松原从昏迷中苏醒后, 李悠阻止了他想要开口的举动,让谢松原不要以身犯险, 起码隐瞒住上头, 包括斯芬克斯安插在基地中的眼睛。
于是谢松原开始背着众人私下实验。
虽然尚且摸不清原理, 但他的血清确实可以在变异个体上呈现出治愈作用。
如果说污染源的存在就像是催化剂, 那么他的血液则如同一种稳定器, 修复由过度的变异能量所带来的副作用。
谢松原把这个结果告诉给了李悠, 并表示:“我观察了一下不同剂量对实验小鼠的影响, 事实上, 哪怕我的血清被稀释到极淡,也会保留相当一部分功效, 所以,我临时赶制出来了一批注射用的血清, 希望可以先给那些受污染最严重的患者使用。”
一般情况下来说,给病人注射没有经过临床试验的药物,需要病人签署同意书,具备知情权。
可谢松原的情况太独特,真要较真起来,这药物的来处和成分都很难解释。如果不是情况紧急, 他不会这么着急就让血清投入使用, 可除此之外, 也没有别的方法。
污染源在基地内待得越久, 辐射程度越深,一部分重症污染患者身上的溃烂一再扩大,如果再不加以干涉,恐怕距离死亡马上只有一步之遥。
李悠没有思考太久:“这件事也交给我来办。我会和下面的研究员谈,你就当这批‘药’和你没有关系。”
患者的知情同意权固然重要,但也要考虑到现实情况。血清和其他药物不一样,基本没有不可预知的毒性,李悠也看过谢松原的注射过程,可以确定血清没有不良副作用。
有他的出面,事情就变得顺利多了。
谢松原虽然身为A组的组长,在研究项目上的权力最大,但要论话语上的权威程度,还是年纪最大、有临床背景的李悠开口更令人信服——毕竟资历就摆在那里。
有他拍板把这批药剂紧急发放下去给病人注射,一般都不会有人质疑。
事实上,像那些如今已危在旦夕的重症感染患者们,每天都要往身体内输送大量的保命药物,早就已经习惯了没有止境的注射、抽血、输液,甚至可能根本意识不到自己哪天多用了几种药、少打了几次针。
为了观察临床效果,谨慎起见,谢松原和李悠只指定了大概二十几名感染症状最严重的患者,让负责照顾他们的研究员定期为他们注射,并按时报告病人的身体状况。
现代科学发达,注射血清后的过敏反应基本都可以及时制止,而在目前这些接受实验的变异者里,似乎还没有出现过这种现象。
同一时间,谢松原还在私下保持着定期给盛丽莎注射血清的习惯。
基地内的研究员无论变异与否,都需要定期进行各项检查,方便数据监控。
然而盛丽莎现在的身份如此尴尬,一旦参与体检就会露馅。谢松原动用自己的特权,帮盛丽莎躲过了这几次检查,调用以前的旧数据稍作修改,当成新的,再归纳到档案里——
没人会特别注意这一点,因为也没人会想到,这偌大的基地里正发生着如此荒诞的怪事。
在三次注射之后,盛丽莎腹中胎儿的情况似乎稳定了下来。她的腹部只比之前变大了一点,看样子是个不错的现象。
毕竟,受到严重污染的生物的生长速度要比普通同类快很多。如果按照那胎儿在程青腹中时的发展进程来看,等到这个小怪物真正诞生出来时,恐怕能变成正常婴儿的二到三倍大:
这对女人脆弱的身体来说绝对是个致命问题。
“最近几天,胎儿有再表现出很强的攻击性吗?”谢松原低头在笔记本上写下这次注射的剂量、时间、观察情况,分出心神来问,“上次回去还难受吗?”
盛丽莎回忆:“好像是好多了,它在我肚子里……似乎就只是睡觉,除了每次注射完,可能也是察觉到了你给我的药会对它起作用,所以回去总是会闹腾一阵。”
那种感觉实在不怎么美妙,少说要等上近半个晚上才能停歇。在这段时间里,盛丽莎浑浑噩噩,大脑几乎不能转动,浑身更是被汗水浸得湿淋淋的,衣服都被打透。
盛丽莎也是直到这时才意识到,原来那小怪物是真的成为了自己体内的一部分。
无论她究竟有多么恐惧与害怕,如果不出意外,药剂注射顺利,最后最好的结果,估计还是要她将这胎儿生产下来。
每次一想到这里,对未来的不确定心理就像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攥住了女人的心扉,让她七上八下地没有着落。
“我也感觉注射效果还可以。”谢松原戴着薄薄□□手套的手移到屏幕上方,示意盛丽莎来瞧,“看。是不是感觉轮廓清晰很多了?已经能看出来人类婴儿的样子了。”
他们第一次在超声仪上看见这团名义上为“胎儿”的小怪物时,甚至瞧不出它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盛丽莎努力分辨:“好像是。可是它的下半身好像还……”
谢松原双手抱臂,又看了一会儿:“再观察一段时间。”
自从知道盛丽莎注射后会感到不适,谢松原都会出门送她一段,一直走到基地门口,再目送她前往员工宿舍。
而每当这个时候,白袖也会一如既往地陪着他。
“注意身体,如果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记得告诉我。”谢松原面朝门外,从外套口袋里抽出手臂,冲女人摆摆手。
盛丽莎向他身后看了一眼,谨慎地点点头,脚步飞快地走了。
谢松原若有所感地回头,看见脸上没什么表情的白袖正在凉凉地看着他。
白袖忽然开口:“我是不是多余了?”
谢松原不明所以地挑了挑眉:“怎么会?你可是我的贴身保镖。外面的世界这么危险,没有你我寸步难行。”
白袖抬眼,继续瞧他,一脸对谢松原的油嘴滑舌无法苟同的神情。
“走了。”
回到实验室时,里面还有少说五六个人都在忙碌,各干各的事情。
见到谢松原回来,这些人倒是都统一一致地打趣他:“又送女朋友回宿舍了?”
“有情况?”
“不愧是组长,这种时候还有心思谈恋爱。”
谢松原直接失笑:“你们都在说什么?没谈恋爱。”
“没谈恋爱,还每次都把她领到A组来?就算不涉及实验机密,是不是也有点儿‘玩忽职守’?”
盛丽莎出现一次倒没大碍,但出现两次、三次,就耐人寻味了,很难不引起这些人的注意。现在A组里的很多人都觉得,他和盛丽莎的确有些什么。
谢松原前两次还会想再解释,后来转念一想,这些人不知道内情,那就让他们这么以为好了,不必多费口舌,也省得谢松原再给盛丽莎每次过来找理由。
一二来去,居然就连李悠都似乎听说了什么,在和谢松原去往污染隔离室的路上随口聊起:“听说你最近和基地里的女研究员谈恋爱了,对方还是你大学同学?”
谢松原被他问得猝不及防,俊脸上满是诧异。
还没来得及回答,身后倒是陡然传出了重重的“啪嗒”一声。
二人同时回头去看——
原来是白袖手里的电棍掉在了地上。
漂亮的青年一言不发,弯腰捡起电棍,淡淡说:“失误。”
李悠不怎么在意,接着扭回脸来,十分大度对谢松原道:“年轻人谈个恋爱,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其实不只是你,基地里最近悄悄谈恋爱的研究员有好几对。可以理解嘛,在这里的生活太沉闷,大家压力也大,一不小心就容易看对眼……”
谢松原心说这老头儿还挺潮:“您是想说,吊桥效应?”
“对。”
谢松原还是摇头,笑道:“真没谈。”
“真没有?”李悠说,“但我听他们都说,那个女研究员经常过来找你,回去的时候也是你在送。”
谢松原道:“可是每次我送她的时候,白副队也在。”
说完半侧过身,示意性地看了看身后的白袖,仿佛在征求他的认同,一张俊脸笑盈盈的:“如果经常待在一起、一块儿走就是在谈恋爱,那白副队在我身边的时间不是更长,更像是在谈恋爱?”
白袖看着他不说话。
李悠笑了起来,像是怎么也没想到谢松原会拿白袖举例,胆子居然这么大。
白袖虽然外貌出众,看着也极年轻,但基地里一向没人敢惹他,就连李悠平时见到对方,也多少有些忌惮。
这种刀口舔血的雇佣兵是他们这些搞学术研究的专家最提防的,白袖这个年纪就能站到这个位置,足说明他的本事。
李悠脸上的笑很快收敛了些,听谢松原这么一说,倒是真觉得他和盛丽莎不可能了,只是道:“好吧,那你也别吊着人家。”
谢松原:“我没有。”
二人一路聊着天,走到了污染隔离室门口,换上有些厚重笨拙的防辐射服。
白袖在外边的走廊大厅沙发上坐了下来,真的如同个等着雇主办事的保镖。
“污染源”被从蛙人的体内解剖出来后,A组的众人就将这东西放在了专门腾出来做污染研究的实验室里。
这地方虽然被叫做隔离室,但真正能做到的防污染作用微乎其微。如果将这颗不知从何而来的污染源比作灯泡,那么能被它的“光源”照耀辐射到的区域势必将笼罩到整个基地的占地面积——
甚至包裹建筑物外几十公顷的空地占地面积。
他们只能尽量将这东西摆在远离看护区的地方,这举动聊胜于无。
自污染源出现,谢松原——包括所有A组成员的研究重心几乎都完全转移到了它的上面。
为了印证A组众人对于污染源的猜想,谢松原依次进行了好几组相应实验。
第一组,是将普通的未变异动物分成对照组,分别放在距离污染源不同远近程度的地方,观察它们的生长与受影响情况,来确定污染源确实起到对生物变异的关键作用。
第二组,是将谢松原之前培育出来的嵌合体小鼠和普通小鼠做对比,以确认病毒确实只攻击人体组织,而不会引出其他动物的第二形态变异。
第三组,谢松原对分别注射了普通变异病毒,和被放在污染源旁边生活的嵌合体小鼠、普通小鼠都进行了记录,来观察在同一基础条件下,污染源和普通的病毒注射所带来的影响深浅不同。
目前来看,结果和奥丁提前透露给许石英的结论差不多。
众人已经可以确定,蛙人体内的污染源,就是导致基地中这种传染病发生的源头。
毫无疑问,污染源是一种传播性超强的能量,在一定距离内接触到它的生物,都会以极快的速度出现变异症状,距离越近,变异程度越深。
就被放置在实验室里、成日靠近污染源过夜的小白鼠们的生长速度几乎快到令人心惊。
刚被送进来的时候,它们的体型还只是普通的手掌心大小,但仅仅只有几天的功夫,它们就迅速变成幼年小猫一样的尺寸,之前的恒温箱都快装不下这些小鼠了。
污染源几乎不会对其他生物造成伤害,而那些体内生长着由人类细胞构成的心脏的小白鼠,身上则很快出现了问题。
被谢松原注入特定变异基因病毒的嵌合体小鼠纷纷被病毒攻击,或多或少出现了第二形态的畸变。
原本的白鼠形态上,有的多长出了一只属于蟾蜍的脚,有的在背上的皮下长出了不规则的坚硬骨质板块,长得像龟。
模样尤其骇人。
这一批小鼠体表多出来的异种器官大多生长得不完整,看上去更像是发育不良的肉芽或是肿瘤,必须要仔细观察才能分辨出不同的物种特征。
而那些直接经受了污染源辐射的小鼠体内没有其他生物基因的干扰,也衍生出了多余的器官和肢干,只不过因为污染源要强力得多,它们身上的变形也更可怖、更完整,呈现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怪诞体态。
比如一次性多长出五六只脚,比如在头颅上又生长出第二颗脑袋——
那脑袋起初还只有人的半个拇指大,表面没毛,眼睛都睁不开。
就像是刚诞生下来的小小幼鼠,皮肤颜色光滑艳红,每个五管都小得仅剩米粒大小,偏偏还发育得十分齐全,什么都有。
宛如曾经在网络上疯传的打了激素的畸形动物,呈现出一种荒谬又令人不敢直视的邪恶。
那是不该出现在世间的生物。
谢松原想,没有人可以在第一次看到这些畸形的变异小鼠时,不从身体深处发自内心地打起寒战。
凝视着它们,就如同在和深渊对视。
谢松原屏住呼吸,轻手轻脚从箱中抓出一只畸变幼鼠,放在手心。忍耐着鸡皮疙瘩正在缓缓冒出来的感觉,观察着它的形态。
短短两三天的功夫,这只小白鼠头上的第二个脑袋便发育得比之前更完善了,不仅长出了细碎的白色绒毛,眼睛也逐渐睁开,露出它滚圆珠子般的眼球,从沉睡中苏醒,在谢松原的掌心中叽叽地叫着。
“简直……令人觉得可怕。”谢松原轻轻说着,良久,才将小白鼠放回箱中,“我想,在得到想要的结果后,我们得尽快结束这一系列实验。”
他感到一种强烈的不适,那是正在触碰禁区般的感觉。
如临深谷,若涉渊水,稍一不注意,就有可能一脚踏空。
就好像有些草食动物一生下来就会对掠食者感到恐惧一样,这是一种近乎于刻印在基因链与本能上的,对于危险事物的担忧。
仿佛身体内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让人不要涉足。
隔离室内的几人同时望向房间正中央那被防辐射玻璃包裹起来的不祥物体。
“确实该叫停了。”李悠说,“污染源太过危险,这种东西本不应该在世上存在。我们需要军方介入。将它带走,远离人烟。”
谢松原:“我回去后,就开始写例会报告,申请封存污染源。”
……
深夜,众人纷纷离开实验室。
谢松原脱掉身上厚重的防护服,冲正朝他迎面走来的白袖客气说:“久等了。”
谁料白袖只是摆个样子,见谢松原也向他迈步,上下端详了他两下,确认谢松原能跟上之后,脚下直接方向一调,转身便走。
谢松原:“……”
他闲庭信步地往前快走两下,跟在白袖后边,打趣似的问:“今天怎么这么不耐烦。”
白袖语气平平地说:“我哪有?”
谢松原:“真的有。是每天跟着我太累了么?要不然我再和姚琦说一声,把你调回去,再找几个人过来保护我。”
白袖脚下步伐微微一顿,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看他不说话,谢松原又道:“难道是因为我之前在李老面前说的话惹你生气了?”
这个问题倒是很好回答。
白袖立刻摆出一副“这怎么可能”的样子,高冷道:“我没有。我怎么可能因为这种玩笑话就生气。”
谢松原笑了:“嗯,是哦?那就好。”
“……”白袖心想,这人语气怎么这样。虽然话题是绕过去了,但怎么都有种不打自招的感觉。
走到宿舍门前,谢松原懒洋洋地冲白袖伸手道别:“晚安,明天见。”
白袖没说话,看他一眼,转身离去,决定从今以后,要在谢松原面前维持自己铁面无私的形象。
否则总是这么和他没轻没重,不是太让他没面子了。
摸了摸自己的耳垂,白袖越走越快。
回到斯芬克斯小队的临时住处时,正有一群刚轮完班的人在宿舍外面的客厅里吃宵夜。
向秋彤远远看见白袖,举起了手里的一次性塑料杯,冲他打了个招呼:“来喝点儿?”
白袖的脚步游移了一下,迟疑两秒,还是走了过去,坐在了沙发上。
“谢松原回去了?当校花的贴身高手的感觉怎么样?”向秋彤冲他挑了挑眉,一只手撑在沙发上,支着自己的侧脸。
“听说多看长得好看的人可以延年益寿。真羡慕你,给谢大组长当保镖,养眼事儿还少。像我们这些负责每天巡逻的,轮班轮到凌晨要熬通宵,看护区人手不够,我们还得帮忙抬东西倒尿袋。”
白袖轻哼了一声,对向秋彤似乎总是说谢松原好话的行为颇有微词:“我要是想延年益寿,为什么不直接照镜子。而且你们平常轮班,起码可以休息半天,我可是全天候都要守着他的。”
“话是这么说,可是你们俩是完全不一样的风格。”向秋彤说,“自己的脸,再好看也会看腻。”
白袖不得不说,向秋彤讲得很对。但他还是忍不住问:“我是什么风格,他又是什么风格?”
向秋彤闲闲地换了个姿势,还真的回答了:“你嘛,看起来很不好说话,所以一般人闲着没事不会来招惹你。谢组长呢,虽然也是个让人很有距离感的大帅哥,但他在性格上是亲民派的,会让人有种再和他多说几句话,马上就可以去民政局结婚的错觉。不过他好像对谁都是这个样子,稍微有点假了。对谁都好,不就是对谁都一样么?”
白袖:“……”呵。
他侧着眼睛,看了看向秋彤:“怎么说的跟你很了解他一样,你不也才认识他没多久?”
“观察,直觉。”向秋彤从桌上递了杯刚倒好的啤酒给他,“很多人,你只要多看上他几天,就能猜到他是什么大概的性格。我天天在基地巡逻,连哪个病人不爱打针吃药,哪个病人不喜欢洗澡都记得清清楚楚。”
白袖接过杯子,随口敷衍道:“那你还能看出什么?”
“我能看出来,”向秋彤凑近了一点,“你好像有点喜欢谢组长。”
刚咽下去一口啤酒的白袖陡然咳嗽起来:“咳……”
好在没有呛到,就是嗓子眼有点辣。
白袖冷酷地欲盖弥彰道:“酒不好喝。”
向秋彤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撇撇嘴说:“跟你说了,我直觉很准的。”
青年用手指的背面擦去嘴角溢出来的液体,又掩饰性地喝了一口啤酒,倒也没有反驳。
白袖的嗓音依旧冰凉:“你怎么看出来的?”
向秋彤道:“你自己都没有察觉吗?每次大家一在私下聊到谢松原,你就一副明显很感兴趣的样子。相反的,说到别人,你一点反应都没有。”
“对了,还有上次。那天负责照顾谢松原的人应该不是你吧?我后来去问了阿文,他说他当天不舒服,是你说自己刚好有空,帮他值了班——从认识以来到现在,我都没见过你对谁像对他那样特别关注过。”
白袖竟头一次生出点无言以对的感觉:“我无话可说。”
“怎么。”向秋彤还以为他害羞了,“知好色则慕少艾,这是人之常情。其实我原本也以为你不会喜欢别人的嘛,不过那回你说你有个初恋,所以就多注意了一下。我还真没有想到,你居然喜欢他那个类型的。”
白袖:“……嗯。”他开始后悔自己那时多嘴了。
在绝大多数情况下,冷酷无情的白副队都不是个会主动透露自己情绪、或者是心声的人,除非有人问起。
他看着冷冰冰的,但在某些方面却意外地坦诚。
忘了是哪次了,白袖心里飘忽地想。
斯芬克斯这帮人闲着没事的时候就喜欢架个桌子,聚在一块儿喝酒,酒一喝多了,就天南海北什么都说。
那回一群人刚好聊起自己的初恋,也不知道怎么鬼扯,竟有人大着胆子将话题推到了白袖身上,问他有没有谈过恋爱。
彼时的白袖正在闭目养神,听到这话,先是掀开眼皮,静静地看了对方一眼。
四周的空气瞬间凝固。
就在众人都在为这个人暗暗捏了把汗的时候,白袖在沉默两秒后,居然还真的回应了:“怎么样才算初恋?”
大家都没料到白袖肯搭理他们,他一开口,立刻纷纷抢答:“那……肯定要亲过嘴吧!”
“放屁。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似的老流氓?还不允许小时候纯情恋爱了?我和我的初恋女友就只牵过手。”
“我觉得,初恋肯定是刻骨铭心的。”一个人说,“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到现在还记得我的初恋长什么样子。”
听到这里,白袖的神情有些动容。
他缓慢地“嗯”了一声,说:“刻骨铭心的话,我是有一个初恋。”
而且是一个永远忘不了的初恋。白袖在心里悄悄补充。
但除此之外,对方究竟长什么样,是什么时候和白袖认识的……无论别人怎么问,白袖却都通通不肯说了。
思绪回流,白袖舔了舔嘴角残留的啤酒余渍。很苦。
其实他不喜欢喝酒,觉得酒都很难喝。但气氛到了的时候,就会想要来点儿。
正在这时,一旁的队员们注意到两人在说悄悄话,问他们在聊什么呢。
向秋彤神秘一笑:“我们在聊你白副队的初恋。”
她这么一说,男人又来兴趣了,猛地一拍桌子,道:“说起我那个初恋啊——”
这是又要轮流讲一遍情史了。白袖百无聊赖地想。
他后仰着靠在沙发上,听这帮人一通胡扯。耳边听见向秋彤八卦心十足地继续问他:“那你那个初恋,是男的还是女的啊?”
白袖勾了勾唇角,不答反道:“你猜。”
向秋彤想了想,换了个问题:“你们后面还有联系吗?”
“没有了。”
“为什么?”
“因为他已经忘记我了。”漂亮的青年看不出情绪地晃着手里的塑料杯,另一只手撑着脸。
“不会吧?”向秋彤夸张地叫道,“都忘了……这还算初恋?你之前不是说刻骨铭心吗?!”
白袖淡淡地无所谓道:“我刻骨铭心,和他忘了我,两者并不冲突。只要我还记得他,那么我们之间的联系就不会消亡,这才是最重要的。”
向秋彤一脸吃惊地看着他:“想不到你还是个情种。”
对着白袖左看右看,发现他似乎不是在开玩笑,也不是说假的,向秋彤瞬间泄了气,也歪头倒在沙发上。
桌边的情感小故事从幼儿园绝恋讲到进部队后和前女友分手。
向秋彤很是伤感地应景感叹:“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
说完,把手里剩下的啤酒一饮而尽:“干了。”
白袖隔着虚空冲她举起杯子,对向秋彤的话表示同意:“男人长大就变坏。”
但没再喝酒。
*
清早的基地一片愁云惨淡。
看护区再次发生了感染患者伤人事件——这个消息不胫而走,据说留在基地巡逻的斯芬克斯小队一直忙碌到天快亮,才勉强将那个发狂的患者制服,关押在了特殊的地方。
“听说那个患者到处袭击其他病人,斯芬克斯的人赶过来后,还把一个人的肋骨都打断了。”
“天呐,怎么会这样?斯芬克斯的人不是有枪吗?”
“就算有枪,也不能随便击杀患者吧?而且我听说当时不是没有开枪,但那个男的完全失去理智了,哪怕中了弹也往前冲,直接把人撞飞了!”
“可是那种发狂的家伙,已经严重危及到周边人的生命安全了啊。这种情况肯定还是要以保护大家为首要目标吧,也亏的是没人因此丧命……之前还说那个吃人的怪物可怕呢,我看再这样下去,那些发狂的患者也都要变成这样了。”
“哎,说白了,变异者本身就很危险。我们在他们面前,根本就是弱势群体……”
一赶来基地就听到了这样一番对话,许石英脸上不显,心中则在窃喜。
实验初步成功了。
在A组受挫之后,许石英回去想了很久,也和奥丁说起过。
他觉得,想让基地里的这些人,尤其是上级同意自己的研究方向,需要一个契机——一个能让众多矛盾爆发的契机。
他必须要让众人都知道,组建自己的变种人力量有多重要。
不是说不能先学会跑,再学习走吗?可倘若有野兽在后面追着这些人类,让他们不得不迈开步伐,极速狂奔呢?
这些人过得还是太轻松了。许石英咬着牙,暗暗地想,既然他们都说没必要,那他就要让事情变得“有必要”。
他要让那些上位者,都为自己过去的愚蠢无知感到后悔。
昨夜突然发狂起来的患者,当然和背后的许石英与奥丁脱不开关系。在真人患者身上做实验很麻烦,毕竟他们不能让试验品都直接像蛙人那样大张旗鼓地出去吃人。
有时候,为了培养出一个多重基因变异者,他必须要先使用事先从蛙人身上抽取的严重污染病毒悄悄感染上好几名正常患者,然后再从这些人上抽取自己想要的基因病毒,注射到同一个人的身体里。
这些病毒会在这个人的体内发生奇妙又汹涌的化学反应,就像当时的蛙人一样,分裂出不同的形态。
如同多功能折叠刀,想露出哪面的时候,就露出哪面。
奥丁对此非常挑剔。他让许石英想办法搞来了基地内的所有现存患者名单,然后开始匹配,连线,组合,看看哪几样搭配在一起会发挥出最大效果,成为真正的人形机器。
每物色好一个新的实验人选,许石英就会在奥丁的驱使下,在这个人的身上放一只人肤蝇,控制住对方的思维神经,好让对方不把这件事宣扬出去。
许石英很快就一头扎了进去,完全沉迷在这种仿佛造人之神般充满支配感的快感里。
这让他回想起自己十几岁的时候终于离开了村里,去条件更好的县里中学读书,县上唯一一家网吧又破又烂,但却是所有手上有点闲钱的初中男生最爱去的地方。
许石英没有钱,所以就只能站在那些男生的座位后边看他们玩游戏,捏人,打造橙装……
就好像往游戏人物身上堆装备一样,各项技能全都点满。
如今他也在现实里拥有了这样的能力,怎么能让许石英不激动?
但事情也不总是圆满的。
比如有些变异患者在注射前一两种基因时都还好好的,一旦注射入第三、四种,躯干就支撑不住压力,迅速溃败——
许石英最近正在为此倍感着急。
这些人类的身体都太虚弱、太不堪了。照这样下去,他要什么时候才能制造出拿得出手的成果?
与此同时,这两天正疯狂困扰着他的,还有另一件事。
那就是许石英手下有几个重度污染的患者状况居然开始转好了。
自从蛙人死后,这些重度污染患者就变成了许石英提取病毒的主要原材料。
可也不知道从哪天起,当中有几人身上的污染症状开始越发减轻。
别人受到污染,都是一天比一天衰败颓废,这几个人倒好,一天比一天精神焕发,原本躺在床上起不来的,现在都能下床打拳了。
看得许石英一愣一愣的。
他当然不会蠢到相信这些人是自愈——那可是能把人直接变成怪物的强大辐射源!
可到底是什么地方出了差错呢?
他把这件事告诉给了奥丁,奥丁反倒玩味地笑了,一点也不像许石英那样着急得满头是汗:“你急什么?蠢货,难道你还不懂吗,之所以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不是因为别的,而是——有别人插手了。”
“别人……插手?”许石英努力尝试理解奥丁话中的含义。
奥丁不耐烦地赶他走:“自己滚去查。”
带着疑惑,许石英特意格外关注了一下那几个莫名治愈了的患者。
结果还真被他瞧出来了些什么。
许石英发现,这些患者天每天需要注射的药品里,居然全都比其他患者多出来了一样东西。
由于污染源的影响,再加上奥丁和许石英他们的功劳,现在基地里被污染的患者越来越多,每天都有专门的工作人员负责这些病人的药物分配发放,以及打针输液,像许石英这样职务稍微高些的研究员是不会参与这种事情的。
因此这样的小小不同也很难被人察觉。
许石英再三检查了好几遍,才确认自己确实没有认错。
这几个患者的日常用药里,多出了小小一管注射剂。
注射针筒外边没有包装,没有多余的文字说明,根本看不出那是什么。问了问工作人员,也都说不知道,只道是A组的李老派发下来让他们试用的。
李悠在这方面话语权大,吩咐什么都有人乖乖照办,本应没什么好奇怪的。可怪就怪在上次奥丁让蛙人派出毒蚊子去蜇人,居然也是李悠和斯芬克斯提出来的灭蚊——
经过进化和操纵的白纹伊蚊在蜇刺人类时所分泌出的唾液甚至不会让人体产生刺痒的感觉,也没有鼓包,这会让众人更加不知道他们变异的缘由。
李悠本不应该发现这一点,至少,不应该那么快就发现。
除非有人私下里悄悄告诉他了。
再联想到许石英和奥丁之前提及过的,关于谢松原明明对变异基因免疫,但却至今还将其他人都瞒在鼓里,没有更多人知道这回事。
他们几乎可以猜到,就是李悠帮忙隐瞒了他的特异功能。
说不定就连这个不知道是什么的药品,也是李悠从旁辅助,谢松原才是那个幕后主谋。
想在这方面找到蛛丝马迹并不难。
许石英现在就在A组里,这边总共就这么些人,只要仔细观察,总会看出些不对劲来。
更何况,最近A组里的研究员都在拿谢松原和盛丽莎打趣。
在其他人都在欢声笑语,尽量轻松的时候,许石英在旁边看着,却笑不出声。
这不仅仅是因为盛丽莎曾经是他大学时期的梦中情人兼女神,更是因为前些日子,在那间小小诊疗室里,他是亲眼看见那个从37号的肚子里钻出来的怪物是怎么扑到盛丽莎身上的。
这些天他一直不敢再多接近盛丽莎,总觉得那逃走的小怪物还在盛丽莎的附近,却又没有证据。
他想,盛丽莎之所以这么频繁地来找谢松原,肯定不是无缘无故。可到底是因为什么呢?
当晚明明他自己也在场,为什么盛丽莎始终不来找他说明什么,反而和谢松原走得那么近?
许石英坐立不安。
盛丽莎是不是发现了什么,所以才避开他的?她是不是在和谢松原密谋些什么?
她是不是已经知道事情都是他做的了?
当一个人开始疑神疑鬼时,连身后随便吹来一阵风都会让他觉得心惊。
许石英终于按捺不住,在盛丽莎又一次来试验区找谢松原时,悄悄在旁观望跟踪。
等二人秘密完成了“接应”,相继离开小实验室,这才鬼鬼祟祟地跑去开门,做贼似的观察整个房间。
表面上的东西似乎都被收拾干净了,私人的柜子也都有锁,他打不开。
再然后是……
许石英脑海中灵光大盛,三步并做两步,朝着房间内的垃圾桶冲了过去,踩下脚踏板,伸手进去翻找。
很快,他就从中找到了一支空了的注射针筒。
许石英如获至宝。旋即回到工位上,动作飞快地从针筒内壁里提取出了少量残留的药物原液,送去检测分析。
得到的结果惊掉了许石英的下巴。
“这怎么可能?他、他的血居然真的……”许石英忙不迭又将这件事报告给了奥丁,“那几个患者,就是因为注射了谢松原的血清,所以才——”
“别吵。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奥丁淡淡地呵斥他,望着一脸气愤的许石英,嘴角又挂上了讥讽的笑,好像觉得男人这幅滑稽不甘的样子十分有趣。
“你在别扭什么呢?你不是早就想知道,究竟用什么办法,才能避免污染源带来的副作用吗?现在这个答案就摆在你的眼前。这可是自己送上来的好事,只会让我们的计划更加顺利。”
许石英呆呆地:“你的意思是?”
“嘘。”奥丁却打断了他的话头,看向病房外走廊墙上高挂着的液晶显示屏。
上面在播报着云城本地的最新晚间新闻。
从云城出现第一例变异者一来,他们始终不曾在电视上看见与此有关的话题讨论。
可以看出,当地官员对此严防死守,前期一直抱着变故最小化、尽量将变异现象扼杀在摇篮里的心态处理这个“突发状况”。
基地内可以上网,但有网络限制。由于签署了保密协议,他们不能向外界传递这里发生的事情,却也能通过互联网看见那些非官方的账号们在各种平台上分享着自己亲眼所见。
【今天市中心图书馆又被带走了两个人,家人们,世界末日是不是真的要来了,如果是的话我明天就辞职。】
【刚刚的瓜有谁吃到了吗,怎么我一点进去就显示帖子已删除,求私信!】
【求助!今天家楼下遭到陌生人尾随,对方看上去非常高大,我家住一楼,他现在就徘徊在单元门外,该怎么办,急。】
随着文字附上的,是一则只有十几秒的短视频。视频看样子由手机前置拍摄,加上因为拍摄时间是深夜,像素非常模糊。
视频里的拍摄者在赶路,急促的呼吸声和她匆忙加快的脚步形成了某种奇特的氛围。
拍摄者身后的道路尽头,有一个高大的身影正在向她走来。身形魁梧,走路时的双腿一瘸一拐,步伐很是奇怪。
它的双眼亮着,居然像是一对灯泡,在黑夜中散发出猩红的光。
视频仓促地中断。哪怕这人全程并没有说一句话,却也能让人感同身受到她的恐惧。
云城本地的新闻栏目里,穿着得体干净的记者正站在空荡荡的大街上,冲着摄像镜头作报道:“近期云城出现多起不明生物袭击市民事件,目前军方还在调查中,为了您的个人安全,我们再次呼吁全体云城居民在家办公,如非必要,不要外出。如果外出,请一定不要单独出行……”
话音未落,画面内传出“砰”的一声巨响。
有什么东西从镜头外的角落里撞飞了正在拍摄的机器,下一秒,一道阴沉的黑影直接扑在了那记者身上,将他按倒在地。
屏幕花了,直播间内的场景也陷入混乱。
事到如今,似乎连当地军政府都无法控制这件事的走向了。
市区内频繁出现奇怪生物,只要走在路上就有可能被怪物扑打撕咬,就连普通人的身上也渐渐发生了不可思议的变化。
【怪物袭人现象,究竟是道德的沦丧人性的扭曲,还是一场超自然现象的灾难爆发?从一个月前第一个被军方秘密带走的白领讲起,带你了解事件全貌。】
【所以现在可以确定了吧?这段时间陆陆续续被带走的人就是变异了,之前没爆出来的时候都不让说,现在终于可以讲了。】
【真事,我儿子同学里有个小孩,在学校的时候一觉睡醒长了个尾巴,学校知道后没多久军方的人就派车来把他拉走了,他们全校的学生都被要求不许往外说。】
【有在XX路21号XX小区的人吗?有没有人组队去超市囤货的,求人陪同,一个人不敢出去。】
这个世界瞬息万变。上一秒还风平浪静,浑然如同一片死水。下一秒就浪涛汹涌,瞬起万丈狂澜。
基地里的所有人几乎都看到了这则新闻,知道了基地外发生的事情。
“你看见了吗,现在云城市区也有越来越多的人变异了,外面简直乱了套了……”
“什么意思,病人不是都收治到基地里了吗?”
“你们快看,刚刚市里所有电话账号都受到短信通知,说宣布全城停工了。”
不断亮起的手机屏幕映亮了众人神情各异的脸,B组对A组的例行报告会上,研究员们心不在焉地在座位上悄悄摆弄着手机,和身旁的人分享着彼此刚刚看到的新消息。
岑思远曲起手指,在身后的白板上敲了敲:“安静——”
收效甚微。
谢松原举着记号笔的手轻轻点在了白板表面,见状动了动唇,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几秒后,无奈和岑思远对视一眼,无声地呼出口气。
“今天的例会就到这里,散会。”
众人这才回魂一般,从人群中冒出一句大声的:“谢组长,您对云城现在的情况怎么看?”
很快有人跟着附和:“现在外面都这样了,是不是我们就可以出去了?基地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呢?”
会议室里一下变得闹哄哄的,仿佛所有人都在提问。
谢松原几不可察地蹙了蹙眉,接着又恢复了表情道:“我们也在等上级回复,来确定接下来的行动方向。你们的问题,我会尽量向上级带到。”
说完,他步履匆匆,像是有什么急事,飞快地走出了会议室的大门。
身后的实验服外套飞扬起来,带起轻轻风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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