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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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晏不在的第三十天,想他。
雍王府的花园里,李星阑趴在鸟笼前,不知是发出了第几声叹息,奄奄的样子像是毛全都垂下来的狮子。
金丝楠木的鸟笼里关着两只凤尾绿头鹦鹉,皮毛蓊郁,鸣声清脆,像是有一股清冷之水漫过心房。
李星阑用手点了点两只鹦鹉,喃喃道:“一只是你,一只是我……便是双宿双飞了。”
这般想着,李星阑痴痴地笑了。
他小的时候远没有现在这么坚强,太后和宫人都不理他,漫长又孤独的深宫幽闭的日子让他对鸟儿有格外的兴趣和钟爱,他整日趴在笼子前,痴痴的凝望着、凝望着……
金笼里的白鸟叫声哀怨凄怆,它们想飞,却这么也飞不出去,翅膀拍打着金笼的铁锁,漂亮的羽毛凄惨地凋零,喉间几欲泣血。
为什么要走?我的笼子不漂亮吗?
这是他无处诉说的心病,也是他病态的控制欲和占有欲,唯一使得他怨恨的,是如此被他珍爱的宝贝,居然不愿屈从于他。
一朵花在他掌心枯萎了,一只白鸟被他折磨地奄奄一息。
他爱怜地亲吻着它们,然后……又亲手扼死了它们了。
“哟,这是怎么了?莫不成是害了相思病了,我可从来没见你这样过。”
李星州一进门就见他这般悲春伤秋的模样,冷不丁被激起一身鸡皮疙瘩:咦惹,真肉麻。
有个词叫啥来着,望夫石?
嗯,很恰当。
李星州眼尖地瞧见桌子上压了张樱红色的风月笺,掩耳不及盗铃之势地抢了过来,念道:“愿速见卿颜,不甚依恋……人比黄花瘦,只愿卿外衣一件、内衣一件,方可安然入睡……哎哎哎,你干嘛呀,我还没念完呢。”1
没等这封信被念完,李星阑就抢了回去,冷着一张脸把风月笺塞入了信封,吩咐下人去送信。
见此,李星州眉毛一挑,一展折扇,笑道:“哟,这是真上了心了,还外衣一件,内衣一件,这人不在,莫不成要抱着衣服上床做些好事不成?也是,两件衣服,这人的里里外外也算是被你摸透了。”
李星州脸上的笑容暧昧得很。
李星阑本不欲谈起这般私密之事,但想到两人的未来,还是打算先给这个和他关系不错的堂兄打个预警,正色道:“便是你想的那样,我往后守着他一人就是了,再不和你一起胡闹了。”
李星州收敛了嬉笑的表情,似笑非笑道:“还真是个痴情种。不过,太后娘娘和魏其侯可不见得会答应。”
想起两方长辈,李星阑也是浓眉紧皱,他忤得过太后,敢和他老娘对着干,晏晏却不见得可。
顿时,一股烦躁涌上心头。
见此,李星州也适时转移话题道:“行了,别在这里悲春伤秋了,我妹妹又要成婚了,改明儿请你喝喜酒。”
李星阑惊讶抬头,道:“静宁的新郡马找着了?这前一个才死了半年吧,这……对静宁的名声不太好吧?”
静宁是李星州的妹妹,也是他的堂妹,先郡马是前一届的榜眼,虽然出身微寒,但有张好皮囊,被静宁郡主瞧上了,不仅做了郡马,还进了御史台,前途无量。
可惜了,这郡马命薄,半年前没了。
一提起前郡马,李星州脸色极为难看,有些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别跟老子提那狗/杂种,老子没剐了他算他命好,还指望静宁给他守寡,呸!”
李星阑哑然,能让堂兄这么生气的可不多见,问道:“怎么?那男的做了对不起静宁的事,被你宰了?”
李星州眼神阴鸷地歪了歪脖子,道:“倒也不是……”
听李星州的讲述,李星阑这才明白事情起因经过发展:那先郡马是淮阴侯封地的人,淮阴侯在封地大肆进行改稻为桑政策,逼得百姓苦不堪言。
这郡马一家便是受害者了,父母和家里的老人都被逼死了,就剩个妹妹相依为命。
还记得御史台弹劾李星州强抢民女的事吗?
他强抢的就是这郡马的妹妹,只是那女子刚烈,誓死不从,用簪子刺伤了李星州。
李星州脾气暴虐,暴怒之下直接把她扼死在床上了,完了尸体直接扔去乱葬岗。
这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李星州哪还记得起,哪曾想这做哥哥的后来被静宁看中,又被广陵侯府强逼着入赘做了郡马。
谁知他做了郡马非但不感恩戴德,还在幼帝面前告御状。
李星州当场拔砍伤了他,本想静宁喜欢他,便饶他一命,可他非但不,在还暗中收集广陵王府的把柄,想继续状告。
得了,做掉算了。
李星阑听完淡淡道:“是有些不识抬举了,不过,静宁不生气吗?”
李星州咧开嘴无情地,弄笑道:“我是她哥哥,她不向着我还向着个外人?静宁不过喜欢他那张脸而已,如今来了个不差的,可不就忘了。啧,敢搞老子,老子不玩死他,老子就不姓李。”
说着,李星州还回忆了一下感受味:啧滋味道倒是不错,可惜了。
见状,李星阑放心了,只关切道:“静宁也是我看着长大的,不联姻,让她就这么一辈子开开心心的也好。这个可要擦亮眼,千万别又看走了眼了。”
李星州点了点头,道:“查过了,是个金陵来的穷书生,姓秦,家里就个老母亲,是个识时务的,很会讨静宁开心。他是入京赶考的,明年的会试,提前来东京结交人脉,礼部那边,我已经替他打点好了……”
这个要是不中用,再给静宁换更好的就是了。
见此,李星阑也不再说什么了,只是他突然想到了什么,幽幽道:“林程的夫人就是淮阴侯的女儿吧……”
李星州几乎是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笑道:“哟,这是帮小美人出力来了?”
李星阑摩挲着手指上的扳指,思索道:以前林程还和他交好时,也跟他提起过淮阴侯在封地搞改稻为桑的事,还提议让他一起加入。
只是,这改稻为桑政策表面看是好,实则会在南方地段引起内忧外患,毁堤淹田,让百姓不得已出售天地,并以贱价兼并灾民的田地,实则贵族世家暴利收刮民脂之举。
李星阑那时思索良久,拒绝了合作。
为此,林程还曾发出多封书信,劝说他加入。
这样看,想必林程也参与其中,而且是主谋之一。
李星阑眉头紧蹙着:这事太损阴德,听说淮阴郡已经被淹了十几个县了,到时候肯定会有百姓入京告御状。
如果,林程因为这件事获罪,那魏其侯世子之位不就是晏晏的了吗?
而且,要是淮阴侯倒台,他进摄政王大会的把握就更大了。
几息之下,李星阑就做好了决定,想着等会儿就去书房整理印着林程印章的书信,他又看向李星阑,询问道:“你强抢那民女的案宗和证据还留着吗?”
李星州想了一下,道:“我回他书房再找找,啧,那狗杂/种可精明了,藏了好几份证据,我现在都没找完。哦,你是想……”
把这事推在林程身上。
李星阑把手放在唇边,做了个噤声。
两堂兄弟相视一笑,一出毒计已然有了雏形。
堂兄走后,李星阑又看向那两只鹦鹉,痴笑着:晏晏好像很喜欢皮影戏呢。
嗯……要不,等他回来,我给他一个惊喜?
“内衣,外衣?怎么回事?”
傅兰庚发问道。
潜藏在八大亲王里的探子如实把前些日子雍王府的事情告诉给了傅兰庚。
然后……傅兰庚身上那股沼泽般黏腻的黑气又蔓延了出来。
他生气了。
“就是,雍王要小公子的内衣和外衣。然后小公子给了……”
探子如实回复道。
傅兰庚坐在梧桐苑里,顿觉得手里捏的绣花针不香了,面无表情。
他正在给凤虞做衣服。
一个好的男人,应该除了生孩子什么都会,这才算是完美的男人。
傅兰庚想着,晏晏好像快过生辰了,便想再给他做件衣服。
但听着探子的汇报,他哪能不明白雍王想干什么。
“主,主子,您,您这是……”
探子惊恐地看着眼前一幕,话都说不顺了。
傅兰庚顺着他的眼神看去,只见手上那团锦布被他无意识间用绣花针戳成了一团,活像是在扎什么巫蛊娃娃。
“……”
傅兰庚和探子看着那团破布,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终于,探子鼓起勇气,小声道:“小公子送出去的都是绣娘做的,主子做的一件也没有送出去。”
“……”
探子硬着头皮道:“主子,对不起,属下说得迟了。”
傅兰庚放下手里的绣花针,揉了揉额角,道:“知道了,退下吧。”
探子听这话慌不择路地用轻功飞了出去,像是后面有恶鬼在追他。
傅兰庚在梧桐苑坐了良久,然后起身,前往慈恩寺。
慈恩寺是东京郊外的寺庙,因为身处王庭,香火不断,寺庙里菩萨和佛祖的金身都反射着刺眼的光。
傅兰庚跪在一尊佛像的蒲团上,闭着眼,面容端庄典雅,数着手腕上的赤莲佛珠,口中念念叨叨着什么。
“……您创造了世间万物,赐我生命,予我力量。”
傅兰庚念完一段妙法莲纹经后,他睁开眼,眼神近乎死寂地喃呢:“愿您宽恕我的罪,我滥用了您赐予的力量,将罪恶和纷争带临这世间……”
虽然,他不悔。
他凝视着那尊慈悲的佛陀像,不知过了多久,他又开口道:“只是,我有疑惑未解……我会不会有可能爱上一个人?”
凤虞走后,他查阅世间藏书,想找出那让他心跳失措,感到奇怪的感情。
一切的一切,都指向了一个结果——爱情。
爱情?
傅兰庚的表情很微妙。
他会爱上一个人吗?
他可能会爱上一个人吗?
“施主,佛祖可不兴管这个,您应该问月老才对。”
院前,懒散的扫地僧开口道。
傅兰庚身处的这个祠堂地儿偏僻,只偶然能听见后山几声哀怨凄怆的笙箫,以及扫地僧的扫把和地面摩擦发出的刺啦声。
可能是觉得这个僧人没有威胁,也感受不到他身上的敌意气息,傅兰庚只沉默地看着佛像,并未搭理他。
那僧人也不怕,颇为懒散地席地而坐,漫不经心道:“施主,佛祖不曾为你解惑,你看,老僧怎么样?”
傅兰庚没有感情色彩地看了他一眼,缓缓开口道:“我有一个弟弟。”
僧人开口道:“哦豁,不得了了,兄弟乱/伦可不兴的。”
傅兰庚也不生气,解释道:“不是亲弟弟。只是,我只瞧着他,什么都不做,就觉得,心里就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僧人询问道:“怎么个奇怪法?”
傅兰庚娓娓道来。
“在他来到我身边前,我总是会听到哭声,很多人的哭声。我把纷争和不和带到这世间,我带来了邪恶,带来了恐怖,我让不圣洁的念头在世间阴暗罪恶处狂欢宴饮……这是我的罪,我不否认,但也不悔……”
“被我斩杀的冤魂在我耳边尖叫着,他们的骨头化为了我脚下的汉白玉石阶,血肉化为我母亲花田前的养料……我知道,他们想向我索命,所以不停地哭嚎着,哭嚎着……然后,他来了,这股声音就消失了。”
僧人不语,耐心倾听着。
傅兰庚轻抚着身侧的刀,继续道:“他会像小猫一样枕在我膝上,很柔软,很乖巧,向我讨要我袖子里藏的糖角。糖吃得多了,他捂着腮帮子朝我喊牙疼,我说给他请太医过来,他又不让我离开他,好不矫情。”
“他字写得不好,鬼画符一样,每次从学堂回来,都朝我抱怨说讲师又说他字写得难看。于是,我握着他的手,一笔一划地教他写字,可他偏不老实,老是偷偷看我,淘气时,研墨把我袖子都搞脏了。后来我才知道,他是故意写得丑,让我亲手教他呢。小骗子……”
傅兰庚嘴角微不可查地勾起浅淡的弧度。
他继续道:“他只会给我一人弹琴,他在外人面前把琴砸了,说是要断琴绝弦。可回来又跟偷偷跟我说,他是骗他们的,他只给我一个人弹……”
“我母亲抽打我时,他不顾一切扑到我身上……”
“他来了后,我耳边的哭声消失了,只剩下他的声音,他的琴音,很美的声音……”
傅兰庚絮絮叨叨地说了很久很多,从灯下夜话谈到琴曲和鸣,再谈到抵足而眠。
清晨苏醒后,晏晏每次都比他醒的早,第一缕阳光射入窗绯,那个男孩背着光朝他附下/身,像是……要偷偷亲吻他,
啊,他能怎么办?只能装睡咯。
他不爱那美丽的皮囊,可每次只见了他,竟觉得……万般柔情涌上心头。
僧人双手合十,答道:“阿弥陀佛,这难道还不算爱情?怕是戏文里的爱情都没这般缱绻反侧,老僧祝福施主。”
傅兰庚其实不是在等旁人的认可,而是在正视自己。
正视自己,能作为一个正常人,真正地活过来,让那颗心脏迸发出新的活力来。
他眼神从缥缈变得坚定了:“原来……这就是爱情。”
他轻抚着自己的刀,心道:那,我可以为晏晏种下虞美人了,就像当年父亲为母亲做的那样。
这象徽着生死相随的爱情的花,才配得上如此浓稠又缠绵的爱意。
小表弟不在的第九十天,想他。
萧翊把玩着手里的那柄虞美人花簪,终于下定了决心,吩咐道:“备马,爷要去金陵一趟。”
小表弟的身世,他一定要弄清楚。
东京状元楼里,明年赶考的学子已经赶不及在东京刷名望了,众学子聚在一雅间,以诗应酬。
一蓝衣男子在做完诗后,身边的人都奉承道:“秦兄这诗真是不俗,这今科状元非你莫属呀!”
“那是,秦兄还赢得了静宁郡主的青睐,这叫什么: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呀。”2
……
夸耀之声不绝如缕,让那位被叫“秦兄”的男子越发张狂,他看向角落里一直与他相争的死对头,挑衅道:“不知陆兄又何时见地?”
被叫陆兄的书生一袭青衣,上绣着忍冬,他凝视着窗边的一朵虞美人,徜徉在自己的思绪中,眼神很忧伤。
小凤凰离开的第三百天,想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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