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灯下客（十）

“行儿，救救母妃，母妃好疼啊……”

        燕瑾行在一片迷雾之中看清了自己画像上的母亲，画像上的女人真实的站在他的面前。

        “杀了云氏……”

        在他记忆里那个有些模糊的女人盯着他，笑的那么温柔，吐出的画却犹如厉鬼。

        “杀了……云氏……”

        燕瑾行刷的一下子睁开了眼睛，四周皆是漆黑，他感觉到自己怀里沉沉的，这才察觉自己抱着云琰居然睡着了。

        他推开怀里的人，喊了一声：“王公公。”

        王公公应声而入：“皇上……”

        “把云琰扔到偏殿去。”燕瑾行披着外衣，点燃了灯，看着御书房空荡荡的墙壁，脸上的寒气尚未褪去。

        “这……”王公公看着还未清醒的云琰，没忍住道，“皇上云氏罪臣尚在病中，若是死了……”

        “死了更好，”燕瑾行头也不回的掀开帘子走向了书案，拿出了一卷缠着的画，小心的展开，他抚摸着画上的女子，眼神变得温柔起来，“把这幅画挂起来吧。”

        “皇上，先皇后已经故去，且先帝已经废后，若是被旁人看到了……”王公公在对上燕瑾行那双眼的时候，默默地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燕瑾行嗤笑一声，狐狸眼深邃如墨，在黑暗中犹如恶鬼，就连那张惊为天人的脸都多了几分狰狞：“朕的生母，朕如何不能祭拜，况且朕只是挂一副画像缅怀先皇后而已，公公大可放心，朕不是那种昏君。朕知道自己要做什么该做什么。”

        他轻轻地抚摸着画上女子的脸，想起自己睡梦中母妃的嘱托，眼神越发的冰冷：“朕改变主意了，云氏罪臣还是不要住偏殿的好。”

        王公公面上一喜，还没来得及周旋一二，又听到燕瑾行说：“云氏罪臣就应该跪在朕母妃的灵位面前恕罪，叫人把这一床棉被连带着云琰扔到朕母妃牌位前。”

        王公公：“……”

        “皇……”

        “恩？”燕瑾行抬眸，定定的看着王公公。

        王公公内心哀叹：“老奴这就着人去办。”

        ……

        云琰是被冻醒的，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全身冷的发抖，一偏头，发现自己早就不在御书房里了。

        这里是……

        他支起身子，借着月光看清楚了自己面前的场景。空挡的屋子只有一个孤零零的牌位，牌位面前零星的香火昭示着主人对死者的关心。云琰费力的起身，忍着膝盖上的剧痛，走近了一些，这才看清楚牌位上的字迹：仁德皇后之位。

        云琰：“……”

        “你醒了？”

        昏暗的角落里传来另一个声音，燕瑾行踏着阴影，从黑暗里走了出来，他披着熟悉的黑色大氅，走了过来单手提着灯笼。

        “这里是……”

        “仁德皇后的牌位，”燕瑾行弯了弯眼，无声笑了，“怎么，不认识。”

        “为什么带我来这里？”虽然答案昭然若揭，云琰还是不死心。

        燕瑾行看着他，戏谑道：“云少将军以为呢？”

        “想知道我母妃是怎么死的吗？”燕瑾行负手而立，走到仁德皇后牌位那里，扶着着牌位上的字迹，眷恋而又痴迷。

        云琰低眉顺目：“罪臣……不知。”

        “不知？”燕瑾行低低地笑了，“云琰你当真不知道吗？”

        “你母亲对我母妃做了这等事情，你居然心安理得的站在她面前，不是要赎罪吗？跪下。”燕瑾行背过云琰，不去看他。

        “朕现在就把昭和郡主的丑事一字一句说给你听。”

        云琰缓缓地跪了下来，他膝盖上的伤口就这么被撕裂，鲜血一滴滴渗了出来。画像上的仁德皇后笑的那么温柔。

        自小时，云琰听过一些关于仁德皇后的传言，传言仁德皇后是璃国这么多年来出的唯一一位鸾凤女，天降鸾凤星。

        “天佑十年，那一年我母妃生下了朕，朕一出生，昭和郡主连同贵妃诬陷朕的母妃同人通奸，”燕瑾行缓缓地蹲在云琰面前，拇指轻轻抬起他的下巴  摩挲着他眼尾的泪痣，“朕一出生便是皇宫晦气的存在，而你，云琰，因为你母亲尊贵，云府的小世子，享尽了皇子待遇。”

        “朕的母妃从不曾算计任何人，却在冷宫中，被你母亲几次羞辱，最终不堪折磨，投了井。”

        燕瑾行沉声道：“知道昭和郡主如何死的吗？因为朕告诉她，你对朕多么情深义重，从你与朕年幼的第一面开始，都是朕步步为营，精心谋划。而你身为男子，却同朕产生了那种龌龊的情义，还说要为朕建功立业。”

        云琰瞳孔动了动，有些颤抖的闭上眼。他不想听这些赤裸裸、肮脏的过往。

        “少将军如此用心，朕当然好好利用了。”燕瑾行突然轻笑，“对，就是你现在的表情，你母妃也是这样的表情，朕还告诉她，早在许多年前，你还要以身相许。她费尽心思爱护的儿子  在朕这里遍体鳞伤。”

        那些曾经自以为是的美好画面，就这么赤裸裸地撕开，变成了血淋淋的伤口。

        云琰睫毛动了动，面如死灰，他的下巴轻轻颤动：“不要再说了……”

        “为什么不说？天下间，任何人都未曾见过你这幅模样，唯有朕，”燕瑾行凑近了云琰，呼吸喷洒在他的脖颈间，唇故意贴在他的耳垂上，“琢玉，从头到尾你一败涂地，因为朕没有一刻对你有过真心。”

        “五年前没有，五年后更不会有，那些你以为的许诺都是朕为了利用你的手段而已。”

        云琰对上那双狐狸眼，琉璃色的瞳孔冷漠的如同冰天雪地里的湖面，散发着寒气。明明是熟悉的五官，却全然找不到过去的影子。

        云琰因为重伤在身，面色灰白，唇也无血色，他眼珠动了动，一抹伤痛一闪而过，他随即恢复了平静，桃花眼中无波无澜，声音冷如甘泉：“原来五年前的初遇都是皇上设计好的，皇上当真深谋远虑。不惜连自己的命都不要，  如此，罪臣也不算太吃亏。”

        “今夜你便在我母妃牌位前忏悔吧，”燕瑾行闻言别开了脸，起身，视线落在云琰身上，很快收回。

        “我母妃牌位许久无人清扫了，云霞能不能活着，就看琢玉如何做了。”

        云琰扯了扯唇角，费力站了起来，献血顺着他的双腿  ，一滴滴落下，他赤着脚，每一步像是走在红莲上一般。

        云琰一点点擦去了仁德皇后牌位上的尘土，他的动作极慢，许是过了一炷香，又或许过了许久，云琰郑重地对着先皇后行了一个大礼。

        “先皇后在上，罪臣云琰特来拜见。”云琰认真地道：“不求先皇后原谅云家过失，云家之罪，百死莫赎，臣只求皇后娘娘宽宥他这么些年隐忍。”

        “罪臣愿在昭和殿孤独终老，死无全尸，惟愿他一生心怀日月，清明坦荡。”

        窗边漆黑的身影变得僵硬起来。

        燕瑾行默念这八个字“心怀日月，清明坦荡”，一直维持同样的姿势直到天色泛白。

        一双沾满鲜血的手，一个背负累累白骨的恶人，谈什么清明坦荡，左右不过是个该被唾骂、该下地狱的小人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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