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缘起

中原以西是一片广袤大地，名为西洲，此处土地贫瘠，风物迥然，唯一的西洲王室管不住广阔辽原中的游牧部落，导致中原西洲边境战乱频发。

        豊朝不需知道是哪个部落劫掠，只归罪西洲，但西洲王后所属丹蚩部落骑兵凶悍，几近所向披靡，一旦正面开战必引生灵涂炭，而国至中代，难免将士多贵氏，恐战败伤言。又因豊朝不止西洲一个敌人，方才一直容忍至今，甚至有朝臣又一次提出了和亲之策。

        帝王沉吟，大笔一挥，许出太子妃之位，以作诚意，或称恩德。

        01

        此时的西洲王室尚对此一无所知。

        王城外是漫天黄沙，烈日当空，将天地间的一切都照地无所遁形，也烤问着“有情人”的爱情。

        曲小枫踢着脚下的石子，无聊地左顾右盼，她在等她的心上人。等待虽然煎熬，但这是她平生最想要的自由与爱恋，心中少女怀春的幽思与遐想如夏日凉风，使得她不但不觉得不耐，甚至不觉得烈日燥热。

        日至高天，树影愈短，一个时辰晃然而过。

        阳光给她红色的纱衣镀上一层金光，整个人越发浓烈地像火一般，昭示着无限生机，但现在，这生机也渐渐显出了颓势。

        阴影处的白马伸展脖子，低鸣一声，小姑娘当即回头，入眼仍是一望无际的沙漠，仍是空旷无迹的沙漠。

        她失落回头，却又忽然斜着身子向前探去，远处的胡杨林有一抹不属于沙漠的色彩。

        金黄色的树叶铺在黄沙上，每踩一步都能听到沙沙的碎裂声，曲小枫看到繁茂的胡杨木下有一个晕倒的女子。

        她衣衫破烂，发丝凌乱，但当细碎的阳光透过树枝照在她的手臂上，莹白剔透，竟比水晶盘中的葡萄还要诱人。

        曲小枫被晃了眼，拿水袋的动作也带上往日没有的小心。

        甘泉入口，女子长睫微动，缓缓睁开双眼。

        这是双怎样的眼？竟让七分颜色也作了十二分。

        像是微凉的秋风，萧瑟落寞，又像是凌冽的寒风，刮骨断肠。她一睁开眼，便让单薄的书页成了厚重的巨著，让曲小枫呼吸一滞，连心也跟着颤了颤。只想，石窟壁上的仙女活过来也不过如此了。

        她不由地放轻了声音，问道：“你还好么？你是不是中原人？怎么会一个人到西洲，你的家人呢？”

        02

        她分明已经死了，死在自己的欲望之下，死在自己爱慕的人手下。

        远处大漠飞沙，眼前尚有黑晕，江玉燕凝神聚焦，这才注意到眼前有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明眸善睐，宜嗔宜喜。

        她还活着。

        江玉燕恍然意识到这一点，但比起欣喜与错愕，她心中更多的是警觉与惊惧。

        哪怕烈日炎炎，地牢的冰冷依旧如蚀附骨，毒素蔓延全身的痛苦与被一心爱慕的人算计致死哪一样更难过些？还有……唾手可得却失之交臂的皇位。

        江玉燕想，她大概体会到花无缺愤恨眼神里深埋的痛苦了，也更加清楚他绝不可能留自己的命，如今的场景只能是出现了什么意外，而且是……他们无法掌控的意外。

        “你还好么？你是不是中原人？怎么会一个人到西洲，你的家人呢？”

        江玉燕的思绪被小姑娘清脆微甜的声音打断，凡知道她的都不可能指望良心寥寥无几的江玉燕有所谓的感激之情，但她对貌美者总多几分偏爱，生生忍住出手的冲动。

        何况，内力凭空消失了许多，仰仗武力惯了，如今这般让江玉燕有些烦躁不安，既是因为对恢复全盛没有头绪，也是因为她从未听过西洲。江玉燕抬起头看向面前的人，这个红衣小姑娘是她了解新世界的途径……

        便暂且……留她一命。

        她眼神忽然充满戒备，像是一只幼兽遇到了猎人，环顾四周，向身后的胡杨木靠去，惶然问道：“西洲？我到了西洲？”

        03

        曲小枫的腿已经蹲得发麻，心里也为她的躲避生出了委屈，但看她无助的模样又自顾找好了理由，于是曲小枫的声音愈加轻柔，她道：“这里是西洲王庭附近。你别怕，我是西洲的九公主曲小枫，不会伤害你的。你要是遇到什么难处可以告诉我，我让父…阿翁帮你。”

        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她把父亲换成了阿翁，脸上也多了几分羞赧的红。

        女子听到她的话，眼中盈起薄雾，颤声问道：“你真的……愿意帮我吗？”

        曲小枫当即道：“帮人帮到底，我既然救了你，就一定不会抛下你不管。”

        “谢谢，谢谢你。”胡杨叶被泪水浸染出泥土的深褐色，女子垂下眼眸，娥眉微蹙，缓缓道：“我叫…江玉燕，原本和母亲生活在一起，虽不富裕却也自得其乐，可谁曾想母亲不幸离世，遗命让我进京寻找生父。但我进京后才发现生父早已娶妻，且因正妻凶蛮，我虽为府中小姐却不如门房柴狗，人人可欺、人人可辱。”

        曲小枫心里也跟着气愤，她问道：“那你父亲呢？”

        江玉燕道：“他不仅对此视若无睹，甚至为一己之利，毁我容貌、伤我性命。我虽最后侥幸得救，却又被嫡母卖入青楼…”

        一字一句，似杜鹃啼血，女子苍白的面上燃起枯枝遇火的红，她每一句话都蕴含着无尽的幽怨与痛苦。

        曲小枫的眼泪已经落了下来，她道：“你和我一起到我阿翁那去吧。有我在，一定不会让人欺负你的。”

        江玉燕一怔，看着曲小枫，犹豫道：“九公主，这样会给你添麻烦的。”

        曲小枫道：“一点也不麻烦。你也不用叫我九公主，叫小枫就好。”

        “嗯，小枫。”眸如春水，江玉燕柔柔地笑着，也道：“若不嫌弃，叫我玉燕便可。”

        曲小枫笑了笑，问道：“我今年十八，你呢？”

        江玉燕看着自己身上的衣衫，像是有些恍惚，她道：“我上京寻父时，二十有五。现在只过了半年……”

        曲小枫笑着问道：“那我叫你江姐姐可好？”

        江玉燕愣住了，她看着曲小枫，却似乎看到了另一个人。

        曲小枫道：“你是想起了什么人么？”

        江玉燕点头，叹道：“我也有个姐姐，她既善良又美丽，处处护着我。”

        曲小枫又问：“那她人呢？”

        江玉燕的目光中似乎有了悲伤，又像带着恨意，她望向远处，道：“她死了。”

        曲小枫从没有想到这个世界上会有人的命运这么坎坷，她完全愣住了，只喃喃道：“抱歉。”

        江玉燕摇摇头，笑容却淡了下去。忽然，她听到远处传来高喊公主的声音，伴着骏马嘶鸣。

        而曲小枫对此毫无察觉。

        04

        很快，一个高鼻虬髯的大汉与四个红脸小兵到了跟前，大汉声如洪钟，道：“公主殿下，请随我等回宫。”

        小姑娘垂下头，对江玉燕道：“对不起，我没法带你去阿翁那了。但你放心，我不会抛下你不管。”

        她说完道歉，忽然觉得有歧义，连忙补充了后半句。

        如同理所当然。

        可是江玉燕这一生中却只听到过两次这样的话，第一次是曲小枫说的，第二次还是曲小枫说的。

        江玉燕的眼神变了，但她也没有说话。反而看向一个红脸卷发的小兵，眼里泛起笑意，像是发现了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曲小枫与高鼻大汉说道：“我只是出来散散心，正要回去。”

        高鼻大汉应声道是。

        曲小枫又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大汉道：“是顾剑师父说的。”

        曲小枫的脸色一白，白得像被移花接木吸走功法的人，但她没有任何内力，只有如火炙热的爱。

        江玉燕注意到了，她眼底的笑意更深，却并没有笑出来，反而担忧道：“小枫？”

        曲小枫明亮的眼睛黯淡了，也红了，她不再笑，道：“玉燕姐姐，我们回去吧。”

        大汉柔和的眼神移到江玉燕时忽然变得犀利，但他又看了看曲小枫，没有说话。

        二人上了马，那个卷发红脸的小兵才抬眸看向她们，暗道：“西洲王室的宝贝不是东西而是公主，而这公主身边不仅有个剑客，竟又多出个内力深厚的女人。她发现了我，这一趟必定要不顺利了，但若是不战而退实在有损我偷王之王的名声。”

        他正犹豫不决，忽然瞄到沙丘底下躺着一个男人，但他看见了远处行来的马车，像是忽然明白了什么，再看向男子的眼神变得怜悯，他笑着摇摇头，也策马而去。

        马车上坐着一个女人，外面很热，里面却像春日，她习惯性地拿出腰间的荷包，上面的刺绣很精致，但因为常被摩挲而变得有些毛糙。

        她看了片刻，忽然深叹一声，因为里面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马车停在了晕厥的男人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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