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狠人

黑影子就缩了缩，慢慢抬起头来，嗫嗫嚅嚅道：“是，是我我”

        癞子爷仍然只把脑袋溜出去，小小声喝问回去，“你，你你谁啊？”

        黑影子就慢吞吞，蹲着缩着，蹭过来，凑到他脑袋边上，嘴巴一动一动的，半晌才喃喃道：“我是狗生，我爹的二儿子。”

        癞子爷就哦了一声，但也没放下心来，干脆蹲在门边，和他小声说话，“你干嘛蹲这儿呢，吓死人了。”

        狗生抹了抹眼泪，垂头丧气的道：“我爹把我赶出来了，我没地方可去。”

        癞子爷奇道：“你爹赶你出来，你到我们这来做什么？我们这可挤不下了。”

        狗生就不好意思道：“我想哭，怕吵了我媳妇娃儿，就到你们这边来了。”

        癞子爷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可真有你的，你怕吵到你媳妇娃儿，就不怕吵到我们了是吧？

        他无语道：“你可以去灶间啊，那儿还暖和呢，还可以生火。”

        狗生就怯懦道：“爹不会让的，他舍不得柴火，会打我。”

        他说完，又忍不住嘟囔了一句，“柴火还都是我家的娃儿妞儿们捡来的呢。”

        完了，又抹起了眼泪，唏嗦唏嗦的小声抽泣起来。

        癞子爷，癞子爷都说不出话来了。

        这都是一家子什么人啊，就没见过这样的。

        哦，对了，就是他爹也不这样的，他爹不会为根柴火打他，只会不高兴了打他，高兴了还打他。

        “那你就悄悄的、偷偷的生啊，不让你爹知道，你爹不就打不着你了？你家的娃儿捡来的柴火，你当爹的都不能用，还有谁能用？”二宝的小脑袋，忽然从癞子爷的脑袋底下钻出来。

        这神出鬼没，把两个大人同时吓了一大跳。

        他蹲在那里，一脸好奇，“你家娃儿妞儿呢？他们怎么不管管你？你不是他们爹吗？”

        狗生被戳到了痛处，顿时又崩了，哭得更厉害了，“娃儿妞儿都被我爹卖了，我媳妇儿我大娃我幺儿也要被卖了”

        癞子爷和二宝双双撑圆了嘴巴，面面相觑。

        半晌无语。

        二宝就道：“你不是个好爹，怎么能卖自己的儿子呢？”

        狗生就哭着道：“不是我，是我爹和我大哥要卖，我有什么法子？”

        二宝就摇了小脑袋，鄙弃的看着他，“要是我爹，肯定是宁愿抱着我去乞讨，也不会把我卖了的，就是死，也抱着一起死的，一家人就要齐齐整整的。”

        癞子爷就在一边，大点其头，“你爹是做得出来，当初你奶奶你大伯娘，嗟磨得你娘流掉了你大哥，你爷爷还不同意分家。你爹就拿了把刀，砍在门槛上，说要么分家，要么拿刀，要么他爹砍死他一家子，要么他拿刀砍死他自己，放他娘子改嫁讨生去，可狠了。”

        他说起这个就十分来劲，主要是这事当时可轰动了。

        大冬天的，都闲得慌，几乎全村人都去围观了。

        “你爷爷你奶奶，一起拿生恩啊养恩啊孝道啊，死命压他，他就回说，他儿子赔掉也就赔掉了，是他儿子命不好。他是他爹娘生的，也没办法，但他娘子不是。凭什么要为了他赔掉她一条大好的性命？他不能做这样不讲道理的人。只好舍了这条贱命赔人，不要也罢！说得可混不吝了！”

        二狗张大了小嘴巴，只抓住了一点，惊道：“我还有个大哥的？”

        癞子爷斜他一眼，“不然，你为什么叫二宝？”

        二狗下意识接话，“因为前头有个大宝？”

        癞子爷就惋惜道：“可不是，七个来月大，早成形了，可惜没活下来，不然还是你们家的长孙呢。”

        哦，说来这个也是长孙呢，癞子爷看了二宝一眼，当他们家长孙的，没投对肚子，似乎都不好运啊。

        二狗子眨了眨眼，忽然问道：“我家大门门槛上那个大口子，就是我爹砍的？”

        他记起来了，没人的时候，她娘就喜欢坐在那门槛上，摸着那个大口子，一个人偷偷流眼泪。

        连死前，都要他去摸摸那个口子，再摸给她呢。

        癞子爷就点头说是，又爆话道：“村里有人说，你大伯娘在背后故意使坏，就怕你娘生下了长孙，让她生的小子没了地位。”

        所以村里才没人相信，二宝他娘，会给他大伯娘唯一的儿子做衣裳啊。

        有害子之仇呢。

        “你大伯娘本来想把你小堂弟叫大宝，但因为你爹你娘老是大宝大宝的念叨，她嫌弃晦气，就唤了小宝。然后还不准你娘叫你二宝，只准人叫你二狗子，就是嫌弃你的名字压了她家小宝一头呢。”

        癞子爷说着，又看了二宝一眼，深觉他大伯娘也是个狠人。

        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害了人大儿子，害小儿子，还敢把人遗物给自己儿子穿上身呢。

        这般堂而皇之，心安理得，她大伯娘也是挺敢的，坚持不做人的良心，也很强大无匹呢。

        二宝，二宝都听呆了。

        完全不知道，他家还有过这种惊天动地的事呢。

        癞子爷倒是讲出兴致来了，“你大伯娘嫁进来三四年，都没怀上一个孩子，好不容易有了，没高兴多久，你娘嫁给你爹了，一进门就有了。”

        “村里有经验的老婆子们一看她们怀相，就都说你娘怀的是个小子，她怀的是个丫头，可把你大伯娘气得不轻。结果一生下来，果然是个丫头，就是你大堂姐，你大伯娘都气坏了。”

        二宝就一脸恍然大悟，“难怪她对大堂姐那么坏，她是不是以为是大堂姐害她没生出儿子？这不是明明是她自己生不出么？怪谁呢？大堂姐不知道多想把自己生成儿子呢！”

        狗生蹲在旁边，听他们讲故事，红肿着老泡眼，听得入了迷，都忘了哭了。

        “可怜你娘被你奶奶和大伯娘逼着，大冬天的挺着大肚子去河边洗衣裳，一不小心就滑下去了。还好被边上的人拉回来了，你大哥却没了，然后你娘身子也坏了，一直吃药。你爹也很舍得，买了好些药养你娘，又隔了好几年，才得了你一个。”

        癞子爷说到这里，就叹息，“要不是你爹突然没了，你爷爷那一大家子，还真欺负不到你娘和你的头上。”

        二宝却是两眼发光，喜滋滋道：“我娘果然没骗我，我爹就是个好爹。”

        癞子爷也忍不住一脸欣羡，“你爹可硬气了，你也像他。”

        二宝惊喜得不行，立刻摇着他癞子爷道：“我像我爹？真的？很像吗？有多像？”

        癞子爷被摇来啊摇去的，便十分笃定的道：“像，很像，特别像，十成十的像。”

        二宝得了他满意的答案，高兴坏了，“我能活到现在，原来还是托了我爹的福啊，因为我得了我爹的硬气啊。”

        可不是，这小崽子一人独得了他娘的灵气，独得了他爹的硬气，还得了自个的福气。

        癞子爷这么一想，心里好像有只大公鸡啄来啄去的，躁得不行。

        他不好公然嫉妒小孩子，就忍不住斜他怼他，“你一个人跑出来，真不怕死在外面？像你这样的三寸丁小娃娃，死起来可容易可容易了。”

        二宝就瞪他，拍着小胸脯，傲傲骄骄道：“怕什么？我要去了地下，就和我爹我娘一起了。一家人齐齐整整的，天塌下来有我爹顶着，地陷下去有我娘垫着，不美么？”

        癞子爷忍不住哼哼。

        二宝听他癞子爷讲他爹娘的事，听得十分高兴，就掏出一把栗子，一边啃一边听，嘴巴子可欢实了。

        癞子爷忍不住瞪眼看他。

        他就嘻嘻笑，露出豁口的门牙，又掏了一大把出来，十分大方的给了他癞子爷。

        狗生在一旁忍不住咽口水，肚子叫的咕咕震天响。

        二宝看他着实可怜，就也抓了一把给他。

        癞子爷忍不住瞪眼，这小子到底偷藏了多少？他可是一直看着他的，他怎么都不知道？

        他愤愤然咬了一口栗子，发现竟然还是熟的。

        癞子爷忍不住啧啧，可真会藏野食啊。

        二宝就一脸得意，这都是天长日久练出来的手艺，可以传家的绝学呢，他才不轻易告诉人呢。

        狗生拿了一粒栗子，学着他们啃食的样子，格外小心的啃去外皮，才吃到肉，眼睛顿时一亮，

        接着就狂咽口水，但还是强行忍住了。

        他把剩下的几颗栗子珍惜的揣进怀里，就拿了手上那个，小口小口的抿着舔着，仿佛吃什么珍馐一样，吃得特别珍惜。

        二宝含了颗破皮的栗子，都不禁看呆了。

        狗生就不好意思笑了，含了眼泪道：“我想给我媳妇娃儿尝尝，也不知道还能在一起多久，总要让他们吃点好东西。”

        二宝就大人样的叹气，摇着小脑袋，十分不解，“你舍不得他们，为什么不带了他们一起去讨饭？我和我癞子爷就是靠讨饭活下来的。”

        狗生听了，一脸惊奇。

        他头一回仔细打量了两个外来客，觉得这两人活得比他还滋润呢。有得吃，有得穿，一点都不像乞讨的。

        他不禁跟着二宝的想法走了走，竟有些意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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