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喜欢的人

【雫的场合】

        羽宫一虎挑着眼盯着喜多川雫，想从她的脸上捕捉到一丝伪装。

        可惜没有。

        她好像很真诚。那副坦然自若的模样，让一虎很讨厌。

        他知道自己不该这样做的，可他还是控制不住自己。

        他说：“别假惺惺了。以为你叫了我的名字就能怎样？”

        一虎几乎已经做好了雫会大发雷霆的准备。可是没有。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然后叹了口气。

        一虎猛的吸了一口气，然后被可乐呛到。他低头一看，发现已经见了底。

        雫觉得眼前的少年很可悲，她说：“假惺惺的是你才对吧。”

        关于羽宫家的事，她多少从爸妈口中听到过一点。她已经忘了是小学几年级，但是涩谷就这么大，他们两家住的距离是只需要走三五分钟的路程，一点小事就掀起轩然大波。

        “爸爸……打……孩子……”

        “借口……人渣……家暴……”

        “……护着妈妈，估计要请假……”

        年幼的雫只能大致听懂谈话的意思，然后就被哥哥捂着耳朵拉走了。

        但时至今日，那陈旧的记忆上的镣铐轰然解锁，她突然一下就理解了。

        他们两个一直沉默到上菜，各自吃各自的，在喧闹的家庭餐厅里显得一点都不温馨。

        一虎看着蛋包饭上番茄酱写成的“幸福”两字，用勺子用力将它戳碎了。

        吃完饭，雫掏着钱包准备结账。一虎已经数着一把硬币拍在桌上。雫见状，将一张纸币推向店员，说道：“请收这个，谢谢。”

        一虎仗着一副不好惹的样子敲了敲桌面，店员哆哆嗦嗦地准备去拿硬币。雫连忙将纸币塞进店员手中喊“不用找了”。

        她大幅度的起身带的桌子也跟着摇晃。一虎的硬币七零八落地掉到地上，叮叮当当，少了好几枚。

        “你是不是有毛病？”

        一虎终于忍无可忍，揪着雫的手腕喊道。他本以为对方会被吓得哭出来，然后抽抽涕涕地道歉，最后离自己远远的。谁知雫只是伏在地上将硬币一枚枚捡回来，说：“小点声，一虎君。这里是公共场合，人家都看你呢。”

        她甚至没看他一眼。

        羽宫一虎登时说不出话来了。他明明很气愤，气她对自己指手画脚，可为什么，他却说不出来任何反驳的话。

        他知道，自己确实像她说的那样。

        假惺惺，说的就是羽宫一虎。

        【一虎的场合】

        两人间的氛围又陷入了沉默。他们一直穿过街道，一虎突然停下了脚。

        雫看过去，轻轻地叹了一声，“那是我叔叔的店。”

        “你叔叔？”一虎转过头，“那是涩谷很大的机车店了。”

        “是他的爱好吧，他总喜欢搞些特别的东西。”

        一虎没收回视线，反倒有些向往的看过去。

        “那里会有cb250t吗？”一虎问。

        “……我不太懂那些。”

        雫垂下头，两个指尖对在一起磨搓。

        一虎似乎很失望，一下泄了气地向前走。雫没有跟上他，反倒保持着落后两步远的距离，默默地注视着他。

        他们路过武藏神社，又经过了那个小时候一起玩的小公园，终于到了路口，是个岔路。雫瞬间轻松了，她侧眼看向面无表情的一虎，登时有些后悔说今天的话。

        她慢吞吞地向一虎告别，转身慢吞吞地往回家走，刚走出几步远，她再次扭过头，发现一虎还站在那里。

        少年捂着脸，开始放声大笑。

        “什么啊，”他说，“原来喜多川你也有不会的事情啊。”

        女孩握紧提包的肩带，随后手又徒然松开。

        一虎不知道在这呼吸的瞬间喜多川雫做了多么艰难的决定。只见她毫无征兆地丢下包，快步冲了过来。

        事情发生突然，一虎一时间居然来不及防备，幸好雫只是用力将一虎抱进怀里，一言不发的，用力地抱紧。

        从雫舒展的双臂中暖意一点点遍及全身。一虎僵硬的身体松弛下来，双臂垂落，可他还是没敢回抱她。

        雫的眼镜咯得一虎的锁骨很痒，鼻尖擦着她的发鬓，好闻的柠檬香气扑鼻而来。

        “哟西哟西。”

        一只手落在一虎的发顶，轻柔的抚摸。

        “一虎啊，明明是最棒的宝贝。”

        “什么啊……”

        羽宫一虎喃喃道。

        他轻轻地抓住喜多川雫的衣角，甚至没触及她垂落的发尾。

        他怕这是个易碎的梦，自己只要用力，就会碎了。

        【雫的场合】

        “忍不住会在意他，不论他在做什么眼睛都会忍不住跟着他跑，总是想关于他的事，见到他就会心跳加速，感到很开心，我这是怎么了？”

        经历了一番思想斗争，喜多川雫还是叩响了哥哥叶的房门。

        叶打着哈欠趴在地上打ps2，听了妹妹的描述，才分了几秒钟抬眼盯了她一会。

        “你恋爱了？”他问，“和哪个臭小子？”

        “你不认识……不对，”雫后知后觉，羞愧地将怀里的枕头甩到哥哥身上，“你干嘛从我嘴里套话！”

        “疼！这不是你自己说的吗？”

        叶丢下游戏手柄，正色道：“如果喜欢他，你就直接点告诉他啊，磨磨唧唧的可不像你。”

        “但是……”

        雫嘟囔道。

        “是不是太早了？”

        “早？”

        “我甚至不了解他，我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喜欢他……”

        “笨蛋。”叶骂道，“喜欢一个人的心意，为什么需要理由啊？”

        转到现在。

        晚风柔和的吹着，一点一点，轻柔的打在喜多川雫无比清醒的头脑上。

        她永远记得这一天，2003年6月11日，星期三。

        她将头紧紧埋在羽宫一虎的肩窝，他的身上带着男生特有的气味。平价洗衣液的清爽气息，带着一点汗味，和泥土的气息。

        她很喜欢。

        或者说，羽宫一虎这个人，从头到尾，她都很喜欢。

        雫一下就想起来了。

        小学四年级分班不久。那时一虎还是黑发，甚至还没有雫高。

        雫吃完晚饭，父母有事出门，她哭着练钢琴，隔着客厅透明的落地窗，自家院子的篱笆外，同班的羽宫同学在外面看。

        “雫，快点练琴，不要偷懒啦！”

        “我知道了！”

        她喊道。随后她蹑手蹑脚地打开录音机，里面开始缓缓放出雫练习的曲目。

        虽然知道这样做如果被楼上的叶发现了后果会很惨，可她还是这样做了。

        随后，雫轻轻推开窗。她穿过草坪，隔着篱笆蹲在羽宫一虎面前。

        她发现他身上有好多伤口，鼻子下面的血已经干涸了。于是她抽出自己的手帕，小心翼翼地擦拭着。

        那一次他们两个都没说一句话，像是不约而同的约定，将这件事藏于心底。

        后来，她在便利店时发现羽宫同学在外面盯着自己，等她追出来，人早就不见了。

        雫发现他们总是隔着玻璃相望，像一道永恒的屏障，把两人阻隔在完全不同的世界。

        再后来，男孩不再是雫记忆里沉默冷酷的羽宫同学，他会笑了，有了超多朋友，但是，他却成了个不良。

        简直……酷毙了。

        雫很多次想。

        于是现在，她终于鼓起勇气开口。

        “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一虎君。”

        【一虎的场合】

        四月开学不久，在公园遇见喜多川雫之后的某一天，一虎也记不清是什么时候了。他和draken还有mikey向场地家走时，他突然想起这件事，于是他问了draken，那天他的话是什么意思。

        “啊，那个啊。”

        draken说道。

        “随便说说罢了，你别在意。”

        一虎瞥了一眼这个早熟的少年，张开口欲言又止。

        “告诉我吧，draken。”他低头恳求道。

        draken看向他，忽地笑起来。mikey摇摇晃晃地走错了路，他连忙伸手把他抓回来。

        “这样啊。”他说。“这样啊……一虎长大了呢。”

        “你在说什么……”

        一虎想要辩解，可当他对上draken玩味的视线，一句话也说不出。

        “就这样吧，”他嘀咕道，“就当是你想象的那样吧。”

        draken笑了，终于在一虎逐渐失去耐心的时候，笑着说道：“是喜欢吧。”

        “嗯？”

        “我说一虎你啊，该不会是被她喜欢上了吧？”

        东卍成立之初，羽宫一虎的脑袋里只有那些雄心壮志，对于恋爱，他颇为迟钝的反应了好一会，才拉着长声顿悟。

        “是这样吗？不过啊——她可不是我喜欢的类型呢。”他自言自语道。

        虽说如此，第二天他却难得很早地来了学校，规矩的坐在座位上，拿出几乎崭新的课本，老师讲的内容左耳进右耳出，他的视线不受控制地飘向斜前方的喜多川雫。

        最后，他干脆合了书，托着下巴直直盯着她。

        少女的身体比同龄的女生发育的更早，已经有了明显的弧度。她的身体因为跳舞显得健壮有力，背挺得笔直，肩也很直。

        一虎知道雫肯定发现了自己的动作，可她没有阻拦，反倒侧了侧身，好让他看清自己写的字条。

        国文课文的一角用铅笔整齐的写着一行字。

        “好好听课，有事的话下课和我说。”

        “谁找你有事。”一虎嘀咕道。

        下了课他心觉无聊，打算去隔壁找场地玩，抬起头时却发现雫沉默着站在他桌前，吓了他一跳。

        “让开。”他蹙着眉说。

        雫一动不动，良久，她将一个折好的字条放在了一虎的桌子上。

        女孩转身离开，一虎慢吞吞地打开字条，上面写着一行数字，和一句话。

        “发短信给我吧。”

        一虎在床上坐到了天黑，家里静悄悄的，妈妈已经睡下，他这才看了一眼闹钟，已经十点四十八分了。

        不久前，喜多川雫向他告了白。他的大脑像一团乱麻一样，乱糟糟的。他张开嘴又说不出来话，最后推开了雫，兀自跑走了。

        他跑了很久才停下，一直停在场地家门前，犹豫了一会却没按响门铃，最后独自回了家。

        进门后妈妈问他约会怎么样，她声音很小，还在颤抖，看上去刚刚哭过。

        “什么约会？”他说，“那种家伙我一辈子也不会”

        他最终还是没说出口。

        一虎终于动起来，从书包的最角落找出那张破损的纸条，上面中间一位数字磨得看不清了，于是他从0一个个开始打起。

        已近深夜，他打了六次，有四次都在挨骂，还有一次是空号，等打到6的时候，电话终于通了。

        “喂？”

        属于少女清亮的声音传了过来。

        “喂？请问有事吗？”一虎咽了口口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啊，难不成是一虎君吗？”

        “喜多川。”

        “我在。”

        “我”

        一虎觉得自己应该道歉，可是话卡在嗓子，怎么也说不出口。只有听筒中滋滋的电流声告诉他，喜多川还没有挂电话。

        她说：“如果一虎君只是因为心情不好所以想打给我也是可以的，不管什么时候，我都会听你讲话的。”

        一虎的目光冷下来，“你说喜欢我。为什么？”

        “哪有什么为什么。”

        雫轻声说道，“因为是你，所以就喜欢上了。”

        挂了电话，一虎打开了雫来时带来的黑盒子，一只摇头晃脑的小老虎弹了出来。

        一虎把它取出来摆在窗台上，用手指摆动一下，它就开始不停地摇晃起来。这看上去是个车摆，但是圆滚滚的，还挺可爱。

        一虎看了一会，突然感到一阵潮湿，他抬手摸了摸脸。

        “哎，为什么会哭呢？”

        他蓦然瞪大的瞳孔像两轮圆月，空洞无神地映衬在悬在天边的月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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