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落水

卫雩再度扪心自问，问自己，也问隔了遥远时空的另一人，你也是这样想的吧，哥哥？

        我们都算是幸福的吧？我们还一起度过了，那么多年的快乐时光，这一生，也不算虚度罢？我们都努力过了，全力以赴的，努力的，活过了呀。

        虽然不可避免的，有些遗憾，但，也许正如哥哥你常说的，有些遗憾的人生，才是圆满的人生呢。

        也许，以哥哥的本心，会更愿意我快乐的幸福的活得更长久一些吧，然而，欠下了债，就要还，天经地义呀。

        这也是，你常挂在嘴边的，可不能自打嘴呢。

        她是个没有资格再论幸福的人了，倒是可以勉强论论生死，唯一可惜的就是，早一步先行的人，虽然做了示范，却无法给后来者写小纸条。

        如何咽下人生最后一口气，果然是个大难题呀，与此相比，憋在心头的那口气，真的是不值一提呢。

        夜深人静，船上的人都睡着了，浪声，涛涛依旧。

        秋汛过去没多久，吃撑了的小河，还是胖胖的，在月光下，翻滚着肚皮，滚来滚去的，活泼极了。

        卫雩立在船头，抬头望着天上那轮冰冷的明月。

        这轮明月，也曾经照耀过那个在人间游荡无依的小姑娘吧？古往今来，它到底照耀过多少个迷失的魂灵呢？那些迷失的魂灵都去往了何处？是否都一一有了归处呢？

        卫雩又想起了那个曾经为之深深困扰，现在却完全不用困扰的小姑娘，她现在是完全自由的了，也有了爱她的人，至死不渝的，陪伴着她，再也不用害怕了。

        真好啊。

        卫雩忍不住对着凉月祈求起来，给我些勇气吧，娘啊，给我些勇气，解开这困扰罢，让你的女儿，也很快可以不用再感到害怕了。

        冷月高悬，离舷的寒风呼呼的吹，吹得她衣袂呼啦啦，向着河中飘去，好像人也跟着离去一样。

        喝多了鱼汤，半夜出来船头撒尿的二宝见了，吓得不清，立刻大叫道：“快来人呀，姐姐要掉河里了！”

        卫雩愕然回首，脚下一个打滑，落下船舷，跌落河中，瞬间不见踪影。

        欸，早知会葬身鱼腹，她应该把自己养得好吃点，也不知道水下的鱼儿们，会不会嫌弃她满身苦苦的药味。

        突然跌落的卫雩，惊诧极了，第一时间想到的竟是自己不够好吃。

        意外来得如此猝不及防，她瞪圆了眼睛，看着头顶被咬了一大口的月亮，直到落入水中，都一脸恍恍惚惚。

        大概是天意罢，月圆总有时，人圆无可期呀。

        她闭了眼，砰的一声，直直落入水中，任凭冰冷的河水，四面八方席卷而来，灌入眼耳口鼻之中，将她朝河底压去。

        虽然人间不可见，还有黄泉可相见呀。

        卫雩想，哥哥呀，这下子，可能真的要委屈你，继续陪这样任性这样懦弱的我了，不能给你找个真正的好姑娘作伴了呢。

        还有就是，有些对不住小孩子呢，会吓坏的吧。

        至于另一个，算他倒霉罢

        二宝见卫雩真的跌下去了，哇的一声大哭起来，身边嗖的蹿出去一道黑影，追随着卫雩落下的衣袂残影，一跃而下。

        小孩儿惊得魂飞魄散，他一边跑过去探头探脑，一边扒着船舷哇哇大哭，被赶来的癞子爷飞快抱离，小祖宗欸，可别添乱了，你掉下去了，可没人救，你癞子爷可不会水。

        张蓿只披了外裳，衣衫不整的急匆匆赶来，忙唤人多点些火把帮助照亮。韩冰和眠春几乎是同时到，也急忙帮忙举火把，把整艘船和船边流水照得通亮。

        他们和张蓿一行人，都住在一楼的客房，只有狗生一家，被安排在了底层的下人房里。

        陈稷一猛子扎入水，就觉得不好，流水太急了，河水也很浑浊，根本看不清人。

        深秋寒夜，河水冰冷，陈稷落后一步，没来得及抓住人，只能从落水点预估了大致方向，奋力望深处飞快潜去。

        不知是幸还是不幸，卫雩根本没挣扎，落水后，被冰寒的河水一激，就昏了，正好就随着水流，被陈稷堵住了，离船并不远。

        他一露头，船上的人立刻扔了绳子过来，陈稷一手挽了绳子，借力飞出水面，几个跃起，蹬着船身，飞快翻回了甲板。

        张蓿和韩冰，忙展开备好的毯子，要给两人包上，陈稷闪过他们，扯过一条毯子包住卫雩，就朝客房狂奔而去。

        他的新邻居见机推开了门，语速飞快的言道：“里面已经备好热水和火盆了，兰草，你进去帮小娘子换衣擦身。”

        陈稷充耳不闻，直直冲进去，刚把卫雩放入热气腾腾的浴桶里，都来不及多看她一眼，就被仪君强硬的拉走了，兰草就抱了早备好的干净布巾子，和换洗衣裳进门，手脚飞快的帮卫雩除了湿衣裳。

        仪君把碍事的拉出门，一转身，正好就和韩冰主仆对上眼了，这可真是个不幸的意外，仪君暗道倒霉。

        眠春就瞪大了眼，惊愕又气愤的，拿手指了他，你你你了半天，就是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仪君自觉尽了仁道义务，面无表情，冲韩冰拱了拱手，就毫不客气的推开眠春，进了自己的房间。

        这什么人呀，眠春不满的嘟嘟囔囔，回首去看他家郎君。

        韩冰早就呆滞了，到现在都没回过神来呢。

        这个角落发生的意外，鲜为人知，大家都在关注落水的这边呢。

        老大夫提了药箱候在门外，陈稷阴沉着脸，接过张蓿递来的毯子裹住自己，坚持不肯离开，他不过是去了趟厨下，就发生这样的不幸，哪敢还让自己错开半点眼神。

        满船骚乱，狗生一家也被惊动了，狗生媳妇就犹犹豫豫的，挤到陈稷前面，嗫嚅道：“我，我可以帮忙。”

        陈稷沉着脸看了她一眼，推开一道门缝，示意她进去。

        管事将不知所措的船仆们驱散，亲自端了两大碗姜汤过来，为照顾不周赔礼。

        这位管事将近而立，乃是卢家世仆出身，先前不曾见过陈稷，但也听过陈稷的名声，知道他多次救过自家小郎君的命，名副其实的刎颈之交，又听了张小郎的悄悄话，见识到了陈稷露的那一手功夫，更不敢随便糊弄了。

        端的是恭恭敬敬，力求礼貌周到。

        陈稷摆手，先端了一碗递进房里，将剩下的一碗仰头一饮而尽，转头就寻找祸首。二宝扒在门边，伤心的坐在地上，正抽抽噎噎的哭鼻子。

        陈稷顿时暴怒，嘭的摔碎了碗，上前拎起他怒道，“你作什么吓她？要不是你突然出声，她怎会失足掉进河里？！”

        他虽然隔得远，但也看得明明白白，就是二宝突然大叫，吓到了卫雩，才让她脚下失滑，跌进了河里。

        陈稷气得抡起了拳头，众人吓坏了，抱拳头的抱拳头，抱腰的抱腰，抢孩子的抢孩子，纷纷苦劝道：“小孩子关心则乱，也不是故意的，你且饶了他这一回罢。”

        可真是要命了，成年大人都禁不住他一拳，何况一个骨头都没长好的小孩子。

        二宝就傻眼了，都忘了哭，愣愣道：“是我吓到了姐姐？”

        老大夫见陈稷额头青筋暴起，显然气怒难消，他便点了癞子爷，“孩子还小，容易受惊吓生病，你抱他回去，好生安慰，多注意些。”

        癞子爷连连点头，不顾二宝的挣扎，抱起他就走。

        陈稷眼睛通红，怒道：“你们最好这辈子都别再出现我面前！”

        他连癞子爷也一起迁怒了。

        张蓿不禁劝道：“二宝也是好心，要不是他发现，万一”

        不等他说完不好的假设，陈稷就打断了他，断然道：“她不会的，她才不会随便给人添麻烦。”

        她连我都不想麻烦，何况这一满船不相干的人，又还有小孩子在。

        要不是看卫雩对小孩格外心软，陈稷早就在杂货铺把人给抛下了，没想到他一时的投机保险，竟会被反噬了，陈稷都快懊恼死了，心里怄得只想吐血。

        张蓿还不知就里，与他争辩道：“我又没说卫姑娘会寻死，我是说凡事总有意外，这次也只是个意外。”

        老大夫暗暗叹了口气，这个时候谈这个，陈稷怎么可能听得进去，还哪壶不开提哪壶，再说，假说人家姑娘家寻死好听么？对哪个都不好听呀。

        这缺心眼的傻楞子哟，平白坏人名声都不知道。

        老人家眼见陈稷本就青白的脸色更加难看，明智的直接转移话题，劝他道：“先去换下湿衣，你伤病未愈，要是病倒了”

        陈稷默了默，接过张小郎默默递过来的衣裳，直接脱了衣裳换上。

        反应过来就自觉背过身的众人：可真豪爽呀！

        他们转念一想，船上唯三的女子都在房里呢，这一圈都是男人，确实不用多此一举的进房间去换衣裳。

        罢了罢了，是他们矫情了。

        老大夫又把擦头发的帕子递过去，陈稷不好驳他的面子，接过来，随意在头上擦了擦，连头发都没散开。

        恰好此时，狗生媳妇先出来了，一脸惶恐不安，“姑娘发烧了，得请大夫。”

        老大夫就排开众人，先进了屋子，张蓿连忙提了药箱跟上，陈稷紧随其后，砰的关紧了门。剩下的人，就你看我我看你，管事就挥手，示意大家都散了，他带了自己的小厮，亲自候在门外。

        韩冰和眠春对视一眼，自觉帮不上什么忙了，也干脆回了房。路过仪君紧闭的门，韩冰的脚步，不觉顿了顿，有些走不动道了。

        眠春回头见了，瘪着嘴，使劲把人拉走了，真是的，可别再丢你们老韩家的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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