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善意的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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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午没课，方煦耳朵里塞着重音乐，醒来后，前脚踩下床，杨羿就道：“该吃晚饭了。”

        外面日光已近昏黄。

        方煦“嗯”了声，去阳台冲脸。今天阳光好，太阳落下去水还是温热的，放了一会儿才转凉，把方煦脸上的燥热浇灭。

        杨羿也跟出来，等到他把脸上的水拍掉，趴到栏杆上，这才犹豫着开口：“没事吧？”

        方煦笑了下：“能有什么事。”

        “我看挺大事的。”杨羿坐到躺椅上，叹着气，“都聊那么多次，伤心那么多次了，回头一看，她好像什么都没告诉你。”

        方煦看了他一会儿：“你也觉得……”

        后面的话他说不下去，觉得什么？觉得周雯那天晚上靠喝醉酒才说出口的“真相”是假的，觉得是因为她情绪上生病了，而且病入膏肓，难以启齿，所以，开房确实是睡觉，编出那个故事是为了赶走他……

        是这样吗？

        杨羿说：“不是我觉得，是我看你这样想了。”

        从宋禾木扔出那厚厚一叠病历报告的时候，或许更早，在周雯说出那个从头到尾的谎话时，他就隐约有感觉——他和周雯相处太久了，真心实意，虚情假意，稍稍分辨是很容易的。

        但如果真的是这样，这剧情也太老了。

        电视剧里这样的怨结最终都会被戳破，要么重归于好，皆大欢喜，要么双方郁郁而终。放到现实里，大家会怎么做？

        ……

        杨羿靠过来，低声道：“就算是这样，你也不需要自责——”

        “没有。”

        方煦看着远方，很快打断这话，“没有自责，她今天那个样子，我只觉得生气、愤怒，就冲上来的那种……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他自己想不通，杨羿帮着想了一会儿：“也许是因为在这个城市里，你觉得自己是她最亲的人，但是她什么事都没有告诉你。”

        “或者，你在气自己什么都没发现过。”

        闻言方煦没有说话。

        这场对话无疾而终，最后杨羿拍拍他的肩道：“不管什么原因，毕竟她伤害你了。”

        ——小方，别回头。

        这就是当时他俩按着他往前，表达出来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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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雯在网上发道歉：“这段感情里唯一有错的是我，是我伤害了小煦，他是个很好的人，我很清楚，至于某些行为只是一时想不开，请不要传莫须有的消息。”

        小农把截图传过来时，他真的没想开，问了个地点，直奔而去。

        实验楼只在上学期实验课来过，电梯依旧慢，方煦一鼓作气爬上七楼，立在门外已经气喘吁吁。门上小窗可以看见里面的光景，几排实验桌，有两个穿白大褂的，一个坐着在拿笔记录，另外一个身形高挑，站着弄实验室旁边的电脑。

        站着的也就是裴斯遇。

        方煦只看到背影，心里的急躁便卸下去。

        周末了，实验室里满是学术氛围，他格格不入，跑回楼梯间，闷头坐着。

        坐了不知多久，外面人声骚动，电梯门开了又关。

        方煦一看时间，已经中午，他料想裴斯遇也走了，但步子绕过去，发现还在。

        裴斯遇看了他一眼，又把眼睛低回去，在一张打印的曲线图上标标画画，声音倒温和：“算你什么时候来呢。”

        方煦闷闷地坐到他旁边。

        “你怎么知道？”

        “小农说的。”

        方煦低声道：“那你知道我为什么来吗？”

        “知道。”裴斯遇还是不抬头，“网上那些话。”

        “……也是小农说的？”

        这时裴斯遇把笔放下，起身到旁边的电脑操作，等打印的间歇跟他讲：“刚才学妹刷到的，我问了小农，他说你来找我。”

        “裴哥，”方煦微仰着头，那人也瞧过来，他努力不让眼神飘忽，继续道，“我们做得真一点吧……”

        裴斯遇没什么特别的反应，把纸取出来，低头看。

        明明不过几秒沉默，方煦却觉得呼吸不上来，然后他看到裴斯遇伸手过来。

        “笔递一下。”

        他愣了几秒，攥紧的手松开，拿给他。

        裴斯遇动完笔才看过来，眼里极为平静，但在方煦看来，像是无声的控诉，控诉他的不理智——心里那根弦“啪”地断开，刚在楼梯间酝酿那么久的情绪一下子完全崩解，他几乎有些无措，连话语也语无伦次。

        “不是，不是真的要做什么，就是……”

        裴斯遇在他停顿的时候叹了声，声音放软：“方煦，我不说话是让你冷静冷静。”

        “我够冷静了。”他小声反驳完这句，沉默下去。

        裴斯遇把东西放过来，人也坐过来，手指搭在实验台上，点了点，缓了一会儿才道：“是因为不甘心，所以来找我？”

        最开始是的，一种无名火冲上来，再反应过来他就在这里了。

        后来一个人想了很久，目的变了，周雯那么冠冕堂皇地让他别走偏路，还在网上担了一切骂名，撇清他们的关系，是做什么呢？他想不明白，但周雯知道答案，他要让她不如意，就像她逼着他去听完那个伤人至深的解释一样，他想逼她说出真相。

        可不管怎么说，他找过来这个行为，就像小孩子的较量。

        方煦低头沉默了一段时间，裴斯遇大约以为他起了脾气，或者当他默认这个说法，直接道：“你怎么想我都配合你，行不行？”

        这么迁就的语气把方煦弄得不好意思了，侧过头看他，又抿平嘴唇，看了看周围：“你不吃饭吗？”

        “数据整理完再去。”裴斯遇靠在那儿，没有干活的模样，看方煦欲言又止，笑了下，“听你说完的时间还是有的。”

        “做得真一点，我的意思是，捏造点细节——比如两个人为什么会在一起，怎么在一起，什么场景之类的。”方煦正打着手势说着，忽然抬眼，“那次在湖边我说是去年圣诞节在一起的。”

        裴斯遇不置可否。

        “得再早一点，”他皱眉想着，忽然冒出一个词，“要不然说我们是一见钟情的？”

        裴斯遇把资料捞过来，随口回应：“怎么不说日久生情？”

        “我是比较相信日久生情，陪伴得真爱，但是潜意识认为我现在说的这些都是谎言，就给了我另一个词。”方煦很认可自己的解释，但裴斯遇只是勾了勾唇角，在听，就是没理他。

        方煦努力回忆：“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宿舍对吧？当时我穿的是……卫衣。”

        是带着雨文毛笔字的卫衣。

        裴斯遇表情没变。

        方煦跳过这个细节，问：“你当时穿的什么？”

        “衣服。”

        “……”

        方煦软了声音，“能不能认真点？”

        裴斯遇语气未变：“忘了。”

        跳过这一茬，方煦继续编：“当时我们就对上眼了，然后什么时候定情合适呢？要比她和宋禾木耍早，什么时候呢……”

        他喃喃着。

        忽然脑袋里闯过些回忆，方煦眼睛亮了：“对了，裴哥，我们不是一起睡过吗？”

        听到这，裴斯遇抬手把资料压住了，往后靠，眼神无波无澜，问他：“什么时候？”

        “新生的时候，去山里过夜，我们被分到一个帐篷，睡了一晚上。”越回忆越清楚，方煦摸了摸鼻子，“那天晚上我拉来几个人在帐篷里一起看电影，很感人，大家都抹眼泪了……你不在，不对，你后来回来了，但也没看多少，然后我们俩就挤在帐篷里睡了一觉。”

        他看着裴斯遇探询的眼神，眨眼道：“裴哥你记性也太差了吧。”

        那人迟迟地应了声。

        “是有这事。”

        他有些兴奋，靠近了些：“我们可以拿这个做文章啊，就说独处的那个晚上我们彻夜长谈，终于了解到对方是多么不错的人——”

        “方煦。”

        裴斯遇仍然低着头，叫了他一声，也打断他的瞎编。

        方煦以为他有什么主意，结果那人转过来，稍稍逾矩的距离里，裴斯遇看着他，略微扬了下眉道：“最直接的方式，当着她们的面，我们接个吻？”

        气氛忽然变得微妙，尤其是裴斯遇嘴唇动了动，轻飘飘抛出“接个吻”三个字。

        方煦猛地退回去，胸口剧烈起伏两下：“你就是不想陪我编！”

        “对。”

        裴斯遇随口接了这么一句，把他气得呼吸不匀。

        他咬了咬牙起身就往外面走，裴斯遇追过来，方煦站得远了些，没有转身，稳着声音道：“不编就算了，我回去——”

        裴斯遇不管他的话，径直上前把后门锁了。

        咔一声，方煦僵了几秒，往前门去，结果前门不能开。

        那人站在那儿，表情淡淡的。

        方煦彻底生气了，踩着重步走到后面，在裴斯遇的眼皮子底下，使劲推把手，又扭旋钮，都开不了，他拿脚踹了下。

        “行了。”

        裴斯遇伸手，被他拍开了。

        挺重一声，拍完方煦就后悔了，攥紧自己的手，正准备说些什么，突然被拽住胳膊，力道很大，几个踉跄之间他就被推到凳子上。

        跟裴斯遇对视，他的别扭显而易见，那人却看不出情绪。

        “说完就让你走。”

        裴斯遇满是酷劲儿，语气也十分认真，“我可以做你的台阶，但是方煦，你得搞清楚本质，弄一段你都觉得不可能的事把整件事搅得更乱，没意思。你要是还想复合，应该找的不是我，要是不想，应该学会放下。”

        学会放下。

        裴斯遇指的这条明路，已经是他在走的路了。

        可是他在路上，羁绊太多了……方煦忍不住鼻子有点酸，低下头，咬了咬牙才止住。

        “我很生气。”

        在有点想哭的时候说出这句话，不该的，但他陷进情绪里难以自拔，“我也在走开，放下，但是每一次，她告诉我一些话，瞒着一些话，我就很生气，不知道该怎么办……”

        裴斯遇站在他面前，不知什么时候离了些距离，声音听起来有些遥远：“因为你喜欢她。”

        方煦皱了皱眉。

        喜欢有很多很多种，裴斯遇指的必然是爱情中的喜欢，不是的，他想反驳——

        裴斯遇又道：“因为她是很重要的人。”

        方煦的思绪飘到很远。

        那天他在考试，家里人得到那个消息，给学校打电话，跟老师商量完，决定等今天最后一门结束再告诉他。中途换考时，他注意老师有些额外关注的眼神，去问了，但是老师敷衍过去，还让他保持好状态。

        于是那天晚上他坐了最晚的大巴，山路坎坷，夜色沉凝，往渐渐消失的故乡走去。

        他永远地错过了。

        方煦这辈子都讨厌所谓“善意的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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