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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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打在这边见着纳兰后, 韫欢一直在暗地里同他一起谋划着回京之事。
对于她下定决心回京这件事,纳兰显然表现得比她还急切,这些日子里送的信越来越多。
他们之间是通过一只白鸽通信的。纳兰家族辅佐爱新觉罗家族多年, 已经建立起一整套系统的搜集情报和传递信息的设备。
所以, 即便此刻纳兰淇奥只身一人在草原,也能唤到自己家族里训练的鸽子。
几个月相处下来,韫欢对景晖的态度有所转变, 也让景晖放松了对她的禁锢。她现在可以任意出去散步了, 至于阿尔斯楞和乌仁娜两人,只需远远跟着, 也不用时刻黏在她身后了。
这也方便她与纳兰联系。
这日, 暖阳高照,落在草原上数月累积的层层积雪上,映出一片耀眼的金色。
韫欢带着一虎一兔来到了西侧小山丘上。
查干长得很快,现在已经不是一只猫的大小了,有家犬那般大了, 如今再也不能把它当猫抱在怀中撸了。
至于那只小白兔, 现在也长大了些, 韫欢给它取了名叫“萨仁”。将它们两小只的名字放在一起读,刚好是“查干萨仁”, 意为“洁白的月亮”,也可译为“白月节”, 这是绰罗斯部一年之中最盛大的节日, 类似中原地区的春节。
韫欢算了算时间,居然真的要到“查干萨仁”这天了。
她立在山丘上, 冷风吹动她身上的红色裙摆。在她身后, 查干伸着小爪子扶着萨仁的耳朵, 许是查干的关爱越来越沉重,萨仁怕它压着自己,一直躲闪着。
一只白鸽停在了韫欢肩膀处,她取下信筒里的信后,白鸽很快消失在广阔的天地间。
韫欢展开纸条一看,上面书写着的是小篆字体,这也是他们特意约好了的,毕竟绰罗斯部应该没几个人能认识这种字体。
纳兰此番送过来的信只有简单的八个字,韫欢看过后会心一笑。
忽然间,肩头压下来一个沉重的身躯,裹着松木的气息。
景晖从她身后抱住了她,两只宽厚的胳膊牢牢圈住了她两只臂膀。
韫欢只听得他在自己耳畔轻轻吐道:“这边风大,可别站太久了。”
“我没事。”韫欢轻轻应道。同时,她将手里那份修长的纸条攥得更紧了些。
景晖比她高太多,下巴一直抵在她发间,嗅着她发间的清香,将她的小动作悉数收在眼底。
他转过脑袋,将下巴放在了她肩膀处,对上她清澈的眸子,看似不着痕迹地问她:“你藏什么好东西呢?都不能给我看看吗?”
韫欢心中一沉,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他那双湛蓝眼睛。
她按住心中的汹涌波涛,面上坦然道:“没有!”
景晖显然不信她,两只胳膊依然圈着她,两只手也掰开了她的小手掌,她掌心只有一团被她揉皱了的纸条。
他眸光一沉,继续将她圈在臂弯里,在她眼前打开了她手里的纸条,同她一起看着。
韫欢心里一直跳着。
后来,她逐渐松了一口气。
景晖将那枚纸条拿反了。
盯着纸条许久的景晖怎么也看不懂上面写的是什么字,只在心里默数了下,大概是八个大字,旁边四个小字应该是落款。
他松开了韫欢,忍不住将纸条举高了些,借着日光仔细看着。
上面的八个大字如流动的河一般,线条柔和,却难以判断是什么字,他认识的汉字本来也不多,换了种写法后竟让他一个也认不出了。他忍不住问韫欢:“这也是你们的字吗?这是什么字体啊,我怎么不认识?”
韫欢心下松了一口气,面上笑道:“这是小篆。”
她说着,已经夺过他手里的纸条,重新揉成了一团。她有些不满道:“我写来祈福的,你看了可就不灵了。”
景晖微微歪了歪头,凑到她眼前来,激切地问她:“你写了什么啊?”
韫欢闻言便笑了:“哪能说出来,说出来更不灵了。”
眼前的人偏要逼着她说出来,韫欢只见他在掌心哈了口热气,之后他将手伸到她这边来,挠着她腰身两侧。她躲闪不及,被他挠得都快笑出眼泪。
查干见他欺负韫欢,放弃了去追萨仁,回来咬住了景晖的裙摆,拖住了景晖。
韫欢终于得以解脱。
景晖轻哼了一声,单手拎住了查干的后颈,将它举了起来,愤愤道:“别打扰你阿布和你额吉。”
查干已经不是猫一样的体型了,韫欢目前已经抱不动它了,体格健壮的他居然单手就拎起来了。
他说完后,将查干放在了一边,朝掌心哈了一口热气,伸手又要挠她。
韫欢哭笑不得,连着后退了好几步,这西侧山坡便是她此前带着众多女孩出逃的那个山坡,坡底下是河流。她再退几步,便会掉到河里去。
冬日里的河水可比秋天的时候凉得多,想起上回她因月事痛成那样,景晖便伸出胳膊,一手捞住她的腰身,将她带了回来。
他接着问她:“你到底写了什么啊?”
韫欢默不作声。
景晖掰过她,拿自己额头抵着她的额头,他们之间近得仿佛下一刻就要触着彼此的唇了。
景晖勾唇笑笑:“你若是再不说,我又要惩罚你了。”
韫欢吓得用力推他,他却像块石头一样杵在原地。
景晖轻轻吻在她脸颊上,下一刻就要贴上她的红唇。
她急得偏过脑袋,微微红了脸道:“我说!我写的是祈福的句子。乐只君子,福履绥之。”
她说完后,仿佛意识到不该明确说出来似的,赶紧捂住了嘴。
景晖听不明白,只听清楚了“君子”二字,便促狭地看向她:“君子是谁啊?”
韫欢故作娇羞,含笑不语。
景晖心里暖暖的,只当是自己这些时日的努力终于令她有所触动了。
他牵住了她一只小手,眼里闪着星芒:“先跟我回去,我给你准备了一身新衣服。”
他说着,已经拽着韫欢在草地上跑了起来。身后的查干和萨仁紧追着他们。萨仁腿短,根本跑不起来,查干为了照顾它的速度,便停下来了,同它一起慢慢挪动着,瞧着眼前手拉手奔跑的主子。
韫欢见到他给自己准备的新衣服后,忍不住又笑了。
这衣物看上去还没她这些时日里穿的华贵,通体洁白的长袍,只有边缘处镶嵌着金边,看上去实在没什么特色。
韫欢抬眼一笑:“景晖,这件没有那件楼兰裙子好看。而且在我们中原地区,我们是不会随意穿白色的。”
景晖忍不住轻掐了她一下:“你该入乡随俗!查干色是我们绰罗斯部最吉祥的颜色,意味着天山的雪、云间的月,纯洁,无暇。再过两日便是‘查干萨仁’节了,到时候我们全族都会换上白色长袍,作为我的哈敦,你当然也不例外。”
韫欢微微一怔,居然只有两天了吗?
眼前的人目光灼热似火,在冬日里传递着暖流,一直落在她身上。
而她,方才不仅欺骗了他,也注定要辜负他的一片心意了。
在绰罗斯草原上,他是威风凛凛的战神,年幼时便可徒手斩杀猛兽。可他在她面前,虽说偶尔霸道,大多数时候他还算是尊重她的,一直小心翼翼地呵护着她,生怕忤逆了她的心意。
她居然觉得心中有些痛。连她自己也分不清是因为要离开他了而心痛,还是因为别的。
韫欢眼里泛着湿意。
景晖拍了拍她的肩膀,问她:“你怎么了?若是不喜欢,我再去瞧瞧别的。”
韫欢听后伸手拿起衣物,转而一笑:“不用换了,就这件吧!其实挺好看的。”
只不过她有顾虑,不敢轻易穿白色而已。若是在现代倒也随意了,偏偏她在这个时代已经生活了这么久,竟像是将自己也当成这个时代的人了。
景晖捉住她两只小手,殷切道:“这回你得陪我去宴席了,作为我的哈敦,你总是不出面,他们会取笑我的。”
韫欢轻声应了句:“好!”
眼前的男人竟激动得直接拥她入怀,力道比之前每一次拥着她都要大,她都能感受到他的心也在砰砰跳着。
毡帐外的乌仁娜道:“台吉,大可敦来请我们哈敦过去,说是查干萨仁节快到了,让哈敦去选些首饰。”
景晖听后松开了她,轻轻敲了她的鼻梁:“你去吧!早点回来。”
目睹韫欢撩开帘子离开后,景晖脸上的喜悦神色瞬间一扫而空。蓝色眸子一直凝望着放在一边的白色长袍,深不可测。
他总觉得,自己快留不住她了。
那八个字,虽说他不认识,但有个字他猜出来了,应该是“不”,所以和她说的绝对不一样。他眼中星芒瞬间黯然,那封修长的纸条应该是封密信。
看来她还是在寻逃跑的法子,寻着离开他的办法。这些时日里,她看似对自己改观了些,也不知道是不是她伪装出来的,只为了让他放松警惕,自己好施展逃跑计划。
他湛蓝的眼中含着无法掩盖的创痛。
凭着自己惊人的记忆力,他走到桌案边,将那八个字依样画葫芦般描摹了下来,甚至那四个篆体小字,他也画了出来,虽说歪歪扭扭,但总能让人瞧出来是什么字。
他卷起自己写好的字,唤着帐外的人:“阿尔斯楞!”
阿尔斯楞应命进来,接过了他手中纸条。
“你拿着这个去找丹济拉副将,让他找人把上面的文字给我翻译出来,记住,要快!”
虽然他心里已经差不多确定了,可他还是想验证一下。
阿尔斯楞撩帘子之前,景晖又沉声吩咐他:“此事断不可让哈敦知晓。”
阿尔斯楞朝他拱手后退下去了。
他一手撑在了案上,只觉得自己的脑袋仿佛有千斤重。
他留不住她了。
她心里装着清和绰罗斯两地的百姓,能装得下天下万民,独独没有他的位置。
初次见到她起,她身上穿着炎炎夏日来最清凉的青碧色,令濒死的他仿佛触着了一汪清泉。平顶山上,她那么一个小小的人,居然偏要和他一起同归于尽。从那时起,他便以为他已经找到了他此生的“查干萨仁”。
她像草原上的明月,纯洁无瑕,光芒柔和,却时刻想着普度众生。
如今,他的“查干萨仁”也要狠心抛下他了。
作者有话说:
上一章,梅花汤饼的做法和记载出自宋朝林洪《山家清供》。
“乐只君子,福履绥之。”语出《诗经·周南·樛木》
这里纠正一下“纳兰淇奥”名字的读音,“淇奥”中的“奥”音“玉”(y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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