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吻

卫雩不觉跟着蹲下来，歪了脑袋去看他，忍笑道：“你觉得不好看？”

        她不觉用了类似哄二宝的语气。

        陈稷就更不好意思了，把自己转过去对着桌子，闷声道：“男子要什么好看不好看，我只怕你觉得不好看。”

        卫雩看着快蹲到桌底下去的陈稷，好笑道：“我都没看过，怎么知道好不好看？”

        陈稷听了，就慢慢转过身来。

        他依然埋着头脸，红着耳尖尖，郁郁道：“你且等等，让我缓缓。”

        他的老脸烧得厉害，怕是红黑红黑的，红得很不好看。

        卫雩便蹲在边上，枕了脑袋，耐心的等着。

        等啊等啊等，一行队列整饬的蚂蚁，自桌脚行军路过，卫雩见了，忍不住拿手指去戳它们。

        她一会儿搬开食物碎屑，把勤劳的好兵空降到队列前面，一会儿剔除不守队形的歪兵，把它们通通流放都队尾。

        一通操作下来，把运粮的蚂蚁小队弄了个人仰马翻，苦不堪言。

        陈稷半晌没等到卫雩的催促，忍不住抬头看她，发现她和路过的蚂蚁军玩得好着呢。

        陈稷：

        他傻眼的看着卫雩，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卫雩却在这时抬起了头，和陈稷来了个面对面，一时看得怔住了。

        陈稷的脸又开始发烧，强忍了捂脸的冲动，只微低了头，垂了眼眸不敢去看卫雩，吭吭吃吃道：“是不是，不好看？不合意？”

        硬着头皮问出最后一句话的他，感觉自个的头顶都在噗噗冒气。

        满脸黑线的卫雩：

        她忍不住顺着这话想了想，难道不合意了，还能换一张合意的不成？

        卫雩凝视了他许久，才挤出了一句，“像我爹。”

        陈稷顿时满头黑线，被心上人说像她爹，不知该喜该悲。

        话说，他很老么？长得就那么老相？

        他的脑子里，无端响起了二宝稚嫩又认真的声音，“叔叔，老牛吃嫩草，不好。”

        冷不丁一下钻出来，犹如魔音灌耳，十分醒神。

        陈稷一个激灵，回过神来，忍不住遮脸。

        他深深埋首，郁卒道：“不喜欢吗？”

        卫雩就仔细在自个脑子里回放了一下他的新颜，剑眉，星目，高鼻梁，轮廓深沉，棱角分明，实在是一张很有男子气概的脸。

        确实如同她爹一样，是张很有担当的男子汉的脸。

        要说缺点的话，大概就是，线条过于坚毅冷硬了些。

        因了这份冷硬坚毅的个性，加上倔强高耸的眉骨，兼眉眼间距狭窄，眼窝下陷，本来好看的眉眼，也变得锋利如刀。

        看人的眼神，即便暗藏了锋芒，也难掩其锐利之气。

        这种气势汹汹、看起来就得理不饶人的气质，侵略性和攻击性太强，再加上略上挑而显薄凉讥诮的殷红薄唇。

        一般人大概是欣赏不来的，也并不符合时下人的男子审美。

        一句话总结就是，有大丈夫之姿，全无君子之风。

        卫雩忽然就悟了，原来凶巴巴的大胡子，就是用来藏凶的。

        有了这把显眼的大胡子，大家都去看他凶在面子上的恶形恶相，反而忽略他刻在骨子里的凶神恶煞了。

        卫雩低头看着他邑邑不乐的后脑勺，沉吟好了一会儿，才缓缓道：“我倒是觉得遮起来太浪费了。”

        陈稷愕然抬头，两眼呆滞的看着卫雩。

        愣了好一会儿，才会过意来，卫雩是在隐晦的，夸他的脸好看呢。

        他顿时大松了一口气，只要她不觉得难看就好。

        陈稷默默的，仔细咀嚼了一番，卫雩话语中的欣赏之意，忍不住抬头挺胸。

        他立刻又觉得自己，不负昂藏九尺身，身姿矫健可傲人，果然丰神潇洒，器宇轩昂，一表人才了。

        哦，当然，陈稷读书少，他是不会用这些文绉绉的形容的。

        但他深刻的表演出了，这些文绉绉的形容。

        一句话，得了卫雩的盖章肯定，他又有自信了，又能相信自己了。

        陈稷没有在卫雩面前掩饰，他就像秋后处刑的犯人，等到了特赦一样，高兴坏了。

        卫雩看得分明，忍不住低头扑哧笑了，差点没悄悄笑倒在地上。

        陈稷就红了脸，忙忙伸手想要扶住她。

        然而，卫雩已经撑着地，把自己给稳住了。

        她拍了拍手上的灰尘，眉眼带笑的扶着膝盖起身，没料到眼前突然一黑，漫天都是闪闪的金色星子，眩晕得不行。

        卫雩歪歪倒倒的，脚下好一个踉跄，狐皮裘落了地，人也跌入了陈稷的怀中。

        匆忙跳起来接人的陈稷，瞬间抱了个温香软玉满怀。

        几乎是下意识的，他紧紧的搂住了卫雩细细软软的腰肢，一颗心只顾紧张得砰砰乱跳。

        卫雩眼前金星直冒，把自己定了好一会儿，才稍稍缓过神来。

        陈稷双脚死死钉在原地，一双大手牢牢锁在她的腰间，宽厚的掌心逐渐炽热，烫得惊人。

        卫雩软软倒在他怀中，隔了层层的衣衫，仿佛都能感觉到他掌心的热度。

        陈稷就一直紧抱着她，一动不敢动，眼也不眨的看着她。

        他头颈低垂，离她极近，以他出色的目力，足以清清楚楚的，看清她根根分明的卷翘睫毛，一根一根的，羽扇一般，排列得齐齐整整的，漂亮极了。

        陈稷下意识就想去数数看，到底有多少根呀，怎么会这么多这么会长这么可爱？

        卫雩稍稍缓过了神，总觉得呼吸艰难，只好趴在陈稷怀中，默默闭了眼，安静的努力顺气。

        也是这逃亡路上，日夜不分的，耳鬓厮磨，让她习惯了他的亲近，反而忘却了应有的警惕之心。

        两人不过咫尺之间，呼吸相闻，还有极好闻的淡淡香气弥漫。

        一呼一吸间，那淡香，渐渐漫溢浸润全身，陈稷不觉有些心猿意马，心跳也越来越快，好象要从干渴至极的喉咙里跳出来一样。

        他头一次，如此清晰的，感觉到了她的心跳，紧贴着他的胸腔，起起伏伏，咚咚咚的，呦呦小鹿一般跳动着。

        他还听到了他自己心跳，砰砰砰，硬邦邦的石头一样，震动着。

        本来是无趣至极的闷响，就像盛夏没有雨水的旱雷，但现在不一样了。

        它忽然有了新的小伙伴。

        光秃秃的山石间，有了小鹿奔跑跳跃的身影，忽然就有了生气，也变得格外灵动起来。

        砰砰砰，咚咚咚，她活泼可爱的心跳，与他原本寂寞的心跳，一起跳动着，产生了一种异常奇妙的共鸣，令他不自觉，就深深沉沦其中。

        卫雩待得精气神恢复些许，就拿手推着陈稷的胸膛，想要借力起身。

        陈稷反射般的握住了她的手，下意识就去摩挲她的手背，留恋着温润光滑，细腻如玉的触感，迟迟不肯放手。

        卫雩忍不住微微蹙眉。

        她垂下眼眸，不自在的咬了下唇，手软软搭在陈稷的肩上，一时有些犹豫不决。

        陈稷却被分了心神，转而去盯着她被咬得嫣红的樱唇。

        他锐利的眼神越来越幽深，粗重的呼吸却越来越灼热，炽烈的热气扑在卫雩的脸上。

        卫雩白皙的瓜子脸也不觉现了红晕。

        陈稷看得心狂跳不已，忍不住越发搂紧了卫雩柔软的腰肢。

        一手堪握的细腰，让他如痴如狂，下意识就将她牢牢压向自己，好像要把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一样。

        卫雩疼得皱眉，被带得脚尖都离了地，陈稷却丝毫不觉。

        他深深弓下了自己的腰，下意识去追逐她的红唇，一心只想要把她可怜可爱的下唇，从她皓白的贝齿的咬噬下解救出来。

        卫雩腰都折疼了，避无可避，不觉紧闭了眼，双手握拳，把自己攥得死紧。

        不料，陈稷忽然自己停住了。

        他高挺的鼻梁，抵到了卫雩小巧玲珑的鼻尖，额头却要更先一步，不小心触碰到了更加不寻常之物。

        那绝不似人的、没有温度的、粗糙冰冷的触感，令他瞬间僵住了。

        他的眼角，飘过一线刺眼的绯红，与鲜亮的白色，交错显现，是卫雩裹伤的白色细纱布。

        还有，忽然被风吹起的绯红的鹤氅。

        陈稷瞬间回神。

        脑海中无端又浮现出了，那令他心丧胆寒的一幕，让他情不自禁的闭了眼，停住了自己。

        他低头看了眼双目紧闭的、全身紧绷的卫雩，尤其是，藏在她眼角，欲坠不坠的晶莹泪滴。

        滚沸的心，一下凉透了。

        发自内心的澎湃的爱意，来自本能的汹涌的冲动，仍然在惯性之下，在他身体内横冲直撞，他却不能不顾忌着，那一滴脆弱又美丽的晶莹泪滴，停住了自己。

        在他意识到之前，陈稷就松开了双手。

        他的怀抱仍然环着卫雩，只是虚虚的抱着，并不敢真的触碰到她，任由卫雩虚弱的伏在他胸前。

        他心悦的姑娘啊，仍然紧闭着双眼，双手无力的搭在他的肩头，秀美的睫羽，好似经了霜的雾林，如同饱受惊吓的蛱蝶，在风中不住的颤抖。

        他一时情难自禁，深深的深深的俯首，却只极为克制的，在她额头留下了一个轻吻。

        一个几乎无法感觉到的，安抚的，慰藉的，充满复杂歉意的轻吻。

        陈稷低下了自己的头颅，把微微颤抖的殷红双唇，轻贴她额头的伤处。

        极温柔，极温柔的，轻轻的一擦而过，犹如蜻蜓点水一般，一点即分，一触即离。

        连一丝涟漪，都不曾惊动。

        卫雩愕然睁眼。

        她怔怔的望着陈稷，小嘴不觉微张，不等陈稷看过来，卫雩很快又偏过头去，不看他。

        卫雩低声说了声谢谢，抽回了自己的手，转身扶了桌子，单薄的身子微不可见的颤抖着，慢慢坐到了凳子上。

        陈稷怀抱一空，顿时茫然若失，不觉呆立在了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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