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凡尘世事

画面转到一方僻静山洞，里面有好些小兽，被封印记忆的白浅在给那些小物投食。

        白浅喂过鸟儿之后，转身离去的一瞬间，在余光中看到地上盘着一条小蛇，

        自己在这山上的好些日子中，对于一些冷血动物是有些抵触的，可不知为何在看到那小蛇的瞬间，一颗心被触了触。

        素素并未迟疑，只不由自主的走近那熟悉的气息

        “小黑蛇，跟我走吧。”

        凤九看着画面中确实有些像蛇的动物，一双眼睛睁的不能再大

        “姑姑，我们做狐狸的，虽然和蛇没什么太大恩怨，可也实在不至于……要养一条吧？”

        白浅长吁一口气，看着一脸哀怨的凤九轻声道

        “姑姑这是以身试法，告诉你这蛇是不中养的，在青丘的那只将未婚夫婿拐走了，眼下这……算了，你自己体味吧。”

        拐走的未婚夫婿……

        墨渊听人说过，天宫二殿下桑籍曾和白浅定下过婚约，只因钟情于白浅狐狸洞中的一条巴蛇，便被天君一怒之下贬为水君。

        那桑籍倒是个没甚眼力的。

        “你醒啦，你知道吗，你是我认识的蛇里面，长的最俊俏的，旁的蛇我还有些怕，你……我觉得我好像见过你，反正就是很熟悉。

        哇，你头上长了角唉，好可爱……”

        噗。

        白浅憋不住笑，眼前这好像有些缺心眼的却实是做凡人时的自己，可等她看到一色天君面色铁青时，也不由得打了个寒噤，朝墨渊身侧躲了躲。

        可不是我调戏你家蛇的啊，我可什么都没干。

        我就是有好生之德的大善人，看到那蛇受了伤，怕它在那洞中失了性命，才将它带回家的。

        白浅见墨渊看向自己，终于止住笑意，正了正色朝墨渊委屈道

        “可是真的很像蛇，就算师父你变成凡人，怕是也只能拿它当蛇的。”

        墨渊看白浅憋笑辛苦，也不再看她，只继续看着玉清幻境

        “我不该同你商量的，我既把你捡回来了，你就应该留下来陪我。

        不过你若是想要走呢，我也不拦你，但你不能再有其他主人了，好吗？”

        墨渊看着素素一通忙碌，确实费了不少力，转头朝白浅勾了勾嘴角，半开玩笑似的说道

        “你这主人做的倒挺合格，就这样用腐草给你家小蛇治伤吗？”

        “我怎么知道那是腐草，要怪就怪他命不好，非要来我常去的山洞，但凡他错开一个山洞，都绝不会遇上我。”

        白浅忽的抬头，一瞬间对上墨渊满脸的笑意，只觉脸上一热，再说不出什么解释的话。

        只见不远处夜华早就黑了脸，兴许是想起生肉是何滋味了吧。

        当初为了给那小蛇寻些吃的，实在不知废了多少工夫，早知道它是夜华，就不该给他喂什么吃食……

        “我怎么不知道，小十七喂食的方式竟如此特别。”

        墨渊不大能笑出来，他知道，夜华的本体就是条黑龙，可看着那带角的小黑泥鳅般的蛇窝在白浅手中，还是觉得略有喜感。

        白浅只觉得脸上更烫了，当初只因那小蛇身上无比熟悉的气息，才把自己诓的将它带回，几日照看下来，细瞧瞧那小蛇长得确实挺可爱的，亲两下又怎么了……

        “夜华，你就是如此以公谋私的吗？”

        “天君恕罪。”

        白浅这边还算和谐，可眼看着天君的脸已经由青转红再便绿几个来回，倒叫白浅心中一阵畅快，感叹天君竟也有一日能见识到自己一手教出的好孙子是何面目。

        怪不得那日在林中眼见打雷，却终究没落下雨来，竟是借了筐中小蛇的光。

        “你看这床被子，好看吗？我就等着你醒过来给你看呢，我跟你说，虽然鲜艳了些，但是我就喜欢这种大红色……”

        喜欢大红……

        白浅看着，想起当初确实是自己将人家天族太子按到被窝里，只是和蛇一道取暖……那素素怕不是个傻的吧。

        “为何叫素素？”

        白浅抬头看向墨渊，呆愣几秒，似是没听清墨渊在问什么。

        “既喜爱大红，为何要叫素素？”

        白浅又愣了愣神，回过头时一阵苦笑，不知该如何同墨渊解释，只随便扯了句。

        “总不能叫红红或者彩彩吧，那不和怡香院的撞了名姓……”

        只是这话刚说出口，白浅就意识到失言。

        这都是什么胡话啊，还是说给墨渊听，真是罪过，罪过……

        墨渊知道白浅不愿说，也不再问，只因白浅是个不会骗人的，如此不说总比说些假话来要自己分辨好得多。

        “既然是一条龙，你就去你该去的地方吧。”

        雷霆万钧，风禾尽起，本来想着那蛇寿命是长的，自然能多陪自己些时日，可竟一朝化龙升天，再没回来。

        素素心中空落，可再没在山里寻到什么受了伤的小蛇，那段略有心安的日子，也算彻底过去了。

        “姑娘不必担心，只是小伤而已。”

        夜华察觉一束寒光从白浅身侧照向自己，一时心悸，当初……自己对素素实是一片真心，日月可昭，怪只怪素素生不逢时……

        幸好白浅不知道夜华看向自己这边时心中是何想法，不然自己非要把玉清取下同那太子大战一场不可。

        若早知没什么好结果就不应该到凡间招惹，夜华这样，同那东华帝君又有何区别，充其量凤九有青丘做后台，不至于被东华的烂桃花逼得跳个诛仙台而已，做素素时受的苦，凤九哪个没受过？

        只见墨渊握着轩辕剑的手紧了紧，那剑又传来几声哀鸣。

        “轻浮已极。”

        “师父说的是。”

        白浅心中感慨，可不就是轻浮，都算计到一个独自居在荒山之中，孤苦无依的凡人女子身上去了。

        “我既无名字，也无家人，就自己一个人住在这山上，也没有朋友……

        既然如此，我送你一个可好？

        姑娘穿的如此素雅，素素两字与你很配。”

        白浅轻轻抿了抿嘴。

        配个屁，只因为我做凡人穷了些，没法穿些大红大紫的，就连个新鲜的名字都不配有吗？

        白浅这边险些骂出声音，在抬头与墨渊四目相对时觉得理亏不免有些尴尬，只好朝墨渊抽了抽嘴角，干笑了几声。

        总看我做什么，明明是你那弟弟做的好事……

        “你若真的要报答我，不如以身相许。”

        白浅看着幻境中夜华那得意的神色，若不是天君和一众仙家都在，自己不管看在谁的面子上都挡不住要取下那玉清先同夜华决一死战的心。

        “师父，我发誓，我活了这么多年，在青丘时从来没说过要什么人以身相许这种混账话，真的。”

        墨渊腰间轩辕剑又响了几响，把白浅吓得一愣，不由得朝身后挪蹭几步。

        凤九察觉的到姑姑靠近，只凑过来趴在白浅耳边问到

        “姑姑，你怎么了？”

        声音不大，却还是吸引了在场一众人的目光，只见白浅哆嗦一下，刚要被凤九绊倒时就被墨渊一把捞了回来。

        “啊哈哈……这……没……没什么，继续看吧，继续看。”

        白浅见墨渊情绪并没有太大波动，意识到自己方才的解释实在无异于此地无银三百两，便强忍着尴尬，继续看向那幻境景象。

        “不过，你就这么跟我成亲了，你怎么跟家里人交代啊……”

        白浅想起来，当年在炎华洞昏睡的七百余年中，竟从未回忆起在凡间这段略显美好的时光，倒是在天宫时整日想着夜华如何好，自己是如何配不上他，真是不该。

        兴许是被擎苍封印了脑子吧，不然白浅根本想不出为何素素在夜华一次又一次辜负了自己的信任后，还是能选择原谅他。

        素素可以，白浅不行。

        墨渊看着幻境中那一对璧人就那般情意绵绵的站在一处，那寂静中的一抹红，直愣愣的灼伤了墨渊的双眼。

        十七她……

        “如果你的父母，知道你在外面擅自娶妻了，可会不高兴呢？

        还有，我忘记问你，是否有婚约在身？

        素素，我家中的情况很是复杂，实在一言难尽，不过你只要记住，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妻。”

        我呸！

        怪不得说情深智隔，那素素都成了智障了。

        但凡她意识到夜华支支吾吾，顾左右言他，就理应想到成亲一事便绝对不似他说的那般轻快，只是轻诺必寡信这个道理，白浅如今才懂。

        当初……只是因为在凡间无人作陪实在寂寞，不知道能寻个什么理由把这个好不容易出现在俊疾山的人留下，自己只随口一说什么以身相许，可如今看来这一切在夜华那里都是蓄谋已久。

        婚约，如今在场一众都看到了，夜华对自己这婚约是只字不提……

        既如此，也实在没什么保留的必要了。

        “我既娶了你，就不会负你。”

        这边白浅有些看不下去，已经转身盘坐在地，凭空变出些瓜子来，一边嗑着还要同一旁坐在自己身侧的凤九说

        “你看，如此山盟海誓尚且会叫素素跳下诛仙台去，你那个……什么帝君，可说过这种好听话？在天宫事你也陪了我不少时间，知道素素都经历过什么，今日你且听姑姑劝你一句……”

        白浅只觉得身后一凉，便看到墨渊身前拦着的不是自己口中的东华帝君又是哪个？只好将后面那些本来要说出的话咽到肚子里。

        这四个神仙聚在一处，各有各的不悦，只见四个人中除了凤九都是跺跺脚都能叫天宫抖三抖的大人物，叫身侧一众神仙不由得屏气凝神。

        太可怕了……

        白浅看着素素说出那句‘我信你’时，白眼都要翻到夜华脸上，也不顾东华是何情绪，只压了压声音，继续朝凤九说道

        “我也不劝你别的，只是若想开开心心长长久久的活下去，至于男人说的话……别信就是了。”

        这帝君也不是个傻的，总不会连挨骂都要对号入座吧……

        墨渊看着那一对新人对着东荒大泽一番海誓山盟，又低头看了正在嗑瓜子的十七，一时间竟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这孩子……

        墨渊分不清白浅是故作镇定还是真的放下，可自己总觉得是前者居多，心中隐隐作痛，不知在惋惜些什么。

        “我们即已对东荒大泽立了誓，是生生世世要成为夫妻的，你便生生世世不能对不起我。

        我这个人，一向爱恨分明，眼里容不得沙子，你若负了我，那些誓言便都不算数了，我会弃了你，永不相见。”

        永不相见……

        白浅轻叹一声，朝身侧一小堆瓜子皮笑笑，真的是永不相见了。

        当初的素素，已经死了。

        但凡那素素不是青丘女君下凡历劫所化，今日又有谁会在这里了解些许她曾经历过的爱恨情仇呢？

        “你倒是洒脱。”

        白浅听到墨渊叫她，但没听清他说了什么，只站起身来拍了拍灰，朝墨渊眨眨眼睛

        “什么？”

        白浅见墨渊朝他摇了摇头，低头思索半天，只见她一脸恍然大悟，将手中瓜子朝墨渊递了过去。

        “难怪我初次见你，就觉得你与众不同……

        你为何认为我是妖？怎么，你怕了我？

        在这天上地下，无论何时，无论何处，只要你不负我，我便永远不会弃你……”

        素素实在是个好姑娘，只可惜，所托非人……

        白浅见墨渊看着自己，却并未接过自己手中的瓜子……难道是自己会错意了？

        啧，墨渊那轩辕剑今日怎么回事，缘何一直响个不停，抽风吗？

        墨渊看着素素在那破屋中日日苦等夜华的景象，只觉有些眼熟，可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

        自己当初修补元神的记忆，不知为何在醒来之后就忘了个干净，无论自己如何努力，都想不起来在炎华洞中本该深刻的记忆，以至于在折颜说起白浅守了自己七万年时，心中万分惊讶。

        玉清昆仑扇……是个好法器，用处很多，只是当年十七好像对于这法器并没有什么兴趣，自己才并未将玉清的用法尽数教予她。

        可惜玉清只能还原场景，无法将自己带回当年，墨渊狠咽几口唾沫，不再看那幻境中人如何苦楚，只朝身侧白浅迈出一步，将那人一把拥入怀中。

        白浅看着落在地上的一把瓜子不免一阵心疼，可看着略显颤抖的轩辕剑，也不再顾及周围仙家如何表情，只用手抚在墨渊背上，轻轻拍了几下。

        “没事的师父，历劫而已，早都过去了……”

        白浅觉得有些本末倒置，这种场面本应该自己在原地大哭特哭，向人展示自己如何可怜，好随处抓个倒霉观众听自己哭诉一番，怎的如今却是自己哄上了墨渊？

        真想不到，自己这个将逍遥道修的出神入化，几万年来古水无波的师父竟也是怜香惜玉那一挂的，算了，素素那性子，就算再铁石心肠的人怕也要被打动的一阵恻隐，师父虽是上神，可总不至于是个木头，共情些喜怒哀乐，也是人之常情。

        墨渊也察觉叫白浅如此安慰自己实在不对劲，便将怀中人缓缓放开，可还是将那小狐狸的手攥在掌中，没有半分松懈。

        “你这个人，你消失了大半年，你就只会说一句是你的错，这天下除了你，也没有谁了。”

        夜华……

        他明明有无数次机会同眼前那个凡人女子将一切讲个清楚，可他始终什么都没说。

        那时的日子，现在想想，仍觉心酸。

        自己当年以为夜华遭遇了不测，或是厌倦了在俊疾山日复一日的生活，可始终觉得哪怕要走，也应该同自己说清楚，不应该一句话都不说就将自己抛在深山老林之间。

        可转念想，夜华他定是有自己的苦衷，即已成了夫妻，就绝没有不信他的道理。

        再不济也是回到他没来时的生活，除了孤单些，与以往也无甚区别。

        于是自己就又回到初到俊疾山时的日子，只是一有时间，就要到夜华消失不见的林子里坐上一坐，哪怕已经在这里住了好几年，却还是很难找到回家的路。

        他没有辜负自己的等待，他实实在在回来了，可前后除了说些‘错了’等等于事无补的话之外什么都没说。

        哪怕是一句解释都没有。

        “素素，你不懂，我是不希望你涉险……”

        白浅被墨渊松开之后，看着凡间那为数不多的好日子，手中的瓜子却无论如何也吃不下了，想找凤九闲聊分散些注意时，却只看到远处东华身侧瘪着个小嘴似乎刚为自己不平一番的小狐狸。

        也好，他们也好久没见了。

        白浅又看了一会儿，直到看着画面中提起寻找自己和墨渊仙体的大师兄，不由得红了眼。

        墨渊不在的这些年，难受的不只有自己。

        白浅几欲哽咽，却被墨渊打断，只见墨渊在幻境中变了一张宽凳，众目睽睽下拉着白浅的手径直坐下。

        墨渊在那素素身上确是看到些十七的影子，她勇敢善良，敢作敢为，同自己那胞弟比起来，是洒脱不少。

        十七素来顾念旧情，想当年令羽走后，她便在自己九师兄灵柩前守了一天一夜，第二天眼睛都没眨几下便随自己奔赴若水。

        倘若她心中还有凡间这些苦中带甜的美好时光，如今又同夜华有婚约在身……

        “启禀公子，这位公子的脉象像是喜脉……”

        白浅被墨渊带过去坐下，在听到这句的一瞬间失神，不自觉的用力捏了捏手指，骨节微微发白。

        想来若不是因着那孩子，自己就直接死在抵达天宫的头一日了吧……

        墨渊见白浅长舒一口气，以为她是因没能陪着那孩子长大而遗憾，他却不知，白浅有多希望从来没有过那孩子的出现。

        而今才道当时错……

        “夜华！夜华……”

        俊疾山那日的雨，很大，因着深秋，豆大的雨点滴在身上，自然是冷的。

        可白浅能记得的，只有当日在那深山之中的慌乱局促，冷不冷，已经不大清晰了。

        以夜华的修为，如何会在鲛人族手中失了大半条性命？

        白浅当年不知，可现在看得清楚，或许夜华就是为了和素素长久的在一起，才会选择一条凶险至极的不归路。

        白浅晃了晃神，看着已经被自己揉的不像样子的手，苦笑着长叹一口气。

        似乎只有他夜华做出的选择才不会把事情变得越来越糟，似乎只要素素知道一点他的计划，命运就会将他二人拆散一般。

        若他当初将一切都告诉自己，兴许一切都会不一样吧。

        只可惜，他好像从来都不相信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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