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三章

何兮在溟海中发现江回雪的时候，她正在黑沉的海水中沉浮，阴阳半分，白肤之上黑蔓纠缠，犹如胎水中孕育的婴儿。一股又一股的涡流将她裹在其中，分割成无数曲折的碎片，看不清面貌。

        周围五里的海域都受到了波及，被搅动起无形的旋涡。灵气和魔气互相撕咬着，将未能远逃的妖兽卷进更深的黑暗中。

        何兮注视着海中发生的一切，天地间灵气魔气交错并生，几乎浓郁到了实质的地步。他抵御着旋涡的力量，将刚刚猎得的海兽放开。海兽尸体被卷过去，在风暴的巨口中被咀嚼、碾磨，片片瓦解，为眼前的这一幕扬起血色的轻纱。

        这场风暴持续了十余日才渐渐平息，随着那些灵力和魔气，最终消失在了江回雪躯体的深处。

        尽管已经猜到在她体内，灵力能够抵销魔气，但江回雪还是没料到她醒来前竟是这样的情景。

        难道全身的灵力都与溟海中的魔气中和了？但她曾去过魔域，不曾出现过异状。

        一个隐隐的猜测在心头浮现，然而只是一瞬，江回雪还没来得及抓住，便闪了过去。

        何兮的声音恰时响起。

        “魔气，一直在你体内吗？”

        从刚才开始，他的声音就像是一块被压在水下的木板，因浮力而不自觉地叩着压在其上的巨石，传出沉闷的声响。

        江回雪从他的问题中好像窥见了什么，她反手勾住何兮的手指，何兮也任由她抓着。

        “嗯。”江回雪答完便感觉手中的指节颤了颤，她不动声色地握紧他，笑着改口，“开玩笑的，上次魔潮后才有的。”

        何兮被她前后矛盾的言辞弄得犹疑不已，不知道该不该信她这一番话。

        江回雪猜到他心中所想，保证道：“真的。”

        何兮感受到掌心传来的痒意，张了张嘴，却没问出来那句话，只是低低应了一声。

        因为魔潮会催生江回雪体内的魔气，何兮不打算带她回溟海边。

        第二天江回雪不知与郑年谈了什么，两人便在郑年的药铺借住了下来。

        不仅如此，郑年还会提供恢复灵力的丹药，并帮忙寻找溟海的相关记载。

        不过江回雪的神识没有恢复，芥子空间内的灵药便取不出来。她所需要的高阶灵药，以郑年的财力可负担不起，只好将一些秘籍、丹方、阵法，悄悄地投入市场，用以交换。

        只是在东涡，灵药难得，一时半会儿也没有回音。

        郑年闷在炼丹房中炼丹，听见屋外的震动，知道是何兮带了妖兽回来。

        这些天来，院子里都已经堆了十余头妖兽没地方放了，腐烂的臭味熏得连店里的客人都能闻到。郑年只得将妖丹剥出，其余的部分都尽快清理掉。

        郑年快乐并痛苦地从炼丹房钻出，将妖丹剥了出来。

        他抬头的那一瞬，瞥见何兮面上一闪而过的笑意，挎起脸，扒拉着爆炸头骂道：“有什么好笑的！”

        江回雪对灵气的需求太大，为了不浪费药力，郑年已经在炼丹房待了一个多月，日日烟熏火燎，连脸都给熏黑了。刚刚还炸了一炉药，滑稽得像个小丑。

        何兮瞧了他的头发一眼，别开视线，只道：“是不是不够？”

        “够什么够，再来一场魔潮还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原本江回雪的灵脉就像个深不可测的无底洞，能够供人修到金丹的灵药对她而言还只是海床里淌了一滴水。然而一周前，魔潮袭城，她体内的灵气竟然又退回了练气期的水准。

        修为能被魔气抵销，那在东涡简直是死路一条。

        想起那些被吃进去的灵药，郑年就心疼。

        “何兮啊，我说你……”他想要劝何兮及时止损，然而话说到一半，便见他把那把紫晶短尺拿了出来，顿时瞪大了眼睛，怕屋内的人听见，传音道：“为了那个来历不明的女人，你竟然舍得把这个卖了？”

        “你老实跟我说，她是不是合欢宗的女修？你被她勾得魂都不见了。”

        郑年抓着他的肩膀来回猛晃，试图把他脑子里进的水晃出来。

        何兮猝不及防被晃得头晕，忙从他手下逃开，蹿上院墙，奇怪地看了突然发疯的郑年一眼，擦了擦短尺又收回储物戒中。

        “我不卖。”

        你怎么猜到她是合欢宗的？何兮抿了抿唇，还是将疑惑压在了心里，将郑年扔在身后。

        “我去看看她。”

        这几日江回雪有些古怪，将自己关在屋子里不肯见人，回应的声音也有气无力的。

        趁她睡着的时候，何兮曾经潜进过屋内察看她的状况，一摸额头便觉滚烫异常。

        一开始何兮以为是魔潮之后，灵气魔气在她体内互相撕咬的后果。于是便拿了灵石，在屋内设了一个小型聚灵阵。然而江回雪体内的魔气虽然在消退，身体状况却没有半点好转，反而愈来愈烫。到后来甚至连回应也听不见了。

        房门是锁的，何兮敲了敲窗户，屋内也没有任何反应。他蹙着眉，心中有几分忧虑，用法术穿了进去。

        屋内门窗紧闭，一丝风也透不进来。暮光沉沉，连盏灯也没点，房内的一切都笼在薄纱似的暗光中。

        何兮轻手轻脚地进了卧室，却见被子被弃置在床边的地上。

        痛苦的低吟声蓦地闯入耳中，一下子捏紧了何兮的心神，他猛地向前走去，只见床帘之上，一个纤细的剪影正不安地辗转着。

        床帘上透出指甲掐出来的半月形，随即指节，随即握在拳中紧紧地攥着，帘幕直直地崩着，发出拉拽的沙沙声，好似马上便要拽得崩裂了。

        然而随着一声闷哼，倏地松弛开来，荡漾出虚弱的弧度。帐中人又翻了个身，似乎连声音也发不出了。

        何兮也发不出声音。

        沉溺的冷海中，木板拍击声愈紧，那块巨石却死死地压着，不叫人喘息。

        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他已经走到走到了床前，将帘幕撩起。

        床上的人背对着他蜷伏着，没有应声，一头黑发散了半床，隐约间还透着湿气。薄衫也滑了半个肩，汗珠颗颗盈盈，顺着背上的蝴蝶骨滑入了衣下。

        何兮不自觉松了一口气。

        “江回雪。”他低低唤道。

        江回雪似是没听见，浑身颤抖着，何兮只是靠近都能感受到她身上传来的滚滚热意。

        何兮又唤了几声，小心翼翼地探过身，将她额前的发丝撩开，只见那朵本该不见的红莲恣意舒展着妖娆的花瓣，盛极生光，仿佛在灼灼燃烧。

        “怎么会？”

        纱雾摇曳，宛曲多姿地拂着人面。

        床上的人被他的声音惊醒，五指无力攀着他的衣袖，□□了一声。

        “何兮？”

        江回雪整个人如同浸在汗中的美女蛇，在床上蹭着头扭过腰，面上沾着缭乱的发丝，一绺一绺地仿佛吐着蛇信。她抬起湿重的长睫望来，眼角飞红，往日无神的眼此刻竟荡漾着银波，如月在水。

        “是我。你怎么……”何兮揩去她颌下滑落的汗水，心中焦急。然而话还未说完，就被下方伸来的一只玉臂勾住脖颈，倒入了满床的青丝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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