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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祸根深种


小牧童听了这话,心里更是惊恐,只道是哪里冒出来的孤魂野鬼,借尸前来索命,当下紧闭双目,一边嗷嗷怪叫,一边奋力挣扎。

只听那人续道:“小兄弟切莫惊慌。唉,我虽是个将死之人,现下却还没有死透。在下廖不凡,是华山派的掌门大弟子,江湖上有个小小的绰号叫作‘神剑无踪’。我华山派是天下八大名门正派之一,想必小兄弟应该有所耳闻。你不必害怕,其实我……我……并不是恶人。”

小牧童听他说着,又觉得攥住自己的大手力道骤减,这才慢慢的惊魂初定,睁大眼睛疑惑的望向廖不凡。

这里地处西北荒漠戈壁,本来距华阴不远,华山剑法独步武林,名扬天下,所以华山派在西北一带极富盛名。这小牧童虽非江湖中人,却也听到过华山派的名头。

以前曾有旅人从村中路过,眉飞色舞的说起华山弟子是如何除恶扬善,如何扶危济困的江湖轶事。因而就连这小小的牧童也知道华山弟子人数虽少,但却个个侠义为怀,心下对他们很是羡慕钦佩。

小牧童这时已悄然抽回了自己的手臂,得了自由,未及起身,当即向后蹲跳两下,与廖不凡拉开三尺之距,颇为警觉的答道:“华山派……我倒是……听过,但华山弟子……可从来也没见过,这个……你是好人也好,恶人也罢……总之,咱们还是井水不犯河水,就此别过的好。”

说罢,小牧童站起身子就要奔逃而去。

“且慢!”  廖不凡低声喝道:“想要证明一个人是好是坏或许不易,但要证明我是不是华山弟子,这个再容易不过了。小兄弟瞧仔细喽。”

小牧童见廖不凡挣扎着微微坐起身子,拾起手边长剑,剑尖轻抖,似乎击起了地上什么器物,只听得“啪”“啪”两声脆响,丈许外的一棵小树立刻抖动不已。

廖不凡说道:“咳……咳……,小兄弟……不妨点起火把,到那树前近观,我到底是不是……咳……华山弟子,咳……,你一看……便知。”

廖不凡方才急于自证,催发内力施展了一招“白虹贯日”,自然而然的牵动了身上的内伤,忍不住的大声咳嗽。

这小牧童这时也觉察到廖不凡似无恶意,毕竟孩子心性,好奇心起,当下依言从怀中掏出火折,顺手找个根粗壮的树枝,燃起了火把。

他拿着火把走到树前,只见仅一拳粗的树干上赫然镶嵌着颗漆黑的佛珠,深入半寸,转过去再看,树干的另一侧竟然也被击透,可佛珠却并未因而脱落,仍然牢牢停在中空的树洞中。小牧童一时颇为费解。

原来廖不凡出剑极准,他先发一珠击中小树干,再发一珠砸中前珠,后珠入而前珠激射而出,力道却又拿捏的恰到好处,方有此象。旁人若只是看树,终究难明所以。

小牧童出身乡野,哪里见过这般高深的武艺。他看了又看,虽仍感不解,但此时却已为廖不凡的功法深深折服,暗自思量:“黑暗中这么远的距离,却能击穿如此细小的树干,这份功力准头好生厉害。”可转念一想,他又不禁咂起舌来,心里暗道不妙:“此人如此了得,刚才那下若不是击树,而是瞄准自己的脑袋,恐怕自己此时已是横尸当场了……”

廖不凡见小牧童呆在原地,只道他定是被自己精湛的武功所震撼,稍微停歇下混乱的气息,颇为得意的微笑道:“怎样?此招……咳……名曰‘白虹贯日’,是我华山派世代相传的……咳……剑法,如假包换,别说他派绝无此招,就是在我华山派中有此功力的……咳……也超不过五人,嘿嘿……咳……”他口中说着,心里却另有一番盘算。

那一日,廖不凡与了凡老和尚在此恶斗,两人功力本就在伯仲之间,一时间杀得个昏天暗地、难分难解,直到战至三百多个回合才渐渐分出高下。原来这了凡老和尚毕竟年老血衰,后力不足,争斗久了难免还是落了下风,彼时他已身中七八剑却犹不肯罢手。

斗到最后,了凡和尚已然杀红了眼,宁愿以身喂剑也要拼个鱼死网破。了凡和尚终于死在了“金雁横空”这一招之下,直透心背当场毙命。廖不凡却也被对手趁机近身,胸前重重的挨了一掌,这一掌乃是了凡和尚临死之际贯满内力所发的“大慈悲手”,力道浑厚无比。廖不凡当即呕血数升,自知已被这一掌震碎心脉,命不久矣。

对于一名行走江湖的剑客而言,死亡向来很近,早已注定,却并不可怕。可怕的是,那个穷尽他半生所追逐的夙愿即将兑付的时候,一切却戛然而止。

那么近,那么远。

咫尺天涯,造化弄人。

似乎命运总是要先给人希望,再使人绝望,方显它的冷峻无情。

廖不凡受此重伤,已不能移动,但他没有放弃。

他知道此生是注定不能踏入仙侠谷了,也再也不能见到那个令自己魂牵梦绕的女人,但他不甘心,心底还残存着最后一丝奢望——他要等一个人,为他捎一句话。

于是,他拼尽全力的撑住了这口气,最大限度的去延长自己的性命,不顾一切的等待这个机会、这个人,无论他是谁。

小牧童当然不懂什么“白虹贯日”,更不知此人的处境和盘算,但有一点他却已经决定:此人如此武功,只要能攀缘上他,学得几手上乘的功夫,就能摆脱这穷苦劳碌、任人宰割的日子,这可比美玉宝石实际得多,眼下这个机会绝不能错过。

他脑筋灵活,见机极快,干脆的转身向廖不凡大步走来,满脸堆笑,双手作揖道:“前辈好一招‘白虹贯日’,华山剑法当真精妙至极,令小子大开眼界!后生小子本家姓陈,穷苦人家也没个正式名字,大家都唤我叫陈阿七。未知前辈叫住我有何事,阿七我愿效犬马之劳。”

廖不凡收回思绪,他往日听惯了江湖人士的阿谀吹捧,不知怎的,此刻这些话从一个孩子口中说出,却是令自己大为受用,就连心中的悲苦似乎也被冲淡了几分。

只见廖不凡轻轻摆手道:“不瞒你说,我受了极重的内伤,动弹不得,已经几日水米未打牙了,此刻腹中饥饿难忍,小兄弟如能赠与些吃食,我就感激不尽了。”

陈阿七闻言急忙从马背上取来水袋炊饼,又点燃篝火取暖,不断为廖不凡擦拭拍打身上尘土,他既有求于人,自然表现得格外周到热忱。

不一会儿,二人便吃饱喝足。陈阿七更是在不远处觅得一个几丈宽的小山洞,能够遮风避雨,于是他连拉带拽,费尽力气终于把廖不凡也拖入了山洞。

陈阿七本就是地主家的小厮,侍奉别人自是驾轻就熟。此刻他更加勤快,只见他清理洞穴,找来稻草铺在地上,再次点燃篝火,一时间小山洞竟被他收拾得干干净净、井井有条。

廖不凡受了几日的山风日晒,此刻躺在柔软温暖的草垫上,不觉心满意足,侧头看向累得气喘吁吁、筋疲力尽的陈阿七,心下颇为感动:“今日有劳阿七兄弟了,为我一个废人花了偌大的力气,我真是感激不尽,无以为报。”

没想到陈阿七听到此话,竟然“扑通”一下跪倒在廖不凡面前,呜呜的哭了起来:“前辈这般说话真是折杀阿七了,我做的只是举手之劳。前辈有伤不便,无论是谁路过此地,都会出手相助,设法搭救的。阿七与前辈一见如故,只愿您能够早些康复痊愈,我……我……还痴心妄想拜前辈为师,终身追随呢……”

廖不凡闻听此言,正中下怀:眼前的这小牧童宽鼻阔眼,面目黝黑,算不上俊俏,身体瘦弱,筋骨不佳,也不是练武之才,若要收徒并非合适人选,怎奈此地人迹罕至,三天来也只有这一人经过,自己时日无多,不能再等,也不敢再等,这个人是他唯一的机会。也只有收他为徒,方能放心的为己所用。

想到这层,廖不凡不再犹豫,挣扎着坐起身子,正色道:“此话可是当真?”

陈阿七泪眼婆娑,想都没想说道:“阿七虽是个穷苦人,但自幼仰慕除暴安良的侠客义士,更想有朝一日成为那样的大侠,到处行侠仗义,无奈总是不得机缘。今日一见前辈风采,更是自叹命运不济、生不逢时。望前辈收下阿七做徒弟,就算只是指点小子一二,阿七我必将受用一生。”他最后两句情真意切,说的倒是心里实话。

廖不凡故作长叹一声,说道:“我华山派向来收徒极严,品格性情均要考量,以免门下出现欺师灭祖,败坏门风之徒。当年师父华山掌门邢百里收我之时,曾考我三道难题,又使人反复试探暗中观察三月之久,方许我拜他为师。也罢,你我既然能够有缘际会于此,今日就收你为徒,日后可要端正为人,谨慎做事。这里简陋,无茶无酒,咱们就免去那些繁文礼节,你这就磕头行拜师礼吧。”

陈阿七大喜过望,没想到事情竟然如此顺利,急忙连声称谢,三叩九拜行起了拜师大礼。就这样,两个各怀心机的人,终于结为了师徒。

廖不凡倚着洞内石壁,盘腿端坐,思潮如海。

他微笑着点头,目光越过陈阿七的肩膀向洞外望去,外面黑漆漆的一片,黑暗似乎掩盖着一切,让人无法看清未来。

可是倘若他真的能够预见未来,知道他的这次草率收徒,将会带给华山派乃至整个正派武林怎样的灾祸,不知他还能否笑得如此淡定?

此刻夜色正浓,祸已深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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