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十四章

要说当初喻禾星能出来打职业，喻禾星的妈妈得占一半功劳。

        喻竹水，喻禾星的爸爸，知名音乐学院的作曲系教授。曾惜才资助过天赋卓绝但家境并不殷实的孩子，有些孩子不负喻竹水的眼光考进音乐学院附中，尔后或是成为乐团独奏，或是作曲，都有所成就。

        所以当他听到自己儿子要以打游戏为职业时，血压差点冲上天花板。

        还是妈妈站出来指责他，人有几个青春，出去搏一搏就算受挫了，知道苦了，那也是不留遗憾了。

        所以他妈妈叫他去个饭局，他是很听话的。

        但没想到是这么正式的饭局，喻禾星看着他妈刚从干洗店拿回来的黑色衬衫和裤子。

        “啊？”喻禾星看看西装再低头看看自己的队服，“我这件挺可爱的，我就穿这个吧。”

        “你审美怎么回事啊，这配色也叫可爱？”张女士的眼神已经不是谴责了，而是疑惑，“宝贝，咱们画室的初中生都知道这是死亡配色，你最近有没有伤着脑袋？”

        “……”喻禾星拿上衣服去屋里换掉了。

        总之，喻禾星就是生在这样一个艺术之家。他的童年被摁在琴凳上，父亲的教育方式很简单，就是不走弯路。四岁开始弹钢琴，无论以后喻禾星是弦乐管乐还是民乐，钢琴都是个好基础。

        诚然，如果养孩子真的像练小号一样指哪儿他就去哪儿，也就没有那么多年的斗智斗勇了。

        可喻竹水大师也非等闲之辈，自知儿大不由爹。

        于是在《最后的娜迦海妖》电影投资方萧煜想要购买自己一首曲子的版权时，他萌生出了将儿子从职业电竞拉回来继续练琴的办法。

        喻竹水开车驶进静谧花园小区。

        喻禾星觉得不太对劲。

        喻竹水把车停在静谧花园小区809号前边。

        喻禾星如遭雷殛。

        原来萧夜说的晚点见，是物理上的晚点见。

        暮色四合，夜色下鹅黄的灯光从独栋别墅的窗户透出来，温馨又和谐，宛如黑暗森林里的小城堡。

        喻禾星下车后看见809门前一个中年男人迎过来握住他爸的手，热情地笑着打招呼，“喻老师！久仰久仰！”

        然后那个男人接着和他妈妈握手，“喻太太多谢赏脸。”

        接着他妈妈回头给他使了个眼色，他赶紧关上车门走过去，“这就是小喻公子吧？果然艺术世家的孩子一表人才！不像我家那个不成器的！”

        您家那个不成器的……

        该不会就是我的梦中情“一”吧。

        “叔叔您好。”

        “瞧瞧！”这位疑似萧夜父亲的人扭头对他爸爸说，“多懂礼貌！”

        不得不说，这位叔叔讲话很有分寸，但凡他敢添一句喻老师教子有方，那么他爸的表情能立刻降到冰点。

        “请、里面请！”

        喻禾星真是憋狠了没吐槽出来，谢谢叔叔，叔叔我知道您家大门密码，您密码换了吗？

        一进809，萧夜和一位年轻女人如同迎宾员站在门口，面带微笑。

        喻禾星掐着手心憋住笑。

        他好想笑啊。

        因为萧夜他太——正经了。

        白衬衫，黑领带，黑西裤，刘海儿应该是被发胶强行掀上去的，更显他剑眉星目。

        帅是帅的，毋庸置疑。被卤蛋抓伤的地方愈合得很好，已经看不出什么痕迹，但笑也是真的想笑。

        对比自己，其实他真没什么立场笑话萧夜，因为他也穿得很正式，黑衬衫西装裤，只是自己没打领带，而且黑衬衫松了两颗扣子。

        五十步笑百步罢了。

        但笑还是要笑的，小孩儿第一眼看见的是萧夜，萧夜主动上前握手，“你好。”

        要绷不住了，喻禾星赶紧握住，“你好。”

        然后绷住了。

        这位年轻女士怎么称呼？她是萧夜的姐姐？还是萧夜保养很好的妈？

        “这位……你该叫她季阿姨。”萧夜很自然地握着他的手介绍旁边的人。

        谢谢你，迎宾员大哥哥。

        打了一轮招呼后，一群人围着桌子坐下，开始寒暄。

        喻竹水夫妇自然不会空手来，带了两瓶喻禾星听不明白的酒。而萧煜从商多年，也明白人能来那就说明事儿至少成了一半。

        接下来就看儿子的了。

        是的，接下来就看萧夜的了。

        毫不知情的喻禾星挨着萧夜坐下，主人家让他们小辈自己聊，但又担心他俩头回见面没什么好聊的会尴尬，导致与他们年纪最接近的季小姐担起了暖场的职责。

        也导致喻禾星刚开始叭叭今天是怎么碾压宴嘉的，季小姐忽然岔了一句过来，“小喻呀，你看着挺小的唉，今年多大啦？”

        “十九岁了。”

        喻禾星笑得非常讨喜，萧夜不动声色地用余光看他，脑补成一只萨摩耶。

        “哎呀。”季小姐略显浮夸地惊讶了一下，“比我们小夜要小七岁呢！”

        对哦，萧夜二十六了。喻禾星瞄了他一眼，他会不会是……国内年纪最大的一号位？

        不料妈妈迅速朝他看过来，“是吗，小星，叫哥哥。”

        “咳。”萧夜真的被呛了一下，他把玻璃杯放回杯垫上，端坐起来。

        开始期待了。

        喻禾星像个久未上油的机器人，脖子一顿一顿地看向萧夜。

        全桌人都笑吟吟地等着了，尤其是萧煜，这声哥哥叫了那就可以顺着话头让萧夜规劝小喻公子离开职业电竞，回去跟他老爸练琴，最好再考个乐团。

        “哥、哥哥。”喻禾星从嗓子底挤出两个字来。

        “嗯。”萧夜表面上笑得温润有礼，心里笑成了只柴郡猫。

        这也是喻竹水愿意赴约的原因，这个年纪的孩子长辈说话没用了，有些话得是影响力极强的同辈来说。

        季小姐开了酒，除了喻禾星和萧夜都喝了。因为喻禾星要帮他爸把车开回去，而萧夜是因为刚打完狂犬疫苗，季小姐给喻禾星倒了橙汁，给萧夜倒了薄荷气泡水。

        大人们喝了一轮，妈妈又催促他，“小星，敬哥哥一杯，要懂事。”

        “哦……”喻禾星握着玻璃杯，现在开始感激他坐得离萧夜很近，不至于说要跨越几个人去和他碰杯。

        “小星，站起来呀。”妈妈说，“那是哥哥。”

        现在喻禾星很想往萧夜那双看起来挺贵的皮鞋上踩一脚。

        “别了别了。”萧夜先一步站起来，一手挡住自己的领带，杯子越过去先和喻禾星妈妈敬了过去，“阿姨，平辈就别让他站了，怪不好意思的，我先敬您。”

        然而尴尬的事并没有到此为止。大人们聊聊家长里短又聊聊电影，家长里短聊到了季小姐和萧夜爸爸的关系。这样的坦然反而让喻竹水生了些好感，聊完电影酒过三巡，大人们几乎都放松了下来。

        喻禾星瞄了眼萧夜，纽扣严谨地全扣，领带丝毫未松。连眼神都还是那么淡淡的，没有波澜，丝毫没有放松一些的意思。

        然后萧夜也看了过来，朝他轻笑了一下，“无聊吗？再吃点。”

        挺无聊的，想玩手机。

        “不吃太饱，回去打单排。”喻禾星说。

        说到单排，萧夜想起了件事，“对了，今天打dek的第三把，上路野区入口，你们低坡打高坡的那波团，记得吗，你们……”

        “萧夜！”萧煜喝得有些高了，不自觉地提高音量，“小星弟弟也在打职业呢，你快劝劝他，这么好一孩子，他还参加过肖邦钢琴比赛呢！可不能荒废了，太可惜了！”

        闻言萧夜的眼神变了，从平淡变得有些惊喜。

        忽然脑海里很清晰地调出一张图片，是暴风网吧初遇的那天，小少年漂亮的手指在键盘上灵动飞舞，好想真的也很适合弹钢琴。

        这时候喻禾星迅速反应过来这饭局的真正目的。他猛地偏头看向萧夜。

        萧夜回以一个肯定的眼神。

        默契就在瞬间。

        随即喻禾星给了他一个“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放弃打职业”的眼神。

        萧夜回以一个“你还没听我说，别瞪得那么凶”的无奈目光。

        “的确可惜。”萧夜开口了，“天赋卓绝的人不应该离开适合的地方。”

        他很平淡，思路清晰，也很理智。

        喻禾星咬了两下后槽牙，刘海遮着的太阳穴偷偷朝外跳。他握着玻璃杯喝了口冰橙汁。

        他当然不会因为任何人的任何话而放弃《遗迹战争》职业选手的身份，但如果这番话是从萧夜嘴里说出来的话……

        就说明他不是天才。

        他没那么厉害。

        他高分低能。

        他能爬上天梯第一，只因他在路人局里鹤立鸡群罢了。

        这句话所有人都可以说，所有人都说过，喻禾星一年来听了百八十遍。唯独萧夜不能这么说。

        全世界都可以否定他，但最初肯定他的那个人不行。

        单单你萧夜不能反水。

        “可能叔叔阿姨不太清楚我们游戏的赛制。”萧夜看着圆桌喻竹水夫妇的方向，“喻禾星在加入第一支战队tb的时候，tb战队没有让他经历青少年训练，因为他太优秀了。”

        萧夜接着说：“这就像如果要上高中，就必须先念初中一样，除非他是个天才。”

        一时间客厅静得落针可闻。

        别墅的隔音很好，甚至听不见外面风吹树冠的沙沙声。

        “tb战队，是两年前的世界冠军战队，他们的教练在业内被誉为‘传奇队长’，连他都认为喻禾星不需要青训，直接打最高等级的比赛。以我拙见，喻禾星应该获得家人的支持。”

        接下来是短暂的沉默。

        厨房的烤箱“滴——”，响了。

        仿佛是开启了什么末日预警。

        季小姐闻声站起来，试图缓解一下气氛，“我烤了纸杯蛋糕，平时我同事们都夸我烤得好吃呢！我去端出来！”

        喻妈妈笑着应了声好的。

        但纸杯蛋糕并不是刚出炉就能吃的，要先晾凉，于是季小姐空手进厨房又空手出来。更尴尬了。

        喻禾星悄悄舒出一口气，站起来，小少年站得笔挺，帅气的黑衬衫黑裤子。且萧夜发现他穿的是帆布鞋，不突兀，反而有一种藏起来的可爱。

        他端着橙汁低头看旁边的萧夜，说：“多谢萧夜哥哥，我敬你。”

        萧夜看了眼薄荷气泡水，没端，伸手去拿红酒，给自己倒了半杯，也站起来，和他轻轻一碰，“客气了，小星。”

        原本是格外养眼的画面，但从喻竹水冷着一张脸，萧煜也面色不善。喻妈妈的情绪倒是很松快，甚至打量起了餐桌侧边不远的钢琴。

        萧夜自知毁了他爸的生意，但他不在乎。

        他固然可以说一番让两家大人都开心的话，喻禾星听不听的在于他自己。

        但他说不出口。

        “事已至此，先吃饭吧。”萧夜带着歉意的笑，向诸位颔首。坐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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