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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不宁之夜


当我走进无恤的房间时,剑士首已经离开了,无恤正躺在床榻上枕着手臂出神地看着我。
“你怎么又醒了?我以为你已经醉晕了。”我在床沿坐下,用手轻抚着他的脸庞。
“你的手好凉。”无恤按住了我的手。
“你的脸好烫。”我看着他被酒气和悲伤染红的眼睛,不禁叹息道,“你不该喝那么多酒,借酒浇愁不像是你会做的事。”
“那什么才像我会做的事?”无恤深吸了一口气把头枕在了我的腿上。
“你总是那么冷静,即使不说话的时候也像在思考。每次你看着我笑,我都会觉得你已经找到了解决问题的方法。就像现在这样,嘴角弯弯的……”我笑着用手指轻轻地摩挲着他微微上扬的嘴唇,“很多时候我都觉得,你好像已经知道了所有的真相,只是故意不告诉我。你喜欢看我像个傻瓜一样苦苦寻找答案。”
“你是这样想的?原来我在你心里竟是无所不能的。我该得意吗?”他仰头看着我,目光温柔如水。
“哪个说你无所不能了?”我拉过枕头,扶着他的脑袋靠了上去,“你刚刚在外面装醉是故意要看我出丑吗?小心你下次真喝醉了,我由你在外面吹风,绝不心软。”
“狠心的女人。今晚我是有些醉了,站不稳也是真的。不过,我装酒醉不醒,倒真有别的原因。”
“什么原因?”
无恤笑着拍了拍床褥:“很晚了,上来睡吧!”
“什么原因?你别跟我卖关子了。”我脱去袜子轻手轻脚地爬上了床,一掀开被子却吃惊地发现原本挂在墙上的青铜剑竟被无恤放在了床中央,“发生什么事了?你这是做什么?”
“别怕,只是以防万一。”无恤一个侧身把剑换到了左手边。
“防什么万一?你看,你这人就喜欢看我着急!”我气恼地推了他一把。
“真的没什么。”无恤捉住了我的手,“我只是觉得阿鱼的女人这两天有些奇怪。”
“鱼妇?她怎么了?”
“她很清楚阿鱼和阿首的酒量,今晚的桃花酿却是她故意引四儿去买的。”
“于安平安归来是件喜事,她引四儿去买酒也没什么奇怪啊!再说,她是我们从齐国野地里劫回来的,不可能是陈氏或者其他人的奸细。你这回啊,真是想多了。”
“前日,阿首告诉我,他在巷子口撞见鱼妇与一个年轻男子头碰头地说话。”
“你怀疑那男人是陈氏的人?”
“不,陈氏的人现在正忙着收拾齐侯死后的烂摊子,没空儿派人杀我们。我猜那男子应该是个盗贼,不是劫财便是劫人。好了,睡吧!也许鱼妇只是找了个比阿鱼更好的男人,她灌醉我们许是打算今晚趁夜色与情人私奔吧!”
“这倒是有可能。我们后日就要出发回晋国了,她若真在鲁国找了新情人,今晚是该走了。”我往无恤身边靠了靠,小声道,“如果真的是这样,你要阻拦她吗?”
“拦她?为什么?可怜的阿鱼,我的小妇人还在这里,他的漂亮女人可就要跟人跑了。”无恤嘴角一扬伸手搂住了我的腰。
“你不打算告诉阿鱼?”
“若我告诉了他,鱼妇现在早已经是具尸体了。”无恤轻笑一声闭上了眼睛。
“那就不告诉他。以后再给他找个安分的女人。”
“嗯。”
酒意渐渐地涌上了头,我晕沉沉地很快就睡了过去。
这一觉,我睡得并不踏实,梦中总有一个女人不远不近地站在迷雾里。我向前走一步,她便往后退一步,我问她是谁,她却只是摇头。我被逼急了朝她猛冲过去,迷雾却突然间消散了,出现在我面前的只有一张不住往外滴血的嘴。那张嘴里没有舌头。
我惊叫着坐了起来,但就在这时,更加可怕的事情却发生了。
一左一右,两道凛冽的剑光划破黑暗猛地在我头顶相击!呼啸而过的剑气一下扬起我的额发,剑锋摩擦之声令人汗毛直立。
“红云儿!”我在黑暗中惊惶大叫。
“待着别动!”无恤高喝一声,两手持剑硬生生将站在床榻上的黑衣人逼了下去。
这黑衣人蒙面持剑,我即便不通剑术,也能看出他明显不如无恤。可偏偏他出剑的方式异常狠辣,劈、斩、刺、划,每一剑都不遗余力,每一招都直击无恤要害。
我紧靠着墙壁看得胆战心惊,这个男人只攻不守,他不为自己生,却只为无恤死!
黑衣人豁出性命不顾,但苦于剑术无法与无恤抗衡,很快就挂了彩。
“放下剑,我饶你不死!”无恤想要留下活口,但黑衣人却好像完全没有听见他的话,依旧不要命地朝他连连出招。
无恤连避几招,男人却越攻越猛。
突然,无恤的身形变快了,黑衣人开始频频受伤。无恤的剑光将他团团围住,血液喷溅的声音伴着皮肉开裂的闷响不停地传入我的耳朵。
我以为那人很快就会不支倒地,但他一次次地被击倒,却又一次次地爬了起来。
张孟谈的噩耗、齐国的败局早已乱了无恤的心绪,黑衣人此刻的顽强反而越发惹恼了他。他不断地在黑衣人身上留下伤口,他在逼黑衣人弃剑投降。
“红云儿,打飞他的剑,他不会放弃的!”看着眼前的场景,听着剑锋划开衣服和皮肉的声音,我实在不忍再看下去了。
哐啷一声,我话音刚落,黑衣人的剑瞬间落地。
“是谁派你来杀我的?”无恤一收剑势,对黑衣人喝道。
黑衣人捂着腰上的伤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在他的脚边,一摊暗色的血渍正慢慢地扩大。
我奔下床点亮了案几上的油灯,在火光的映照下,一个浑身浴血、脸蒙布巾的男人出现在了我面前。这个人,这双眼睛……我的心突然开始一阵狂跳。
会是他吗?我在费邑街头见到的人真的是他吗?他跟着我们来了曲阜?!
“你是……”我凝视着那双燃烧着恨意的眼睛,不自觉地往前走了两步。
“阿拾,别离他太近。”无恤拽住了我的手。
“我认识你,对吗?”我看着黑衣人,小心翼翼道。
黑衣人没有开口,他仇恨的目光从无恤身上移开后缓缓地落在了我脸上。没有愤怒,没有恨意,他看向我的眼睛里只有深深的哀痛。
“贵女,好久不见。”男子微微一顿,伸手扯下了脸上的黑布。
“果真是你。”我看着由僮苍白晦暗的面庞,脑中浮现出了一个女人的身影。
瑶女,今夜他是为你而来的吧?
你呢?你又是为了谁才闯进了我梦中?
是他,还是他……
窗外有风呜咽,我手中的烛火倏然一暗,转瞬又明。
无恤看着由僮,微微地眯起了眼睛,他往前迈了一步,冰冷的声音让人仿如置身寒渊:“我在雍城见过你,你是伍封的侍卫?”
“赵先生好记性!”由僮冷笑一声捂着伤口弯下了腰,突然,他右脚猛地往后一退。
无恤手腕一抖,寒光四溢的剑尖已经抵在了由僮喉间:“既然是老相识,那我就奉劝你一句,不要再企图碰那把剑,我不想在阿拾面前杀了你。”无恤的下巴微微往上一扬,手中的剑一路划过由僮的喉结,停在了他的下颌,“好了,现在告诉我吧!是伍封派你来杀我的?他可是不满意赵家给他的东西?”
由僮的脖颈上,被剑尖划过的地方很快就冒出了细小的血珠,它们迅速地变大,而后凝聚在一起,像一条蜿蜒的红线沿着由僮的脖颈缓缓流下。
“红云儿,此事一定与将军无关。由僮他……他许是误会了什么。你把他交给我吧!我一定给你个满意的答复。”我拉着无恤的衣袖轻声道。
“阿拾,你如何知道今晚的事与伍封无关?因为他是伍封,因为他正直忠义,他就不会行暗杀之事?”无恤转过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我,表情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今晚的洗尘宴上,四儿提起了我在将军府的旧事,我知道无恤会在意,他一直都那么在意自己在我生命中缺席的那十年。
“红云儿,将军已经与赵氏结成了姻亲,他怎么会派人行刺你?你不要胡思乱想了。”
“是吗?如果我告诉你,赵家背弃了和伍封的约定,长姐也没有嫁到秦国,你还会觉得我在胡思乱想吗?”
“伯嬴没有嫁给将军?这不可能,我离开新绛的时候,她明明告诉我——”
“贵女,回秦国去吧!将军没有娶赵家的女儿,他还住在你的院子里等着你回去!”由僮看着我大叫道。
“你给我住口!”无恤握剑的手猛地往前一送,由僮往后一仰重重地摔倒在了地上。
伯嬴没有出嫁,伍封还在等着我回去,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无恤和由僮的话让我一时心神大乱。
“阿拾,如果他没有娶妻,你就要回到他身边吗?”无恤看着我,凝眉问道。
我摇了摇头,轻轻地握住了他的手:“不,不管伯嬴有没有出嫁,我都不会回秦国了。由僮只是一时迷了心志,你放他走吧!我同你保证,他以后不会再来了。”
“贵女,你不要求他!”由僮一侧头往地上吐了一口又浓又稠的血沫子,“赵无恤,不管你给我家贵女喂了什么迷药,只要她看清你的真面目,总有一天她会回到将军身边。而你,如果你今天不杀我,我总有一天会杀了你!”
“由僮,你闭嘴!”我厉声喝道。
“你听到他说的了,现在,你还想叫我放了他吗?”无恤低头凝视着我,我怔怔地看着他,一时说不出话。
须臾,他笑了,他的嘴角扬起了一个苦涩的笑容:“我知道了,因为他是伍封的人,即便他要杀我,我也必须放他走。”
“红云儿,不是的——”
“那是为什么?你告诉我,你给我一个放他走的理由。”
因为……因为这是你欠下的债……
正当我欲与无恤说明一切时,躺倒在地的由僮突然拾起身旁的长剑,一个纵身凌空而起,挥剑朝无恤劈斩下来。
无恤猛地把我往旁边一推,险险格挡开了由僮的攻击。
“由僮,我知道你为什么而来,你先听我说——”
“贵女,赵无恤不是个好人!他瞒着你,他才是兽面——”由僮一面招架着无恤的攻击,一面冲我大声喊道。
“你,找死!”
“不要——”
“噗——”这是剑尖刺穿血肉的声音。而后,周遭的一切声响仿佛在我耳边消失了。我看着无恤的剑插进了由僮的胸口,我看着由僮的身子撞倒了黑漆屏风,我看着他被无恤一剑钉在了木墙上。
鲜血溅上了素色的墙壁,盛开如一朵朵艳丽的桃花。
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过往的记忆带着无尽的哀痛朝我席卷而来。
“这里到了春天,景色独好。今年三月,我和她来过一回,从这一头望到那一头,全是艳桃,云雾一般。”
“昨日我在乱葬岗里找到了她,虽说少了舌头,但这样至少还有一处栖身之所。”
“我被私情蒙蔽了双眼,险些害了家主,其罪当诛!由僮在此对天盟誓,只待心中余愿一了,必以死谢罪!”
……
那一年,他跪在桃花渡旁的孤坟前含泪许下了誓言。时过境迁,我以为他已经忘了瑶女,忘了当初复仇的执念。可我错了,他记得,他也许一日都不曾忘记。
我扑上前用手拼命地去接由僮嘴里涌出的鲜血,我想把他的血倒回他的嘴里,但滚烫的血液却不断地从我指缝间流出,继而和它的主人一样慢慢地变冷。
“贵女,他是……他是……”由僮的身体已经开始抽搐,他努力地想要克制住自己颤抖的嘴唇,但口中不断涌出的鲜血让他只能发出“咕咕”的声响。
“由僮,对不起,我知道,你想说的我都知道。对不起,我……我对不起你,我也对不起她……”我紧紧地握着由僮冰冷发寒的手,一遍遍地诉说着自己心中的歉疚,可他已经死了,他听不见我的呐喊,也听不见我心里的懊悔。
“阿拾,他已经死了。”无恤抽出长剑,转而紧紧地抓住了我的肩膀。
我看着由僮渐渐滑落的身体,失神道:“红云儿,你梦见过她吗?这些年,你梦见过瑶女吗?你听到我唱《子衿》的时候会想起她吗?你知道她是怎么死的吗?你知道她葬在哪里吗?你有没有在梦里对她说过一声对不起……”
“阿拾,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无恤握在我肩上的手忽地一僵。
“赵无恤,你还要躲到什么时候?”我挣开他的手,抬眸看着他的眼睛。
无恤沉默地回望着我,他的眼睑微颤了两下,而后突然收剑回鞘转身朝房门外走去:“你累了,你先在屋里休息,我去看看其他人。”
“你不许走!”我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猛地抓住了他的手,“你知道我在说什么。你为什么不让他把话说完?你为什么要杀人灭口?事到如今,你为什么还不肯承认?”
“阿拾,你想让我承认什么?他是个刺客,我杀了他,就这么简单。”无恤转过身看着地上的尸体冷冷说道。
这一刻,我的心突然直直地往下坠去,它一直落,落入了无底的黑暗,继而空荡荡的胸膛里又蔓生出了彻骨的寒意。
无论他以前做过什么,我总相信在他层层武装之下有一颗善良温暖的心。他对伯鲁,对张孟谈,对阿鱼,他待人的情义我都看在眼里。他绝不是大家口中的坏人。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他可以不惜杀死一个无辜的人来隐瞒自己的过错?为什么此刻的他让我觉得这样陌生、这样冰冷?
我松开无恤的手,转而抽出了他别在腰间的银刃匕。
“在渔村时,我替你赎回了这把匕首。我知道它不是一把普通的匕首,它的柄和匕刃是用两种不同的天石锻造而成。当年你从疯马蹄下救出伯鲁,这匕首便是卿相赏赐给你的第一件东西。那天晚上,在百里府的梅树下,你就是用它割伤了我的喉咙。红云儿,我早就知道你是谁,我早就知道你在秦国做的一切。我不说,是因为我还在等,等你有一天能亲口告诉我。可你为什么还要隐瞒,为什么不愿承认自己过去犯下的错误?”
“阿拾……”无恤大手一张将我握着匕首的手包进了自己的掌心,“我们现在过得很好,有些事情就像你手上的这把匕首,如果它藏在鞘里,它就永远无法伤害到我们,可如果我们非要把它拔出来,那它就会割伤我们两个人。而这样的伤害往往是无意的,是带着误解和错误的。”
无恤的神情冷静而沉着,但他的眼睛却泄露了他此刻内心的激荡:“阿拾,我不想看到这样无谓的伤害发生在我们身上。不管过去发生了什么,在这个世界上,我最不想要伤害的就是你,我最想要保护的便是我们的未来。谁是兽面人对我们的现在和未来都不重要!既然这样,我们为什么不能选择从此忘掉他呢?”
无恤的眼睛里闪烁着两簇微弱的火苗,那是他的希冀、他的渴望。我很想点头应承他的话,我很想将手中的匕首远远地抛开,使它再也无法伤害到我和他的幸福,但是,他脸上干涸的斑斑血渍却在提醒我,我们不愿提起的那段过往又害死了一个善良的人。
“红云儿,我曾经无数次地告诉自己要忘掉和兽面人有关的所有记忆。我可以忘记你和兰姬的过去,忘记你横架在我脖子上的短匕,可我忘不掉渭水河畔桃花树下的一座孤坟。今天被你杀死的这个男人,他不是任何人派来的刺客,他只是深爱着那个被你抛弃的女人。瑶女为你而死,是由僮埋葬了她,你欠他一句对不起,你更欠瑶女一条命……红云儿,这是你的债,也是我的债,我怎能轻言忘记?”
“阿拾,兰姬的事我以后会和你解释。至于瑶女,我从未爱过她。我也给过她机会离开,那日我与孟谈去秦太子府就是要给她一个生的机会,可她拒绝了。死亡是她自己的选择,你不能用她的选择来苛责我、苛责你自己!”
无恤毫无愧疚的辩驳再一次凉透了我的心。瑶女的死折磨了我很久很久,那张血淋淋的、没有舌头的嘴巴好几次让我从噩梦中惊醒。而在今天之前,我一直以为这些年深受良心谴责的人不止我一个……
“小妇人,你的眼睛在斥责我。”无恤苦笑一声,抬手抚上我的眼睛。
我把眼睛一闭,猛地往后退了一步:“时至今日,难道你心里就没有一点点的愧疚和悔意?你如何能这样坦然地接受她为你做的牺牲?舍生求死,不是一个容易做的决定,是你用爱迷惑了她,是你让她误以为,只要继续等下去,只要无怨无悔地爱下去,就可以有一个美好的未来。她为你而死,难道这样还换不回你的一份歉疚?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吗?”
无恤看着自己僵举在半空中的手,突然低头吃吃地笑了:“阿拾,你是真心想要听我的解释吗?又或者,你只想要定我一个薄情寡义的罪名,然后给自己一个离开我的理由?长姐不日就要嫁给代国的国君了,伍封没有娶妻,他依旧是你深情专一的将军!”
“红云儿,我说过我不会离开你,我也不会再回将军府了。我不在乎你曾经做过什么,我只想要看到真正的你、没有隐瞒的你。即便藏在面具下的你不是别人口中的好人,我也不在乎。我只希望自己爱的是一个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人,我不想爱上一个美好的影子、一副虚假的皮囊。”
我走上前去握无恤的手,这一次却是他先避开了我。
“是吗?让我猜猜你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执念:是因为伍封当年欺骗了你,是他平日里的温柔和正直让你爱上了一个美好的影子、一副虚假的皮囊?你放心,我和他从来都不一样,即便披上了伪装,我也从来没有美好过。”无恤绕过我用力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他的背影冷淡而疏离,我知道,那把本不该被拔出来的匕首,现在已经出鞘了。
夜风呼啸着吹卷起地上的落花和尘土,天空中,大片大片的乌云翻涌着从月亮前飞掠而过。无恤背着手迎风站在屋外的台阶上,他微微地仰着头,哀伤落寞的身影在黑夜里忽暗忽明。
“阿拾,你希望在我这里看到歉疚,看到悔意,是因为你一直在我身上寻找我没有的东西——比如善良,比如怜悯。我藏在皮囊下的一颗心,就和这黑夜一样。月亮在时,它还有微弱的光亮;等月亮被遮住了,离开了,它就只剩下令人恐惧的、作恶的黑暗。阿拾,我了解你的底线,有些事情我永远不会告诉你。世上所有的人都可以指责我赵无恤,我一点儿都不在乎,我只想要我的月亮留下来,我的世界里有那一点点的光亮就足够了。”
我站在他背后,听着他梦呓般的声音,心里百味杂陈。
这个晚上发生了太多的事情,他的无情、他的冷漠,也许只是为了保护自己。
我赤着脚走下了台阶,并肩站在他身旁:“红云儿,月亮只属于黑夜,我不惧怕黑暗,但我也不愿意在谎言和欺瞒里活着。”
无恤转过头,出神地看着我:“不,待你看清我,你会迫不及待地逃离我。”
“告诉我,你还做过什么?”我不想猜忌他,但当我问出这句话时,脑中顷刻间转过了无数个念头,那些积压了许久的疑惑嘶叫着在我脑中盘旋不去。
我感觉到了恐惧,当他对着我轻启双唇时,我的手牢牢地捂住了他的嘴:“不,今晚先不要说!我们……都必须先冷静下来。”
“你不敢听了?”无恤苦笑一声,捏住了我的手。
是,我怯懦了,退缩了,我渴望真相,又惧怕真相。我怕我心中的疑惑会成真,我怕我再一次背弃自己的诺言。
“我去看看四儿。”我把手从无恤的掌心里抽了出来,转身拎起裙摆冲下了台阶。
我是个逃兵,一直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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