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回忆（四）

“你说说，你们家是怎么教育孩子的？怎么能打人呢？”

        幼儿园办公室，一位妈妈手插着腰，气愤地数落着方若楠。

        被打的是一个小男孩，脸有些肿，捂着脸在一边小声地哭。

        小小站在方若楠身侧，不时抬头看她一眼，方若楠摸了摸她的头。

        “可以先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吗？”方若楠问。

        “我也不是很清楚……”老师说，“小小一直很乖的，今天不知道怎么了，课间休息的时候突然就和阳阳打起来了……”

        “我问过我们阳阳了，他没动手！”阳阳妈妈说，“是你家女儿动手的！”

        “这个确实是，”老师补充，“我们看过监控了，确实是小小动手的，小小妈妈，如果您有疑问的话，我可以带您再看下监控——”

        “他说我爸爸不要我了。”小小忽然说。

        “你说什么？”方若楠一下没听清。

        “他说，我爸爸不要我了。”小小重复了一遍。

        寂静。

        “他为什么这么说呀？”方若楠蹲下，看着小小，“你们是怎么说起来的？”

        “我说，我爸爸去天上了，变成星星了，”小小说，“然后，然后他就说，我爸爸嫌我丑，不要我了，也不要妈妈了……”

        方若楠张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什么去天上了……”阳阳妈妈也懵了，“她爸爸是宇航员吗？”

        方若楠站起来，平静地和老师对视。“这个不能怪孩子，怪我，”她抱歉地笑笑，“小小爸爸前阵子去世了，我这段时间一直忙着处理各种事，没顾上和您说。”

        “啊……”老师一下手足无措，“原来是这样，难怪之前有两天都是您朋友来接小小的。”

        “是，给您添麻烦了。”方若楠说。

        老师想了想，转头问阳阳妈妈：“阳阳妈妈，可以给我这边一点时间吗？我想和小小还有小小妈妈具体聊一下。”

        “哦，行，行……”阳阳妈妈原本准备好的兴师问罪，也说不出来了，“不是，那我家阳阳的事怎么办？就这么算了？”

        “您看这样行不行，”方若楠客客气气地和她说，“您先带阳阳去医院检查，医药费我出，我加您个微信，有什么事您随时和我说。我这边先代小小给您道歉，不管怎么说，打人肯定是不对的。”

        她给阳阳妈妈鞠了一躬，又拉了拉小小。

        “小小，你也去给阳阳道个歉，好吗？”

        小小点点头，走过去给小男孩说对不起，小男孩有点儿怕她了，小声说了句没关系。

        “哎呀这……”阳阳妈妈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也不用去医院了，小孩子闹矛盾，打打架正常……我回头跟阳阳好好说说，不能这样随便议论别人。”

        她勉强笑了笑。“不好意思啊，不知道你们家遇上这种事，我刚才有点儿着急了，说开了就好了。”

        方若楠点点头，没说什么。她和老师都盯着阳阳妈妈看。

        阳阳妈妈反应过来。“那你们聊，你们聊，我带孩子先走了。”

        她拉着小男孩走出去，关门时又表情复杂地看了方若楠一眼。

        估计不用多久，其他孩子的家长就都知道了吧，背后说不定怎么议论她呢，老公死了，家庭主妇自己带着孩子，方若楠都能想到妈妈群里的对话。

        也正常，换作是她，也会好奇的。

        小小的老师和她聊了一会儿关于邹遥去世的情况，方若楠大致说了说。

        当然，没有说邹遥背着她买房、平时找借口不回家的事。

        临了，小小老师保证，会在班上找机会给孩子们讲述一下，什么是死亡，引导他们有一个正确的理解，以免再出现同样的问题。

        走出办公室，方若楠牵着小小往幼儿园大门口走，路过一条走廊，一位年轻妈妈正带着女儿站在窗边，看见她过来，对着她转过身。

        “完事儿了？”这个女生很自然地问。

        她梳着干练的短发，眼神凌厉，又有一副似乎对什么事都不在乎的表情，让方若楠想到她高中时，班上有个酷酷的女生，就是这样。

        “呃，您是在问我？”方若楠四下看看。

        “不然是问谁？”女生说，“我女儿和我说了，你家小小打了个小男孩，我就在这儿等你出来。”

        “不会连您家女儿也打了吧？”方若楠心里一凉，又要道歉了吗……

        女生笑笑。“没有，我就想问问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为什么，方若楠忽然感觉跟她莫名地有亲近感，就和她一路走出幼儿园，一边告诉她办公室发生的事。

        “活该，”女生冷哼一声，“小孩子嘴贱，都是跟大人学的，打一顿长长记性，你跟她道什么歉。”

        “这……毕竟是小小先动的手，伸手不打笑脸人，不然更麻烦。”方若楠说。

        “要是我女儿，我也会让她打回去，”女生说，“不能惯着他们。”

        “我妈妈说，打人是不对的。”小小仰起脸，说。

        女生扬起眉毛。“你这么和她说的？”

        方若楠挠挠头。“当着别人家长，那还能怎么说。”

        “那你实际上怎么觉得？”

        方若楠看看小小，从包里拿出一包零食，让小小和旁边的小女孩分着吃，趁孩子们都没听到，她附耳到女生身边。“说实话，女儿有脾气，我觉得很骄傲。”

        女生哈哈笑起来，笑得两个孩子都看她。

        “对了，我叫黎欢，”她说，“我女儿叫小包子。”

        “我叫方若楠，”方若楠说，“原来她就是小包子啊，小小跟我提过。”

        “小小爸爸去世了？”黎欢问。

        “你怎么知道？”

        “你女儿在幼儿园都宣传了一遍了，逢人就说她爸爸现在是天上的星星，我一听就懂。”

        方若楠无语。这孩子，怎么还自豪上了？

        “什么感觉？”黎欢又问，“老公忽然不在了。”

        方若楠怔了怔。“不知道怎么说……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我这么说，是不是不太像个正经女人？”她自嘲。

        “无所谓，”黎欢说，“他平时也不怎么管孩子吧？”

        “也还行……”方若楠不知该如何回答。

        “不用给他挽尊，”黎欢笑笑，“男人都一样。”

        方若楠忍不住又打量一下她。“小包子的爸爸，也是这样吗？”

        黎欢却没回答。

        过了一阵，她才说：“小包子没有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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