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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4章


  夜月皎洁,  夜风微凉。

  脱里捧着一大束不同色的格桑花,往钟齐海所在的毡帐走去。

  他低头轻轻嗅了嗅手里的花朵,并没有什么特殊的香味,  这种花比不得中原地区艳丽的牡丹、芍药,  也不及高雅的梅、兰,但是钟齐海喜欢。他在伊宁见到她的时候,她便在耳边簪着一朵格桑花,  衬得她人比花娇。

  脱里低头瞧着手里刚摘的花儿,  眼前洒在路上的清辉月色逐渐暗淡下来。

  他仰头一望,凌空撞上一道冰冷的目光。

  站在他面前的人此刻和他一样穿着绰罗斯士卒的衣裳,  身量比他略高点,  双臂抱着的是大清宫廷的剑。

  脱里看了他好几眼,才跪下道:“见过任大人!”他双手抱拳,也没松开那束格桑花。

  任舫嘴角轻扬,并没有叫跪在眼前的人起来,反而曲着身子去看他。

  他随手扯了一朵脱里手中的格桑花,  扯下花枝上细长的花瓣,  放在掌心轻轻一吹,  花便散了。

  任舫轻轻拍了拍手掌,除去上面残余的花瓣,  之后对脱里道:“沙克都尔,你记得我是谁,  那你还记得自己的本名吗?”

  被任舫唤作“沙克都尔”的脱里微微颔首:“臣,  当然不敢忘。”

  任舫夺过他手里的一束格桑花,扔到了草地上,  狠狠踩了几脚:“我还以为,  你有了新主子,  就忘了旧主子呢?”

  脱里心疼那一束花,忍不住跟着瞧了几眼,不敢表现得太明显,立马又恭敬道:“臣,不敢忘。”

  任舫瞟了他一眼,站直身子,背对着他:“你记得就好。陛下命你我二人混入这里,可是有重任交付你我二人的。你可别为了女人,忘了自己是谁,忘了自己的任务。”                        

                            

  脱里额头冒着冷汗:“不知陛下有何新令?还请大人告知。”

  任舫转过身来:“陛下的目的,无非就是不费一兵一卒,灭了绰罗斯部。只是纯禧公主不太配合,不忍刺杀绰罗斯景晖,看来只有靠你我二人了。”

  脱里面上不解:“纯禧公主?”

  任舫攥住脱里的衣领:“你都混在钟齐海身边一年了,难道连这点长进也没有?绰罗斯景晖身边的哈敦便是我大清的纯禧公主。”

  脱里听了,后背直发凉,额上溢出的冷汗,快要凝成汗珠滚下来了。

  任舫却轻轻一笑:“你为了你的新主子,对我们大清公主所做的那些事,可是瞒不过我的。”

  脱里忍不住身子轻颤,朝着眼前的人磕了一个响头:“求大人救我!”

  他一直混在钟齐海身边,到科布多这里也不过几月时间,对于韫欢,也只知道她是清国女子,哪里知道她便是大清的纯禧公主。

  他之前为了钟齐海,曾明里暗里陷害过她几回。

  任舫见吓着他了,表现出歉然的样子:“方才忘记和你说了。陛下有密令,如果纯禧公主已经委身仇敌,那便杀无赦。所以你不必担心你从前对她做过的那些事,她只是一位和陛下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公主罢了。”

  脱里松了一口气,额上累积的汗水凝成汗珠落了下来。

  任舫以手中剑鞘抬起他下巴:“你只需要做好接下来的事,不然,我会如实禀告陛下,你这一年来卧底绰罗斯公主身边,非但无所获,还将自己的一颗心填进去了。我们新账旧账一起算。”

  脱里勉强抬头,问他:“大人要我做什么?”

  任舫从怀里掏出一个纸药包,丢到了他面前的草地上。                        

                            

  脱里只瞧了一眼,面上便冷了半截:“任大人,非得这么做吗?”

  这样下去,只怕会殃及许多无辜之人。

  任舫抱着剑,笑看他:“这也是陛下的意思,你说该不该办?”

  脱里使劲吸溜鼻子,颤抖着右手捡起了那一方小小的纸药包。

  任舫踢了踢他的膝盖:“沙克都尔,你可别忘了,你的父亲便是死于当年的喀尔喀之战,你和绰罗斯人有不共戴天之仇,你可不能对他们心慈手软。”

  任舫说完后,理了理裙摆,冷哼一声走了。

  脱里一双膝盖却像是被钉在了地上。

  借着清辉月色和毡帐间燃着的烛火,他看向钟齐海的红色毡帐,心里一阵凄楚。如果她知道他接下来要做什么,一定会拿她的小红鞭狠狠地抽他。

  可是,当年他的父亲深陷重围饮剑自刎时,这些人可曾心疼过他?

  他使劲眨掉眼里泪花,将手里的纸药包攥得更紧了些。

  ——

  绰罗斯草原的春天比中原要迟些,不过总算染着梅香如期而至。

  韫欢答应过要给景晖做梅花汤饼,这日她去山谷采了梅花,做了一碗汤饼后,景晖偏拉着她到了芦苇河边。

  男人的一片热情说来就来,连汤饼也顾不上尝,韫欢只好将汤饼封存在食盒里,命乌仁娜他们拿了,一起跟过去。

  芦苇河畔盛开着各色花儿。有格桑花、白头翁,还有很多五颜六色的,但是她却叫不上名的花。

  五彩缤纷的花朵缀在绿草中间,经风一吹,便有各色各样的花瓣扑面而来。

  韫欢迎着春天的暖风嗅了一口百花的芬芳,她沿着河边小路走到芦苇河边,清澈的河水里却突然钻出一只白色的家伙来。                        

                            

  她惊得退了几步,景晖在她身后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你仔细看看,那是谁?”

  河水里的家伙探出白色脑袋来,两只前爪扑在前方,拨开一层又一层的河水,绕着韫欢站着的地方,游了一圈又回来了。它嘴里还衔着一朵蓝色的格桑花,游到韫欢身边后,它将两只前爪搭在河岸上,伸长脖子去瞧韫欢。

  韫欢笑着取下它嘴里湿漉漉的格桑花,抚了抚它脑袋上的水:“原来是查干!”

  她含笑看向身后的景晖:“原来老虎也会凫水!”

  景晖见她喜笑颜开,湛蓝眸子里也漾着笑意:“它们会的可多着呢!你们中原不是有一个成语,叫‘如虎添翼’,查干它除了飞,别的应该都会。即便现在不会,应该也是有潜力的。”

  “当真是我孤陋寡闻了。”韫欢笑道。

  在现代社会,也没人敢养这样的宠物。到这边后,她被圈在紫禁城里太久,除了跟随父亲狩猎,几乎也见不着这样的猛兽。现在她留在他身边,居然养着这样的猛兽。

  查干爬上岸后,见女主人满面笑容,似乎很满意它刚才的表现。便又扑腾一声跳了下去,高高扬起头颅,其余的身子都没在水里,四爪一同用力,在河水里行进着。

  韫欢脚边的萨仁正啃着地上的绿草,见查干表演着游泳技能,也好奇地抬起前面两只小短腿,朝河水里看着。

  韫欢朝查干招了招手:“查干,快上来!”

  春天的河水并没有那么暖和,她怕查干冻着。

  小白虎听到召唤后,加速游到了岸边,爬上了岸,抖了抖身上的水,溅出来的水落了萨仁一身。

  韫欢忍不住笑:“查干,你看你,又欺负萨仁!”                        

                            

  身后的男人双手扣在她两边肩膀上,将她圈在了怀里,在她耳畔轻轻吐着:“韫欢,你答应送我的小老虎呢?若是还没做好,或者我不满意,我也要欺负你了。”

  他身上带着的暖流迅速流遍韫欢全身,韫欢随即红了脸,转身去推开他。

  他趁机捉住了她不安分的小手,抵在了自己的胸前:“难不成是还没刻好吗?”

  韫欢推开他的大手,背过他,从怀里掏出一枚红绳坠子来,放在掌心后才转过来:“你看看如何!”

  景晖不去拿坠子,偏拖住她整只手,看着她掌心的坠子。

  和她的那枚差不多大,是可以别在脖颈上的。

  坠子上刻着的小老虎立在岩石上,极具王者气势,尤其是它的眼睛,是用蓝宝石嵌着的,就着日光看,泛着天空的色彩。

  景晖偏不伸手去拿,央求韫欢:“你帮我戴上!”

  他说着,自己低下了头,方便韫欢够着。

  韫欢牵出坠子上的红绳,往他的脖颈上套去。

  男人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她一点一点靠近,他便一点一点扬起高傲的头颅。韫欢踮起脚尖也触不到他,再怎么努力,她也只到他的肩膀那里。

  她恼得将坠子放到了他掌心:“你又欺负我,你自己带去。”

  景晖这才蹲下高大的身躯,将坠子放回了韫欢手中:“还是你来帮我戴。”

  韫欢接过坠子,走到他身后,替他系好了坠子上的红绳。

  男人干脆坐在了草丛里:“你不是说给我做了梅花汤饼吗?我要你喂我。”

  韫欢气得直跺脚:“你今天是怎么了?把我当丫鬟使了?”

  景晖偷瞟她一眼,笑道:“我可没有,这是你之前答应过的。”                        

                            

  韫欢琢磨着,真是拿他没办法。不过听闻,他最近一直在给噶尔丹上折子,一直在劝噶尔丹与大清友好相处,就为着这个,她也该感激他。如果能避免以战争的粗暴形式解决清和绰罗斯的纷争,那与两地百姓而言都是皆大欢喜之事。

  韫欢便拿起旁边的食盒,端出盛着梅花汤饼的青瓷碗,坐在他身边,喂着他。

  盛着梅花样的汤饼的汤勺送到自己嘴边后,景晖张开嘴,就着汤水一起吞了下去。

  他扬扬眉:“韫欢,你厨艺有进步,这回比上回的好吃多了。”他接过她手里的青瓷碗,也没让她再喂自己了,就着汤水,直接喝了下去。

  韫欢探头盯他,并不满意他对自己的夸赞:“我厨艺一直很好,上回那是意外。”

  景晖努力忍着笑:“我可不敢说,你厨艺好不好,毕竟你做的东西,我吃过的只有这个。”

  他说完,朝她眨眨眼。

  韫欢攥紧了一只拳头,朝他胸前捶去。

  景晖包住她的小拳头,将她带到自己怀里,将她放在自己腿上坐着。

  他们身后,是终年积雪的雪山,身前,是映着日光的芦苇河。他们处在草丛和百花中央,暖风熏得人醉。

  韫欢一张脸登时便热了起来,举拳佯装要打他:“你放开我!”

  景晖伸手扣住她手腕:“不放!不放!我说过的,我这一辈子都不会放开你。”

  离他们不远处的河岸,有几个绰罗斯女孩子在浣洗衣物。两人的交谈声越来越大,钻入了他们的耳朵里。

  “你看看大台吉,娶了哈敦后都不专注于事业了。听说二台吉这回可立了大功了,他抓到清国那边一个至关重要的人物了。”                        

                            

  另外一个女孩子好奇地探头问她:“抓着谁了啊?”

  女孩子瞧了瞧四周,放低声音道:“据说那人是清国的太子爷。”

  声音虽轻,还是顺着清风、流水闯了过来。

  依偎在景晖怀中的韫欢听后,面色一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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