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昌鸡（3）

于寻低下了头，不知道该不该把谈话继续下去；但比起挖蚯蚓，在这吹着空调聊天不是好太多了吗，于是她犹犹豫豫地问道：“那……在哪里才能找……爸爸。”

        “找你爸爸啊，我想想……他经常有应酬回不了家，我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啊……我以前就经常抱怨他不回家吃饭，每次我炒了他爱吃的菜，他人回来菜总是凉了，又说他已经吃饱了，我当即就想把锅铲往他头上敲……但总舍不得……”

        于寻有点茫然地抬起头，老人忽然伸手揉了揉她的头顶，笑容和蔼慈爱，“你别总是怪他啦，每次你生日他都记得，给你提前买你爱吃的菜，给你买你想要的篮球，给你筹钱买一辆‘二八’……只要你提过的，他全都记得。”

        “我记得你总是抱怨你爸爸这个那个的，但天下父母，怎么有可能不疼自己孩子的呢？有时候，他在外头工作得很累，但回家前总能先凹出一个笑，能买我喜欢的丝巾、你喜欢的蒸糕……你小时候明明这么喜欢和我们斗嘴，长大后怎么就不给我们打电话了呢？以前我觉得你这毛孩子嘴臭得狗都嫌，但现在，我们明明对当年的日子喜欢得紧啊……”

        当年的……日子？

        于寻愣了愣，有些发蒙的双眼对上了老人那双浑浊但仿佛能溢出慈爱的眼睛。

        “妈，你是说……”

        “诶，怎么来这这么多人啊……？”

        “听说又有学生要来做志愿啦！我去准备准备，他们肯定又要帮我们洗脚……”

        ……

        窗外响起了嘈杂的谈话声和脚步声，于寻抹了一把脸，有点忙乱地跑到窗边：“妈，你坐着，我去看看……”

        “小姑娘，谢谢你啦，陪我说了这么久的话。”

        于寻浑身一震，有些发僵地转过了头，“阿……阿姨？您……知道我是谁？”

        “废话，”老人抿了一口茶，“当然不知道。”

        于寻：“……”

        “但我知道你不是我儿子。”

        “那……阿姨，你为什么要假装……”

        “因为他好久不来啦！来也不喜欢我唠叨这些千篇一律的东西，我就只能向他唠叨他爹。”

        于寻走回来，给她又倒了杯茶，“那为什么要假装自己糊涂，把他认成了叔叔呢？”

        前几天，刘先生来预约的那天晚上。

        “大致的我了解了，但具体的细节我还要找你母亲了解一下，方便找个时候引我去探望一下吗？”

        刘先生挠了挠头，“辛苦于小姐了……我还是不去了，她年纪大了，脑子不太清楚，每次都把我认成我爸，和我叨叨大半个钟。”

        “这样啊……”

        老人笑了笑，“因为他总是忙，我每次想好好和他说说话，他总嫌烦，嫌我说得多；只有我装病的时候，他才能耐着性子听我多说一会儿。”

        于寻不知该作何反应，只好掩饰性地低头抿了一口茶；老人又揉了揉她的头，“姑娘，答应我件事呗。”

        “您说。”

        “这些事，还请你不要和我儿子说。”

        “好，我不会说的。”

        老人开心地笑了起来，“让我们来整他一下那个小毛孩子！”

        于寻：“……”

        刘先生比我还大三十多呢！

        “走，我们出去玩！那群学生来了，会给我们表演的！……”

        说着，老人推开了门，接上了自己未完的话“……儿子！”

        于寻：“……”

        入戏挺快啊。

        “小寻你们聊完了啊？在这坐一坐吧，我还有事要办……”

        于寻捞住了徐嫂，“等等，问一下，今天来的是哪个学校的啊？”

        徐嫂艰难地调动她迟钝的神经：“我想想啊……诶我怎么想不起来了啊……好像是什么什么大学……啥大学来着……”

        于寻直觉不妙，“我还是先走吧，我家里还有事……”

        说着她急匆匆地转身，差点撞到别人身上。

        那人温文尔雅地扶了一把她的手臂，“小心一点。”

        于寻咽了口口水，抬头一看——来人正是荀彧眠。

        他彬彬有礼地朝她一笑，“于小姐，又见面了。我之前到店里找过你几次，都不太赶巧，没见到人；今早我去店里的时候，那个挖蚯蚓的大叔说你出门了，原来是来这了啊，真是好巧。”

        说完他又真诚一笑。

        于寻眯了眯眼，觉得这玩意笑的真贱。

        她甩开了手：“谢了。书你看完了吗？”

        “看完了，深有感触……”

        “荀彧眠！你死哪去了！表演要开始了，要你登场了！”走廊尽头的何明探出了个头叫道。

        荀彧眠闻声忙应道：“来了来了！”说着把那颗脑袋咬牙切齿地摁了回去。

        于寻随意地往那边扫了一眼，却莫名地一愣。

        ——那边的何明已经和荀彧眠勾肩搭背走远了。

        “是我眼花吗？”于寻低低地嘀咕了一声。

        “儿子，想什么呢？演出快开始了，我们走吧。”老人兴奋地拉着于寻到大厅里。

        “亲爱的爷爷奶奶们，早上好！今天，由我们学校为大家表演，希望给爷爷奶奶带来欢乐！我是今天的主持人，荀彧眠……”

        “小荀同学啊，别废话了，快开始吧！”台下有大爷起哄道，“等下还要等着开饭呢！”

        荀彧眠不禁失笑，“好，那我就话不多说，直接开始了。先请大家合唱‘太阳出来红艳艳’。”

        “诶呀，总算是我会唱的歌了！……”

        “总算听过了……”

        这些是大爷们的聊天记录。

        “这是啥？没听过……”

        “这个只听我老爷子的收音机响过，我只会哼哼啊……”

        这些是大妈们的窃窃私语。

        有不拘小节的大妈在台下喊：“小伙，这歌我们不会唱怎么办？”

        荀彧眠裂开了嘴，露出有点天真的笑容，“这还不简单，让爷爷们带着你们唱啊！”

        此言一出，下面尽是起哄的猴，“这敢情好！……”

        “好！我们来教你们唱！……”

        ……

        于寻低头扶额，奋力掩饰自己嘴角的笑意。

        她以前怎么就没发现，他原来也可以傻得挺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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