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跑项目的县长

　　且说武陵县长李国林收到邹振国递交上来的，青山村十一个项目的立项申请书后，就与县委书记黄承予俩在常委会上拍板下来，立即成立青山村项目立项申请小组。由县长李国林全面负责并担任组长，计委、农业、林业、水利、交通几个部门的局长任副组长，全面负责各自领域的项目申请，并在县长的领导下，争取早日完成项目立项的任务。
计春华第一次带着各个分管领域的局长来到省城，十几个上亿的项目在厅里都得到了大力支持，审批盖章子出人意料的顺利。
刚到八月下旬，各个分管领域的局长，就把本部门所涉及的项目跑完了流程，将签了字盖完章的立项申请书，交到了计委主任计春华的手上。
然后这几位局长大人就各自回家，溜之大吉逃之夭夭了。
计春华只有心里苦笑，体制内的人做事原则就是：自扫门前雪！前面他们的事情跑结束了，现在到了计委环节，就该他计春华上了。
还好，前几天他时间比较充裕的时候，拜访了省计委的几位老同事老领导，把该注意的事项流程都请教了一遍。所以他带着这十一个项目到了省计委，把该签字的，盖章的各个环节都跑得差不多了，就差最后一个主任签字了。很不凑巧的事情是主任出差了，只好把申请材料交给立项大厅保管着，人家立项接待人员很客气地答应他：等主任回来了就交给他签字，到时候电话通知他，过来拿立项审批书就行了。
这里特别说明一下，将一九五二年成立的国家计划委员会，改名为国家发展计划委员会，是一九九八后的事情。到了二〇〇三年，相关部门合并后又改称发改委。
计春华高高兴兴地回到武陵县，向县长汇报了此行的结果，总体还算令人满意。
一个星期后，计春华主动打电话到省计委询问，被立项部告知主任还没回来呢！
九月又一个星期过去了，计春华忍不住再一次打电话询问，被告知：主任回来了，但还没来得及看立项申请书呢，让再等几天，主任一旦签字了，会第一时间通知下来的。
就这样，一推再推，一拖再拖，计春华中途还带着邹振国亲自去了两趟省城，都没有办成事，原因嘛当然是各方面的，都有充足的理由。
回到县里，县长和书记每次一看见他，就是追问计委立项申请的事情，什么时候能够办下来。
很快就到了年底，马上要到春节了，计春华实在没招了，只好对县长摊牌，这件事情他办不下来。
李国林失望地看着他，没有出言责怪，而是叫他准备，明天跟自己一起再跑一趟省城。
一九八六年一月二十号，李国林带着计委主任计春华跑到省城成都，先是拜访了省里和省委的老领导们。然后才到省委家属院，拜访一号和二号。
省委家属院一号楼里，李国林正恭恭敬敬地说道：“老杨，这次来的匆忙，没啥好东西给你，请你见谅。”
老杨说道：“你敢提着礼物进这屋，我就敢轰你出去，并且以后再也不要你登我家的门槛。”
李国林长叹一口气，靠在椅背上，说道：“哈哈...老杨，听到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你知道我这几年为啥不登你家的门嘛，特别是你到了四川以后，我就更不敢登你家的门了。前几十年，大家在同一起跑线上，我给你一斤腊肉，你给我一条鱼，大家人情往来，无非是一个礼字当先，体现的是战友情谊。现在到了你这个位置，我们就不能回到从前了，大家都要注意一下影响了。我怕稍有不慎，很可能一言一行，都会给你带来些许的负面影响。真是让人谨言慎行小心翼翼，胆战心惊如履薄冰啦！”
老杨立即摆手道：“老李，你给我打住吧，要念成语回学校念去，我这里可不是你的学校。你把自己的小气巴拉抠抠索索的吝啬样子，说得如此冠冕弹簧，也只有你们武陵书院，才能教出如此奇葩的学生来。谁说到了我这个位置就不兴有朋友，不兴有哥们了。你光明正大的来，怕什么？说！是不是心里有鬼？”
李国林讪讪地说道：“你怎么能一点情面都不给呢，难得糊涂，不好么？”
老杨指着他，恨恨地说道：“一年创汇几亿霉金的一个项目，你都不看在眼里，都能够不要，把它推到深圳去。你说，我还怎么给你面子，还要怎么装糊涂。”
李国林自觉理亏，但还是鼓起勇气说道：“过去的事情是我们错了，我在这里向你做个检讨。今天来找你，不就是亡羊补牢，将功补过么。”
老杨说道：“你知道我到北京开会的时候，人家广东的同志是怎么笑话我们的么？谢谢四川的同志们，大力支持广东的经济发展！你听听，你听听，这种得了便宜还骂人的话，你听过吗？”
老杨同志是越说越气，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继续说道：“这件事情，当初挨邓老的批评也就罢了，我们也能接受。可同级之间说这些话，虽说是开玩笑的成分居多，但我听了，就是心里接受不了。等会儿，你刚才说你是来亡羊补牢，将功补过的？哪里来的功？”
李国林从手提包里掏出一个牛皮纸文档袋，双手递上去。说道：“十一个项目，十几个亿，这算不算功。”
老杨同志拿过文件袋，从里面抽出一沓项目立项申请书，仔细看了半个小时后，把所有的申请表都装进了文件袋。然后说道：“我想听你亲自讲述一遍。”
于是李国林就把周航当初和县里谈判，租赁大青山，开发旅游度假村的事情讲了一遍，后面根据实地考察，定下了十一个项目的事情，同老杨讲了一遍。
老杨问道：“你是说这个人就是写治县策略的那个人，无人机项目和大青山这批项目都是出自他的手笔。”
李国林苦笑道：“正是！”
老杨同志心里更加生气了，说道：“你们为什么不接受他的建议，一年十个亿的投入，十年就是壹佰亿啊，对武陵县武陵地区意味着什么？你们明白么？你尽做出丢了西瓜捡起芝麻这种事情来！让我怎么说你。现在国家穷，到处都要钱，你们也是，人家把钱送上门来了，这种好事都被你们碰到了，不懂得抓住机会，推三阻四，这种事情也只有你，这种死脑筋的人才做得出来。也罢，目前省里正在酝酿撤销武陵地区，成立武陵市和黔州市的打算，你干脆到武陵市政协去过度一届吧。你那个位置，适合年轻有为的同志来担当。”
李国林笑嘻嘻地说道：“没想到临近退休时，还能进一步。”
老杨抓起茶几上的电话，拨了一个电话出去，帮李国林预约了拜访时间后，才搁上电话。对李国林说道：“杨省长在家，还没吃饭，你赶紧过去，还能蹭一顿免费的晚餐。我不会做饭，就不留你了，去吧！”
李国林站起身来，犹豫了一下，还是转身就往外走。
刚迈出两步，就听到老杨同志喝道：“站住！你就抠唆成这样，把口袋里的东西掏出来吧。”
李国林讪讪地笑道：“嘿嘿，你是怎么发现的？”
老杨笑骂道：“看你一副贼目鼠眼的样子，就知道你口袋里有好东西，老朋友都不准备给点，准备给谁？”
李国林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无色水晶一样有拳头般大的盒子，里面装着龙井茶一样的茶叶，说道：“这是我从爷爷哪里偷出来的，还不是想，能省就省么。”
老杨一把抢过去，边开盒子边说道：“所以你就省到我这里来了。”
水晶盒子一打开，顿时传出一股灵气来，芬芳的清香刹那间充满了客厅，让人头脑清醒，变得耳聪目明起来。他惊喜地喊道：“悟道茶！”
李国林哭丧着脸，说道：“就只有这一两了，你能分我一半么？”
老杨没想到到李国林竟然说出这番无耻的话来，立即将他推出门去，说了一声：“慢走，不送！”
然后，“呯”地一下，关上了大门，立即转身进屋找茶杯去了。
李国林离开了一号楼，来到了二号楼，杨省长的秘书小刘正等在楼下。
小刘接到李国林后，立即将他带到了杨省长家里，此时正是晚饭时间，省长爱人刚好摆上饭菜，见李国林进门后，就招呼他一起吃晚饭。
李国林也不客气，向大家打过招呼后，就挨着杨省长坐了下来，端起饭碗开始吃饭。杨省长全程没说话，一刻钟后就吃完饭，把李国林叫到了书房。
杨省长让李国林关上书房的门，自己坐到椅子上，问李国林：“饭吃饱了吗？”
李国林回答：“吃饱了！”
杨省长当即骂道：“你还好意思吃饭，你把无疆无人机搞到深圳去了，一年几个亿的霉金收入，要吃多少顿饭？这几年为什么不来我家里了，心虚了吧！你以为不来，或者推迟几年来，我们就把这事忘球了，你就落得耳朵清静了？我告诉你，门都没有！”
李国林这次来到省里，早就有心里准备，他像一只装死的黄鼠狼，静静地站在大书桌前，听了一会，将书桌上的热水瓶打开，给杨省长茶杯里添上一些热水后，双手捧着递上去。说道：“杨省长，你不要着急，喝口水，润润嗓子再骂。我今天来了，就是准备让你骂个痛快的。”
杨省长直接败下阵来，笑骂道：“我今天算是真正见识到：什么是死猪不怕开水烫！算啦，不骂啦，有什么得意的项目亮出来吧。”
于是李国林又从包里掏出那个文件袋来，双手举着递给了对方。
杨省长拆开文件袋，抽出那一沓厚厚的项目立项申请，看了大约一个小时，手一伸，李国林立马递给他一只红塔山，啪地打着打火机，给他点上。
杨省长深深吸了一口香烟，问道：“这么好的项目，为啥现在还在你们手上捏着呢？投资人万一不投了怎么办？”
李国林很无奈，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又重新讲了一遍。
杨省长一拳砸在写字台上，生气地说道：“简直胡闹！”
五天时间转眼间过去了，两人再次跑到省计委，到大厅立项处取出全部项目申请报告及相关材料后，径直来到了主任办公室。李国林没有理会主任难看的脸色，大喇喇地坐在他的对面，谈起了周航租赁大青山的事情，以及相关的十一个项目申请立项的事情，表明了来意。时任省计委主任正要按流程打官腔，这时办公桌上的电话响了起来，他看了一眼电话号码显示，见是省长办公室打进来的，忙停止谈话。抓起话筒说道：“你好，杨省长，请问有什么指示？”
“......”
然后就听他不停地：“在呢！”“嗯，好的！”“要得，马上就办！”“请杨省长放心，计委一定为地方的经济建设添砖加瓦，鼓足干劲，大干快上，我马上给他们批复。”“好的，杨省长，再见！”
省计委主任刚搁上电话，电话机又立即响了起来，看了下电话号码是省委书记办公室打进来的，忙抓起电话说道：“你好，杨书记！请问有啥指示？”
“......”
只见计委主任又重复了刚才的动作：“什么？年销售几个亿美金的企业最后投到深圳去了？”
......
“哦！听说过。”
......
“在呢，在我办公室。”
......
“嗯，好的，杨书记，这次一定要把他留在我们四川。”
......
“对头，这次如果再丢了，一定请省委追究相关人员的责任。”
......
“好的，杨书记，我马上就办。”
......
“好的，杨书记，您放心，这件事情交给我办就行...好的...好的...再见！”
计委主任放下话筒后，摸了摸汗津津的额头，心里暗暗庆幸，这两个电话来得太及时了。如果按照以往的办事流程，一年半载算快速，三五年能批下去也正常。有的项目拖个十几二十年有不少，甚至最后不了了之，拖黄了的项目多的是。
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稳了稳心神，问道：“这十一个项目，人家提出申请的时间有多久了？”
计春华说道：“是八五年八月份提出来的，到现在已经接近六个月了。”
“什么？半年前就申请了。”省计委主任一下子从座位上占了起来。
省计委主任突然间的举动，把李国林和计春华两人吓了一跳，忙跟着站立起来，傻傻地望着他。
省计委主任望着两人，指着他们说道：“我的同志们啦，这么重要的十几个项目你们在拖啥子？是准备把项目拖黄球吗？唵...你们是准备把投资人又往外面推吗？推出去一个年销售几亿霉金的企业还没得到教训嗦！我看你们是胆大包天啦。这件事情本来就该特事特办的，为啥要拖到现在才来？我看你们的胆子太大了些，都差点捅破天了。连省委和政府的领导，都亲自打电话来过问了，真不知道你们在干啥。如果你们地方上不积极，我看这十几个项目干脆交到省里来，我们派专人来跟，怎么样？”
李国林和计春华两人，被省计委主任骂得晕头转向，计春华现在更是吓得腿软，准备争执一番。计春华站起身来准备辩解：“我们......”
李国林忙拉了拉他的衣袖，阻止了计春华的说话机会。他不咸不淡地说道：“申请报告我们早就交上来了，也打电话逐一问过几次，都说主任不在。这不，我们这次赶巧，正好碰倒主任你回来了么。”
省计委主任的不满情绪发泄完过后，见两人的态度不错，于是借坡下驴，说道：“你们呀，这省计委离了我这个主任就不办事了吗？要有耐心啊，要有为投资人服务的思想，天天跟项目啊。今天已经是元月25号了，我希望你们在十天之内，能把所有的手续办理完毕，作为给投资人的新春贺礼。”
说罢拿起笔唰唰地在十几份项目申请书上不停地签字，并叫来秘书，让他陪着基层来的同志，把项目落实下去。到各个部门把手续办齐，时间只有十天，谁耽误了这个项目就追究谁的责任。
任何事情只要认真起来，那效率是飞快的，特别是政府职能部门之间，一旦听说某件事情，谁耽误了谁负责的话，那办事效率用东北话说是：杠杠的！
李国林和计春华后来只在成都待了一个多星期，就把各个部门的手续办齐了。
两人欢天喜地赶回武陵县，把这个好消息通报了县委领导班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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