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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5章


  次日,  雨过天晴,蟹壳青的天幕飘着几朵雪白的云,碧绿的原野上有雪白的羊悠闲地啃着草。

  军医桑伽连夜将韫欢运回来的一批车前草加工了,  一早便命人送到了景晖这里。

  韫欢命乌仁娜煎好药后,  扶起了景晖,让他靠在床头,亲自给他喂药。

  景晖饮了一口后嫌弃道:“太难喝了。”

  韫欢微微眯眼,  不满道:“那你也得喝,  你脸上这疹子还没消,难不成你真想变成我汗阿玛那样?”

  主动提及康熙帝,  韫欢想起了任舫和自己说的那些话,  心里头微微有些失落。

  愣怔间,景晖一只大手夺过了她手里的药碗,直接灌了下去。

  饮完后,他放下碗,骄矜道:“我没说不喝,  只是觉得一勺一勺喝太慢了,  长苦不如短苦。”

  韫欢拿帕子拭了拭他嘴角溢出来的药汁。近距离凝视他,  她才注意到他左侧嘴角边有个红疙瘩化脓了,借着日光看下来,  有些触目惊心。

  她又细细瞧了别处,还好别的地方只是红着,  没有破皮化脓。

  景晖垂眸之间,  也瞧见了她眼中的担忧和释怀。

  他伸手轻抚她的柔软青丝:“韫欢,若是我这张脸好不了,  你当真会嫌弃我吗?”

  他性子坚韧,  这些日子已经狠狠忍住了没去挠抓。偏偏这些疹子生在了脸上,  嘴角这块是他不小心蹭到了枕头,蹭破了皮才化了脓。

  他之前从不在意自己的容貌,草原姑娘们对他容貌和身姿的称赞他也只当玩笑听过去了。可在她面前,他难免自卑。

  韫欢一声叹息,之后化作了一抹轻笑,主动埋在他怀里:“阿晖,你放心,无论你变成什么样,我都喜欢你。”                        

                            

  她如何不知道,他是为了拖住赛布才将自己变成这样的。

  她的身份,其实也无碍,至少她现在对皇宫里那位至高无上的皇帝很失望。

  她在现代不曾体会过被父亲疼爱的感觉,到了这边,多年来一直珍视的妇女情分,也终究比不过所谓的名节。

  景晖瞧见她眉宇间的忧愁,思量着她是担心自己,并不知晓她已得知她的汗阿玛派人杀她一事,他轻哼一声道:“我在帐篷里躺了这么多日了,不如你今天陪我出去走走吧。”

  韫欢点头:“好!”

  韫欢逼着景晖换上了厚实点的衣物,牵着他行到了芦苇河边。

  河边苇草新绿。

  河畔的青绿草丛间,蹲着一个白色斑纹的身影。

  韫欢扶着景晖走近一看,是查干蹲在那里。

  萨仁死在了此处,查干昨日忙着回去搭救他们,等到夜间他们安歇下来时,它自己从帐篷里钻出来了,韫欢担心赛布伤他,命阿尔斯楞跟着。

  这只白虎便在河边,不停地拿爪子刨着土,挖了一个坑,将萨仁衔了进去,重新填上了土。

  它只是一个一岁的幼虎,几个月大的时候便失去了母亲,一直跟在韫欢和景晖身边,除了这些人,它唯一的玩伴便是萨仁,偏偏萨仁只陪了它几个月。

  它在冰天雪地时来到它身边,春暖花开时无情地离它而去。

  查干昨夜一直蹲在此处,阿尔斯楞和它不太熟,也不敢上前,到了清晨,趁查干离开的瞬间才给萨仁树上了一个木牌,供奉了些胡萝卜。

  此刻,萨仁蹲在那一碟胡萝卜前,悲鸣了一声。

  韫欢松开景晖,走过去轻轻抚着查干头顶的毛发。                        

                            

  “查干,你已经给它报仇了。有朝一日,我和阿晖也会除掉那匹狼的主人。”

  景晖微顿,目光促狭一飘。

  韫欢轻声一笑,看向景晖:“阿晖,你别告诉我,你不敢。”

  景晖垂眸笑道:“如何不敢。”

  他早就对噶尔丹不满,对赛布更不满,他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伤害到韫欢了。

  他若再忍辱负重,那他便不是他了。

  不远处又跌跌撞撞走过来一个人,景晖搂着韫欢的肩膀,应声看去。

  那人见景晖脸上也布着红疹,嗤笑道:“阿晖,你这张俊脸怎么也成这样了?”

  景晖沉下脸来:“丹济拉,你跑这儿来干什么?”

  丹济拉调侃道:“我因病躺了多日,难不成还不许我出来散散心?”

  景晖后来打听到他这位好兄弟是如何染病的,有些嫌弃道:“经此一事,你也该收收心了,用情不专,必有祸殃。”

  丹济拉瞧了一眼被他紧紧搂着肩膀的韫欢,又瞧了一眼他脸上同自己差不多的疹子,笑道;“你用情专一,不也遭殃了。”

  “你……”景晖伸手去打他,丹济拉已经跑出了一段距离,景晖不愿放过他,松开韫欢追过去了。

  韫欢留在原地安抚着查干。

  景晖追上丹济拉后,丹济拉拿手臂挡了他一拳,之后拉着他背对着韫欢打听道:“阿晖,我听阿尔斯楞那小子说你这回又是为了她才让自己染上痘症了,你是不是不疯魔不成活了?”

  景晖拍了拍他胸膛,不屑道:“那也比你强,你可是在床上和别人欢好时染了这痘症。”

  丹济拉面上一窘,垂下头道:“我这不是担心你嘛,自从你遇着她,你就像变了个人样,越来越不把自己当回事了。”                        

                            

  景晖拧了拧他手腕:“要你管,你先管好你自己。”

  丹济拉主动伸手挽住他肩膀,挡严实了才从怀里掏出一本小册子来,迅速放到了景晖的衣物间。

  景晖伸手去拿,丹济拉却阻止了他:“阿晖,这个你留着,你迟早用得上。”

  他说着,瞟了一眼他们身后的韫欢,景晖跟着看过去。明白过来这本小册子可能是什么后,他脸上也红了。

  “阿晖,你身子健壮,等你好了,你们俩的关系便可以更进一步了。这次绰罗斯部疫情这么严重,你送她走她都不走,还巴巴地跑到策旺那边运了一批草药回来,可见她心里有你,你可得抓住机会。”丹济拉殷切道。

  景晖有些迟钝。

  丹济拉拿胳膊肘抵了抵他胸怀:“你看着上面的好好学点,别让她吃了苦头才是。”

  景晖面上更红,之后,蓝色眼睛里泛着肉眼可见的羞愤之意。

  丹济拉知道事情不妙,赶紧拔腿往韫欢这边跑过来。

  韫欢一直远远瞧着他们俩,不明白他们说什么要这么久。

  她见丹济拉转过身朝这边跑来,才远远地对景晖说:“阿晖,副将身子也没痊愈,你别欺负他了。”

  景晖微微垂首。

  心里揣摩着,如果你知道丹济拉和我说了些什么,估计你也想打他。

  韫欢走近景晖后,主动伸手挽住他一只胳膊。

  隔着衣物的触碰,也让景晖心里发麻。

  她眼神清幽,含笑仰视着他。

  他现在脑子里却是一些不可描述的画面。

  湛蓝眸子里似乎也燃着火焰。

  韫欢见他一直垂眸瞧着自己,不解道:“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景晖按住心里的邪念,支吾道:“没……没有,就是这几日没见着你,太想你了。”

  韫欢轻舒一口气:“我会一直陪着你。”

  他们这般走着。

  面前的小路突然被拦住了。

  靠河处草丛茂密,且草比较高,这一条路是他们经常到河边才踩出来的。

  路口处,站着一大群人。

  为首的是钟齐海和脱里,钟齐海一身红衣,许是脸上和景晖一样,红疹未尽,以红巾覆着脸,脱里跟在她身后,端着一些物件。

  她的左侧,是塔拉和阿木尔,笑意盈盈。

  她身后的人,有脸上红疹未除的绰罗斯士卒,也有他们的家人们,男女老少,凑了一堆。

  这些人见了韫欢和景晖,除了钟齐海,齐刷刷跪了一地,恭敬道:“多谢哈敦,多谢大台吉。”

  钟齐海拿过脱里手里捧着的一条红宝石项链,放到了韫欢手上,也朝她福了福身子:“哈敦,从前是我钟齐海对不住你,就凭你能不计前嫌,寻回车前草,搭救我和我的族人,我便服你,你和阿晖才是天生一对。”

  韫欢忙扶起她,将红宝石又塞回了她手中:“公主,这是我应该做的,你不必如此。”

  钟齐海再次恭敬行礼:“哈敦,从前我多有得罪,请你收下这份礼,就当是我赔罪了,也希望你能原谅我。”

  景晖含笑:“韫欢,你收下吧。这串项链很衬你。”

  韫欢便留下了钟齐海所赠之物,她瞥了一眼脱里,附耳到钟齐海身边:“阿海公主,你也得珍惜你身边的良人。”

  钟齐海微微动容。

  韫欢又对她身后的一大群人:“你们快起来吧。”                        

                            

  这些人竟也都带了些物件,有自己缝制的香囊,还有人寻了些中原地区的字画,都说要送给韫欢。

  阿木尔在塔拉的示意下,勇敢上前,将自己编织的一个草蚂蚱递到了韫欢面前:“哈敦姐姐,这是我送给你的。”

  韫欢轻抚阿木尔的面庞,他脸上的疹子似乎消了些,她屈身拥住这个小孩,含笑道:“姐姐收下了,阿木尔日后定要好好的。”

  阿木尔笑得灿烂:“哈敦姐姐真好看,阿木尔以后也要娶一位像姐姐这般好看的中原女子。”

  这话说得,众人都只是微微一笑,偏偏景晖的脸色有点不大好看。

  一群人跟着附和:“请哈敦和台吉也收下我们的礼物吧。”

  众人都争先恐后将自己备着风礼物送过来。

  景晖面色一变,颇有些严厉道:“你们送到我毡帐那边吧,交给阿尔斯楞,这般送给哈敦,我们还得运回去。”

  众人见韫欢和景晖都肯收下自己备着的礼物,欢喜道:“我们这就过去。”

  一群人很快散开。

  景晖挑眸瞧了一眼钟齐海,啐了一声道:“你最好别再玩什么花样。”

  韫欢抓住他胳膊,示意他言辞别太激烈。

  钟齐海舒心笑道:“阿晖,你放心,经此一事,我看开了。从前我觉得她配不上你,原是我错了。她外表柔弱,心性却坚韧,也没因为自己是清人,便抛下我们的族人,我钟齐海服她!况且,我应该也快找到自己的良人了……”

  她说话间,身后的脱里忽然抬眼瞧她,很快垂眸下去。

  

  另一边主帐内,一名绰罗斯士卒刚回完话。

  他是噶尔丹安插在韫欢运送车前草的队伍中的,将任舫所说的事情尽数告诉了噶尔丹。                        

                            

  噶尔丹听后气得面色发红,随手丢了手里的茶盏,愤恨道:“康熙小儿实在气煞我也。我绰罗斯部这场疫情,居然是他所为。”

  他气得一拳敲在桌案上:“景晖的那位小哈敦居然也真是他的女儿,他将自己的女儿派来做什么?”

  想起那个被景晖养得稍微丰腴了些的小姑娘,噶尔丹觉得心里痒痒。她不是大清皇帝的女儿吗?好想将她拖到毡帐里,狠狠蹂躏一番。此刻他灰褐色的眼珠里除了愤怒外,还有一种饥渴。

  阿努坐到他身边,稍稍抚平他紧皱的眉头:“大汗,你可以恨康熙,但你此刻万不可动景晖的女人。无论她是不是清国的公主,至少景晖是真喜欢她。有她在一日,这位战神便多一个致命的弱点。大汗难道害怕掌控不了他吗?”

  阿努太了解他了,连同他的愤怒、他的欲|望都瞒不过她。

  噶尔丹平复心绪后道:“你说得对,我还得指望绰罗斯景晖同我一起挥师南下,报此次疫情之仇。”

  阿努听后瞬间慌了神,紧紧盯着噶尔丹:“大汗想什么时候南下?”

  噶尔丹忽而皱眉,搂过阿努的腰身:“若是这两千人即刻好了,我即刻就想南下,打到康熙的老巢去。可这事急不得,我近日又何罗刹国的使者商量了下,我们需得等下一批火器到了再做打算。”

  阿努伸手搂住他,点点头道:“你有野心,拿下清国,统一这东边的土地,我便陪着你。”

  噶尔丹拍了拍妻子的后背:“会有那日的,那时候,你将是东边霸主的皇后!”

  阿努依偎在他怀里笑了笑,笑中有一种意味不明的苦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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