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梦境侵入

“每一个梦都起源于欲望的力量，但又注定只能在理智的审查之下变得扭曲和扑朔迷离。”

        ——弗洛伊德《梦的解析》

        窗外，如注的夜雨像一条条鞭子，密集地抽打着玻璃，相比之下，亮着暖光的屋内一片静谧。

        “你的要求我已经全都照办了，”电话里，白琦润的声音透着些许虚弱，“希望你遵守承诺——进去后只是找点线索，绝不做出伤害她的事。”

        “嗯，我向你保证。”威廉轻声道。

        “如今在心理学领域有很多借助梦境来治疗心理疾病的科学实验，反过来说，借助梦境来制造心理疾病也不是没有可能，随意干扰梦境是很危险的，搞不好甚至会改变一个人的性情。”白琦润继续道，“而且不要小看杜若颖，即便是在梦里，她也很可能会察觉到异常，如果被她发现任务四的真实奖励是‘梦境侵入’，那可就糟了。”

        “我会小心的，谢谢琦润同学的忠告。”威廉说，“这段时间辛苦你了，没别的事的话就早点休息吧。”

        挂断电话后，他轻合上《梦的解析》，将它放到了床头：“让我看看吧，今夜你会做什么样的梦呢，小颖同学。”

        时间的游丝在周围缓缓萦绕，将意识引入一片虚无，再度睁开眼时，他已经置身于一个奇怪的操场。

        夜空中高悬着一轮巨大如银镰的月牙，冰冷的月光之下，暗红色跑道起伏连绵，变化不断，每一个波动都泛着细微的重影，就像是被扭曲的流质一般。

        他注意到身旁悬浮着一个奇怪的荧蓝色图标，图标上画着一个门和一个箭头，门下面是一个写着“退出”二字的按钮。这个图标始终紧随在他身旁，和他保持着半米左右的距离。

        “原来如此，退出梦境的按钮么……嗯？”身后，一阵奔跑的脚步声迅速靠近过来，威廉暂停沉思，侧身一躲，隐匿到了黑暗的角落里。

        不料这个原本空荡的角落突然凭空出现了一团黑影，一本接一本的书籍如鸟群般振翅疾飞而出，发出尖利的蝙蝠叫声，然后径直冲向了广阔的夜空。

        威廉立刻抬手护住头部，任由锋利的书页如刀雨一般掠过上空，在手背上割出几道深深浅浅的伤口。待一切恢复平静后，他擦了擦手背上的血痕：“还真是凶险啊，小颖同学的这个梦。”

        借着微弱的月光，他渐渐看清了跑向这边的身影——是杜若颖。

        夜风从她身后袭来，将蓝色的校服吹得猎猎作响，衣领浮动间，隐约可以看到她脖子上有一抹咬痕。她拼命地跑着，跑着，似乎正在被什么可怕的东西追赶。

        脚下，一个软软的重物忽然将她绊倒在地，她爬起来一看，发现是具尸体。

        不同于周围那些泛着重影的环境，这具尸体的面目十分清晰——这是一个略微秃头的中年大叔，年龄在四十五岁左右，垮松的白大褂半掩着他微胖的身躯。他的眼轮廓严重凹陷，双手深深地抠着身下的黑泥，死相看起来十分痛苦。一种奇怪的感觉涌上了杜若颖的心头，明明面对着一具惨死的尸体，可她的恐惧却倏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期考结束般的放松感。

        她好奇地蹲下身子，开始验尸：“还没出现尸僵和尸斑，可见死亡时间并不久，按理说尸体温度不该这么低……口唇失色，眼睑结膜发白，显然是死于失血过多，然而现场的血迹却出奇地少，至于伤口嘛——”她将尸体的头拨弄过去，赫然看到他脖子另一侧露出了两行牙印，状如毒蛇的咬痕，“果然，和之前的六起案件一样。”

        声音很响亮，仿佛是在汇报给某个人听，当陈述结束后，她甚至有些期待地抬起头看向了一旁。

        目光所落之处忽然出现了一个身材颀长的人影，那人有着一头短短的卷发，薄嘴唇，鹰钩鼻，一身整洁熨帖的长款西装将他的身形衬得十分精神。那人轻揉了揉她的小脑袋，用极其优雅的英式口音对她说道：“他确实把你带得很好，我想我可以放心离开一阵子了。”

        “你要去哪里？”杜若颖伸手拉住了对方的衣角。

        “去找方院长。”

        “他已经死了，尸体就在这里。”

        “不，他没死，他活得好好的，”他声音很冷，语速极快，“我一定要去找他算账。”他挣开她的拉扯，转身走进黑暗，很快就彻底消失了踪迹。

        几束微弱的白色光柱忽然晃了过来，杜若颖不得不暂时放弃追上他的脚步，转而钻进了附近的灌木丛里。一股更加浓郁的血腥气味扑鼻而来，她赶紧捂住了鼻子。借助树叶的缝隙，她看到四个身穿深蓝制服的男人跑到了尸体旁。

        “快看，又一个受害者！”

        “可恶，来晚了一步。”

        “不，没有来晚。我刚看到有个人影钻到那边去了，那人一定就是凶手。”

        “哪边？这边吗？”

        “对，这边，跟我来！”

        说罢，他们纷纷举起银枪，小心翼翼地向杜若颖所在的灌木丛围拢过来。

        四束光线猛然汇聚，却并没看到人影，只照亮了一大摊血迹，以及一串鲜红的鞋印。

        “被她跑掉了。”

        “但也总算是逮到尾巴了。”

        “可恶的纯血种！”

        “追！”

        身后，急促的脚步声逐渐逼近，杜若颖越发变得慌不择路。转眼间，她闯入了一个死胡同里。这个胡同一边是高耸陡峭的挡土墙，另一边是学生宿舍楼，唯一的入口反锁着门。

        没有别的路可以逃了。

        情急之下，她从兜中取出一支细长的黑色发卡，伸进锁孔，开始拨弄。

        “在这里！”胡同入口处，那四人俨然已经发现了她。

        就在他们即将闯进胡同的瞬间，咔哒一声，门开了，杜若颖立刻跑进去，反手把他们关在了门外，任由他们徒然地猛拍猛喊。

        “砰！”门外忽然传来一声惊雷般的巨响，震得她手指一阵发麻。

        他们对门锁开枪了。

        紧接着又是一声枪响。

        不好，这样下去，他们很快就要闯进来了。

        她焦急地环顾着黑漆漆的四周，双手开始摸索出路。

        黑暗中，一股似有若无的血腥气味突然向她靠近，等她终于发觉到异常时，嘴已经被捂上了。

        “嘘，别出声。”是威廉的声音，“跟我来。”

        焦虑和恐惧倏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极度的安心。她停止了反抗，顺从地跟上了他脚步。

        在他的牵引下，她跟随着他在这栋昏暗无光的大楼里七转八转地绕行了很久，以至于渐渐丧失了方向感。等到他们终于停下来时，她已经完全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了。不过，听着门外追逐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她好歹是长松了一口气。

        一束柔和的月光从窗外投射进来，将眼前的人影一点点映亮——

        是威廉，真的是威廉。

        他将双手支在身后的书桌上，姿势十分放松：“学校里发生了什么事吗？小颖同学。”

        她正准备开口，却陡然瞥见了他满是伤痕的手背。一股奇怪的感觉从心中升起，她犹疑着咬了咬下唇，决定改口：“不，没什么。”

        「残余的理智还在压抑着本能的意识么？」他暗暗忖思。

        “既然小颖同学不肯说，不如让我猜猜看吧。”威廉和煦一笑，“蝙蝠、连环命案、失血致死、咬痕、纯血种、银枪——这是个关于吸血鬼的故事吧？”

        “嗯，你说对了。”她伸手轻掩住脖子上的咬痕，不觉压低了目光。

        “而且，他们现在怀疑你就是那个元凶。”

        “是……”

        “你觉得他们的怀疑正确吗？”

        “当然不正确，”她越发捂紧了咬痕争辩道，“如果真是我干的，那我又是被谁咬的呢？”

        “如果真是足以证明你清白的咬痕，为什么你要紧紧遮住呢？”威廉猛然擒住她的手腕，将它拽离脖子，让咬痕醒目地露了出来，他的指尖顺着咬痕轻划了一圈，带着些许挑逗的意味，“这可是人类的咬痕哦，小颖同学，如果和受害者的齿型逐一进行比对，一定会得到有趣的发现吧？”

        杜若颖蓦然睁大了双眼。

        “不……不是这样的，”她的声音开始发颤，“我只是想拿走他们一点血，他们不是我杀的。”

        门外忽然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里面的人类，快开门！让我们进去！你现在的处境很危险！”

        是那四个人折回来了。

        敲门半晌无果，他们转而低声商量了起来：“他不开门。”

        “那他死定了。”

        “快，再想想别的办法。”

        “别急，我已经联系总部增援了，锥生零很快就会过来，到时候她就是插翅也难飞。”

        “怎么办，小颖同学，”威廉玩味地注视着她问道，“你是希望我就这么把你交出去，还是——老实回答我的问题？”

        “我选第三个选项。”

        “哦？”威廉眯缝起了双眼，“第三个选项是什么，说来听听。”

        “第三个选项是——”她忽然抬眼迎上了他的目光，“成为我的仆人吧，威尔，然后和我一起突围出去。”

        外面的敲门声和喊话声还在继续：“人类！你救的那个吸血鬼可是个纯血种！再不配合我们的话，你会没命的！”

        “不会没命哦，”她微微一笑，“我可是相当中意你呢，威尔。”虽然被他缚着双手，可她的神情却越发怡然了起来，瞳孔也变得和他一样鲜红。

        那是一种极其危险的红。

        大量藤蔓蜂拥着从窗外涌入，蛇行般向威廉袭来，他迅速推开杜若颖，摸起书桌上的匕首利落一挥，将最靠近的几根斩落。

        但藤蔓的速度远比他想象的更快，先是握刀的手被勒住，紧接着是双腿和腰，很快全身都被牵扯了进来，而且越是反抗，藤蔓就越是缠紧，他的皮肤渐渐被勒出了红痕。

        藤蔓将他押送到杜若颖的面前，颈部的高度正对着她绯红的双眼，一切就这么毫无遗漏地展现在了她眼前，白皙的皮肤之下，青筋隐现，喉结微动，充满了诱人的生命力。

        “似乎和我看过的吸血鬼故事不太一样啊。”威廉勉强一笑，心中暗暗感到了不妙。

        退出梦境的按钮近在咫尺，可他现在却完全碰不到。

        “哦？你看过的是什么样的？”

        “嗯，让我想想——《血腥玛丽》吧，还有《吸血鬼德古拉》，都是很有趣的恐怖故事呢。”他的神色依旧十分从容，因为他清楚，眼前的一切只不过是个梦而已，等她睡醒后，就会全部烟消云散。

        现在他要做的唯有拖延时间。

        “威尔的知识体系果然一如既往地老套，但我很喜欢你这一点，”杜若颖愉快地捧起了他的脸，“这样我就能教你一些新玩法了。”

        腥甜的血气从他的伤口处缓缓向外散发，勾得她忍不住冒出了獠牙，但她还是努力压制住了咬他的冲动。

        “怎么，小颖同学舍不得了？”他忽然露出了一丝幸灾乐祸的笑意。

        这丫头，梦里还这么克制，真是出乎他的意料。

        “是啊，确实有点舍不得，”她坦然道，“毕竟以后你就没法再和我抬杠了。”

        “哦，那岂不是会少了很多乐趣。”

        门外的血猎们又开始砸锁了，但是，在藤蔓的疯堵之下，即便把锁砸开，恐怕他们也根本进不来。

        “还是回到正题吧，”她凑近他的耳畔低语道，“告诉你个好消息，在新的玩法里，被吸血鬼吮吸鲜血一点也不恐怖哦，反而是很有快感的，尤其是被纯血种吸血的话。”

        “这个新玩法还挺奇怪。”他笑了笑。

        “你会喜欢的。”

        几支柔软的藤蔓悄然向他伸来，将他的双眼完全覆上，不留一丝缝隙。

        “黑暗能让感官更加敏锐，获得的体验也会更强烈。好好享受吧，威尔。”他听到她这样说。

        颈侧忽然感觉到了她那海绵般湿软的舌尖，伴着呼吸的热气，从下至上，轻轻掠过，激得他不由得喉结一动。

        紧接着，几粒小獠牙也一起贴了上来，獠牙慢慢刺进了身体，带着些许刺痛，但更多的却是一种前所未有的酥麻感，如同往血管里注射了某种奇妙的麻药，这种酥麻感很快就扩散到了全身上下每一个角落，将他的大脑侵蚀得一片空白。

        耳畔传来细微的吞咽声，意识却被拖入深沼，血液在流逝，身体好冷。

        但是，却并不想反抗。

        甚至，渴望被咬得更深，更深。

        “唔……”阵阵快感袭来，让他差点克制不住自己的音调。

        “不用忍耐哦，威尔的叫声一定很好听的，我想听，”温和的声音刺激着他的耳朵，让他越发感到难耐，“顺便也让门外的家伙们听听吧，让他们知道自己错过了多么珍贵的体验。”獠牙的短暂离开让咬痕处溢出了几束鲜血，鲜血顺着他敏感的脖颈缓缓流了下去，带着似有若无的轻痒。

        “原来如此，所以才故意不封住我的嘴么？”他无力地笑了笑，“还真是……顽劣得可怕啊，小颖同学的内心世界。”

        “承蒙夸奖。”她再度伸出舌尖，将那几束溢出的鲜血舔舐殆尽，温软的触感拂过咬痕，激得他越发仰高了脖颈。

        “呃嗯……”

        血香的余韵掠过她的味蕾，甘甜得就像山泉一样，引诱着她再度轻咬了下去。

        至于威廉，由于视觉已被剥夺殆尽，此刻他只能全身心地感受她唇齿的厮磨，血液被源源不断地抽离，越来越剧烈，慢条斯理的啜饮渐渐演变成了不知餍足的吞咽。

        “嗯啊……”一声无可抑制的轻喘溢出了喉间，急剧失血造成的眩晕袭来，他不得不将头低下几分，好让自己好受点。

        这个细微的动作提醒了杜若颖——他已经到极限了。她只好恋恋不舍地拔出了獠牙。

        “结束了？”他无力地问。

        强烈的空虚感渐渐爬上了他的心脏，让他开始想不清楚自己到底希望她如何回答。

        “还没哦，”杜若颖坏坏一笑，伸手摸了摸他柔软的嘴唇，“接下来轮到你了。”

        “轮到……我？”

        “初拥嘛，自然是互相吸血啦，”她宠溺地揉了揉他的金发，“现在你已经是个吸血鬼了，就不觉得渴么？”

        “渴……”威廉愣了一瞬，但身体的本能很快就让他明白了这层话的含义——在她的语言暗示下，那份几欲将他撕裂的空虚感蓦然转化为了极度的口渴。

        他想要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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