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婚前

尹漱知道这样做可能也无济于事，但还是发挥一个文科生思辨论证的天赋，分别给系主任，外语学院院长，交流处处长，以及她觉得可能会对这件事有那么一点关心的领导分别写了投诉信。

        言辞恳切，但据理力争。

        路边随处可见的意见箱，或许真的是摆设，真的是做戏，但在夜深人静时可能也会有被打开的时候。

        可似乎还是石沉大海。邮箱一直静悄悄的。

        她始终清楚，努力就会有回报这句话，是世间最大的谎言，但还是马不停蹄，用心血和精力去浇灌一片贫瘠的沙土。

        三天期限已到，尹漱如约去疗养院交完了拖欠的费用。

        为此，全身上下，都被掏了个空。

        站在病床旁看了会儿母亲安静的睡颜，才觉得所有的疲倦以及委曲求全是那么的值得。

        对一个重度精神分裂加躁郁的患者来说，能安心地睡一会儿简直是莫大的恩赐。

        只是这样的日子并不很多，更多时候，迎接尹漱的是毫无根据的谩骂以及暴力。

        护工一开始还拦着，后来就熟视无睹了。

        因为尹漱亲口说过：“司女士一天到晚被你们拦着，绑着，也该活动活动身子了。”

        看床上躺着的人皱了皱眉，尹漱以为是嫌热了，看一眼空调温度，26度，刚合适，但还是从书包里掏了份讲义，轻轻替司梦玉扇着。

        同时嘴里喃喃自语：“司女士，这都大半年了，你哪天能清醒一点，好和我说说话啊……”

        哪知，司女士直接翻了个身，微微磨起了牙。

        尹漱失笑，替她盖好毛巾毯，轻轻带上门出去了。

        正好在走廊遇到杨医生，尹漱笑着打招呼，杨医生微微叹口气，说：“这次又没少拼命吧？要我说，这单人间……”

        “我们司女士一定要单人间，我负责。”尹漱拍自己胸口作保证时，才觉得那块的骨头过分突兀。

        “现在单人间可是紧缺得很，你要是再拖欠……”杨医生点到为止。

        “我知道，你看这次三天就是三天，下次我一定提前交。”

        “我老杨啊姑且替你兜着……”杨医生看着病历文件走远了。

        尹漱在走廊的塑料长凳上坐下，无力感充斥了全身。

        如果她要去交换，就得准备好接下来一年的费用，整整一年啊，更别说还有之前的律师费需要支付。

        今天又是想抢银行的一天。

        从疗养院出来，尹漱又去赶家教，学生家长出手阔绰又很好讲话，尹漱觉得这是她近来碰到的，难得的好人。

        她的生活，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只有赵念念那样的人在上蹿下跳。

        这不，她的朋友圈已经开始发些有的没的，且都在传达同一信息：本小姐要去明治大学交换了！

        而这个名额本来是属于尹漱的。

        莫非她是那个举报自己“作风不正”的同学？而试镜录像从何而来，不言而喻……

        这吕家也真够看得起她，还安插了眼线。

        尹漱倦怠地缩在公交车最后一排的靠窗位置，手机屏幕上是一封封没有回复的邮件。

        这回，她依旧一败涂地。

        按灭屏幕，尹漱支肘在窗框上，只觉得委屈。

        心里恍然荡过一丝欣慰，还好还好，自己还知道受了委屈是什么感觉，虽然没人安慰。

        司机没有开灯，城市变幻的霓虹走马灯一样流连于脸庞，手机依旧毫无动静，在意的事就这样落空。

        心里有一种颓废的沉静，夜色替自己吞没消化隐匿了一些东西，只希望车子永不到站，这样就可以不用面对现实。

        可偏偏到站了，尹漱只能恹恹地下了车。

        想想回去还要和赵念念共处一室，便决定在通宵自习室刷个大夜。

        反正是个塑料寝室，没人会管她回没回去。

        找好位置后，尹漱翻出耳机插上，用音乐隔绝一切打扰。

        才看了几条语法，手机的通知栏就开始疯狂跳动，尹漱不得不点开查看。

        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交流处处长很郑重地回复了她，跳过那些官方客套的措辞，尹漱的视线定格在最后几句上：【名额还是尹漱同学的，且不会再有变动，之前有操作不当的地方，还请谅解！】以及【学校很欣慰能有同学大胆指正我们行政工作上的不当之处，希望以后也能共同进步！】

        受宠若惊，是看完这封邮件最大的感受，尹漱觉得自己还是有那么一点运气在的，虽然称不上是否极泰来。

        再打开赵念念的朋友圈一看，尹漱爽了，她把那些有的没的的发言都删掉了。

        这下，心放回肚子里，尹漱继续看书。

        所有的成绩都是她靠熬通宵换来的，课余时间要兼职打工，根本挤不出空闲。

        汤津陶觉得自己在助纣为虐，要是被唐幼卉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还会被骂一句：“舅舅真是胳膊肘往外拐！”

        毕竟她刚被孟引桢放了鸽子，女主角的美梦也随之成了泡影。

        但汤津陶最终还是把尹漱的联系方式给了孟引桢。

        算是对孟引桢决绝做法的回馈，唐幼卉顺风顺水惯了，是该被磨炼磨炼了。

        更主要的是，孟引桢来要的时候，毫不遮掩，又有之前研讨会上的一番坦荡，汤津陶不给的话，像是有种把这个学生看成什么洪水猛兽的臆测感，只好给了。

        尹漱看到十一点，就设了个闹钟趴在桌上休息，被震动惊醒后，迷迷糊糊睁开眼，才发现教室里就剩她一个，而所谓震动其实是来电铃声。

        她条件反射般立马接起，并轻手轻脚去了教室外面。

        即使没人，她还是不想做些没素质的事。

        “喂”，她等着对方的下文，大概率是什么小姐买不买基金啊，升不升级套餐之类的，附和几句挂掉就行了。

        大晚上的，也怪辛苦的。

        “……收到邮件了没？”

        “啊，谢谢，不需要。”这是她惯用的话，可以拒绝任何骚扰电话。

        “尹漱，是我。”三天就把自己忘干净了？孟引桢有点挫败。

        “……是你帮忙解决的？”尹漱一下子愣住，好像血液都停止流动一般，心里五味杂陈。

        可能校领导根本没看她辛苦敲出来的慷慨陈词，因着是孟引桢相关，才回复了她。

        他的面子真不是一般大。

        而她的运气，遇上他，能算是变好了吗？

        “嗯，在哪儿，见一面？”不容商榷的语气，尹漱拿开手机瞄一眼时间，觉得这人几分恶劣。

        奈何前前后后欠下他好几份人情，不得不从。

        更何况这回还直接反击了吕家对她的报复。

        “我可能需要一会儿，要不地址先告诉我？”尹漱快步折回教室，开了免提，便开始收拾摊开的书本。

        听到动静的孟引桢，一阵舒爽，说：“校门口呢，出来吧。”

        深夜，突然有一个人在校门口等你，尹漱觉得有股子浪漫，不过转瞬即逝。

        车子打着双闪，停在学校对面的一家便利店前，尹漱敲敲车窗，抱臂小憩的孟引桢倏然睁眼，解了车锁。

        尹漱拉开车门，并不坐进去，等待他的指示，孟引桢轻笑，伸手拍了拍身旁的座椅，说：“坐过来。”

        完全的主人哄弄宠物的架势，温柔但不容拒绝。

        瞥了眼他按在真皮座椅上，骨节分明的手指，尹漱的眼神随之飘向了驾驶座——空荡荡的，这才安心地坐了进去。

        “不开心吗？”车厢内弥漫着一股酒香，他的声音本就醇厚，这下更多了一点魅惑。

        “怎么会，不过你就这么笃定我没睡，然后是在这个校区上课？”

        “我自然是打听清楚了才来的。”一种势在必得的自信感，让尹漱回想到了前几天的一句话：都是接下来用不着的东西。

        现在想想，原来是这个意思。

        “要我陪你做什么？”深更半夜的，一定要喊她出来，自然不是为了说几句无关紧要的话。

        她重新拿回了名额，肯定要回报点什么。等价交换是个好东西，省去了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自己孑然一身，除了这副皮囊，已然……

        心头还是难以控制地滑过一丝苦涩。

        孟引桢微微侧身，伸手掌住了她的右脸，掌心很凉，但说话时呼出的热气让尹漱的脸颊迅速变得绯红，仿佛她才是喝了酒的那个，“你要陪我？”

        “嗯。”

        这样的对话，尹漱第一次涉足，节奏掌握得不好，蹦出一个嗯字，有种视死如归的感觉。

        孟引桢不太满意，大拇指在她鼻梁上摩挲几下，要去撩她的头发。

        尹漱身子一僵，往后靠了靠，说：“……我还没洗澡，一直在……”

        头发对任何女孩来说都关乎颜面，重要极了。

        孟引桢不解且失了耐心，直接按着她的后脑勺，让她贴近自己，鼻尖几乎碰上，说：“你以为我想干什么？”

        尹漱看清他眼里的促狭，带有一丝调-情的暧昧。那长而尖的内眼角像是汪着一湾酒，红红的。

        “……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一直在自习，还没回宿舍，头发自然……”她是为他着想。

        “知道，还知道你是个夜猫子……”孟引桢说完轻轻吻了她唇角一下，温柔得不像话。

        尹漱只觉得怪，太怪了！

        她没谈过恋爱，但那一瞬间的触感让人意乱情迷。

        而孟引桢是个中高手，单纯只是嫌进度太慢了，才有了这样一个捉弄。

        “汤老师告诉你的？”这是目前她和孟引桢唯一的联结点。

        她很崇拜汤津陶学术上的成就，私下里交流多，难免会暴露出自己的一些生活习惯。

        “汤老师说，有急事，多晚给你发消息，都是秒回，因为你不是在看书就是在打工……所以，我也来试一试。”

        明明是他一厢情愿要接近尹漱，但话语里却是满满的胁迫。

        尹漱一愣，说：“我们不走吗？”一种为了掩饰慌乱的讨好。

        她觉得要是今晚漏接了或是迟接了电话，后果不堪设想。

        “不急，陪我眯会儿。”孟引桢拍了拍大腿，意味鲜明。

        “我……这是不是太快了？”他们这些人都这么开门见山吗？尹漱一时难以适应。

        “你不感谢我？”

        ……

        尹漱最终侧坐了上去。

        家里发生变故后，她从来没有想过要走这条路，然而时间有着最完美的风化作用，在不知不觉间重刻了她的内心。

        坐上去的那一瞬，她也没觉得有什么羞耻或是不堪。

        甚至是有一丝彻底的，沉沦不自救的放松。

        尹漱，恭喜你啊，终于堕落了。

        她内心的恶魔如是说。

        孟引桢一手环着她的后背，一手抚在她的脖子上，两人就像是在温存回味着什么。

        其实，什么都没有。

        尹漱闭眼，头埋在他的肩膀上，虽然宽但有点硌。

        属于他的气息，触感，源源不断地传往她的四肢百骸。

        有一刹那，她觉得自己抱着一块温暖的檀香木。

        四季变迁，她所渴求的永恒不变，只有温暖。

        不知过了多久，孟引桢拍拍她的后背说：“醒醒。”

        尹漱睡眼惺忪，第一个动作是挣扎着要下去，孟引桢却把她禁锢得更紧，随即俯身从前座后面的储物袋里，抽出了一张邀请函，“帮我去颁个奖。”

        “啊？”

        “这也是感谢的一部分。”这一套，孟引桢屡试不爽。

        “你是不是太会算账了？”尹漱觉得自己不是上了辆车，而是上了艘贼船。

        “吕芊抢了你的电影女主角，不得刺刺她？”

        这下，尹漱觉得自己可能又碰到了一个“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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