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十六章

朱文如见状转移话题，说起了育儿心经，她有八个孩子，不可谓不资深。在场的几人都是有孩子，或者正在怀孕的，渐渐地听入迷了。

        不知不觉，晚霞已至，也该散去了。

        苏母、世兰和谦儿都是恋恋不舍，但想到皇帝对云薇的细致照料，也放下心，回去官员家眷们住的地方。而曹嫔在走之前，掩人耳目地对云薇说了一句“小心悫妃”后，一如往常的行礼告退。

        悫妃？云薇在心里疑惑。宫里人都知道，因为悫妃过于宠溺皇长子，以至于皇长子太过顽皮，惹得玄凌不悦，而失了宠。悫妃从此兢兢战战，如履薄冰，更加专注自己唯一的孩子，与其他妃嫔无甚往来，只对皇后恭敬——云薇在心中重复几次这话，有了些底。

        隔日，玄凌有了空隙，便召了皇长子在殿中说话，而悫妃也在。云薇在一旁绣着给孩子们的衣物，耳朵里听的是玄凌过为严厉的话语，不禁摇摇头。

        予漓年幼，本就是活泼好动的性格，加上悫妃有求必应，更加顽皮。可惜遇上玄凌这样子严厉的父亲，那是畏畏缩缩，哪有皇子该有的模样，简直是火上浇油，惹得玄凌很是不快。

        若是要爹爹来教导，定是因材施教，不因对方愚笨而生气，不因对方顽劣而责骂。作为有刑罚、审查之职的刑部尚书，爹爹比旁人更加细心，善于观察，能从一些人的举动中知道这个人是何种人，也能因为这个可以迅速地和对方做起朋友来。

        玄凌很不愉快，悫妃到底是怎么教皇子的，宠得无法无天，整日偷鸡摸狗，不启蒙，不听乐，只和内侍混在一起，玩些泥土，弄得浑身脏兮兮，一点皇子的样子都没有，成何体统！

        悫妃终归是为了爱子顶撞玄凌，玄凌怒极反笑，厉声斥责，最后悫妃带着孩子急急离去。走之前，她看了一眼坐在一旁，静默无声的嘉贵妃，闪过一丝妒意。

        “四郎何必生气？皇长子还小，慢慢教导就是。”等悫妃离开了，云薇才开口道。

        “还小？朕在他这个年纪都知道不该和内侍厮混一起，去玩什么泥土！每日都脏乱不堪，嬉笑逗乐，不成体统！”玄凌怒气未散，又瞧见云薇蹙眉的样子，“资质平平便罢了，待皇儿们出世，也该有个兄长的模样才是。”

        云薇只得说：“四郎再多些耐心吧，总归皇长子还年幼，仔细教导，总有改变的一日。”

        ……

        又过了几日，云薇应付着悫妃突如其来的热情。不是茶点，就是绣品。要是云薇真的用了，那便是蠢了。悫妃的意图也太明显了吧。怎会有人大张旗鼓地想要谋害别人呢？云薇是真实疑惑了。

        不过要是其余妃嫔都跟悫妃一样大摇大摆地亲自下毒，那斗什么啊，肯定会被查出来，到时候冷宫就是宿命。云薇转头就和玄凌说了，太医院的也查出悫妃送给她的东西里含有堕胎之物，证据确凿，且事关玄凌期盼已久的皇儿们，他大怒，立刻下旨要把悫妃打入冷宫。

        等派去蕊珠殿的李长宣旨回来，带来的却不是成功复命，而是悫妃畏罪，已经自缢身亡的消息。玄凌一听，更是气愤。要知道在后宫，妃嫔自裁乃是大罪，是会危及到亲族的。

        玄凌不仅斥责悫妃的父亲教女不严，甚至还降爵，把汤氏一族驱逐出京。而悫妃的娘家早已家道中落，只剩了一个二等子爵的空衔。如今汤氏一族被悫妃连累，降爵出京，在勋贵之中怕是不好过，但起码还有个爵位在，比起寻常百姓，要好上许多。

        由于悫妃是畏罪自戕，不能追封，不过看在皇长子的面上，玄凌便让悫妃按妃礼下葬，无追封，无追谥。

        悫妃的丧事办得很是潦草，草草殓葬了就送去了梓宫。至于年幼的皇长子予漓，玄凌交给皇后抚养。

        云薇瞧着这一幕幕，更觉得皇后可怕。即使悫妃鬼迷心窍，觉得自己腹中的孩子们会危及皇长子的地位，想要除掉自己，但也没必要自缢，给皇长子留下一个生母德行有亏的污点。

        她猜测悫妃应该有去求过皇后，若是皇后答应，以皇后的威信随意推一个妃嫔就能解决的事情，却要悫妃的逝世来作为结局。多半皇后是以悫妃家道中落，不能给皇长子带来助力，威逼利诱之下，让悫妃甘愿赴死。

        皇后既得了年幼的皇长子，自是可以好好培养出一个对朱氏亲近的、有机会继承皇位的皇子。

        虽说皇长子有个不好的生母，但有朱氏一族在，这些事情迟早会翻篇。何况皇后手下还有个怀孕的曹嫔，若是曹嫔生的是皇子，那更好了，朱氏一族便手握两个皇子。

        不得不防，不得不怕啊！云薇叹息。朱氏煊赫至此，玄凌毫不在意。不仅是因为纯元皇后，更是因为太后还在。只要太后存在一日，皇后便屹立不倒一日。只要朱氏一族继续显赫，他们往皇室输送女子，争取朱家血脉称帝之心永远不灭。

        不过，我们苏氏一族也不差。云薇抚着腹中皇儿们，若有所思。

        苏氏可不像朱氏那般无用，只靠女子挣得荣耀。光是云薇这一代，有身为刑部尚书的爹爹，凉州知府的大哥，济州通判的二哥，扬州知州的三哥，吴县知县的四哥，道县知县的五哥，已是校尉的六哥，屯田主事的七哥——苏家文官多，武将也有。

        还有因为自己身为正一品贵妃，而被荣升诰命，已为正二品永昌府夫人的阿娘。两个武将出身的嫂嫂，四个书香门第的嫂嫂。再远一些的那些个叔伯表亲，以及娘家亲戚，要的是一个润物细无声，低调行事，这些组成了一张瞧不见、摸不着的巨大关系网。

        云薇舒口气，自己入宫还未三年就是正一品贵妃，已是别人望尘莫及的速度了。皇后接连出招，付出了纯元皇后的遗物以及一个忠心耿耿的悫妃，却只得了个皇长子，定是不会善罢甘休。

        她干脆纹丝不动，以静制动，只求皇后露出的马脚越多，玄凌越怀疑，云薇自己就越安全。

        ……

        出了悫妃这种事情，许是瞧着玄凌一心为前朝之事挂心，又或是嘉贵妃快要生产，勾住了后妃的心，在太平行宫的日子就平静多了。

        循例中秋都要京城中度过，但由于云薇产期将近，玄凌干脆推迟了自己回銮的日子，命皇后带着妃嫔们，随着百官宗亲的大部队回京举办宴席，让宗室连同皇长子予漓一起，承欢还在京都的太后的膝下。

        这一招着实让云薇的心放下了，不管那些人怎么感叹嘉贵妃的盛宠，竟然让皇帝留下来陪同生产这件事。如今她身边陪同的人，除了玄凌的人，就是自己的人，稳婆嬷嬷之类的也是苏家大半年之前就开始寻找，都是干干净净、规规矩矩，听命苏家。

        没了那些个糟心之人，玄凌与云薇就如同民间夫妇一般，同吃同睡，闲暇之时散散步，不仅是赏景，而且玄凌还在为未出世的孩子们念书、弹琴——举案齐眉，莫不是如此。这种种举动，也让帝妃二人的心更加贴近，培养了许多默契。

        至八月初四，夜半时分，云薇感觉胎动得厉害，比平时还要活泼，疼痛使人大汗淋漓，不由自主地呼吸急促。

        一旁的玄凌很快就惊醒了，瞧着婉柔的难受的样子，连忙喊了在外间待守的宫人们。

        没一会儿，产妇该有的生产环境就被布置好了，五六名稳婆嬷嬷皆打扮的简单干净，与四个贴身丫头，还有周嬷嬷一起，围着云薇，让她控制呼吸频率，不要大声呼喊浪费力气。而罗太医和庞太医在更外围守着，以防万一。

        没有随着众人回京的朱如文也赶过来，守在女儿身边，给云薇带去安心。玄凌焦急地踱步，什么淡定自若早已经不复存在。

        李长是亦步亦趋，跟着玄凌走来走去，还不时给玄凌擦汗。

        太痛了，云薇汗如雨下，只觉得浑身宛如刀割，湿腻与血腥混着炎热，像是一副巨大的由厚重棉布做出的被子，压在她的身上，捂着自己，让她呼吸不过来。

        她只能尽力地挣扎，尽力地呼吸。贝齿咬着滑腻腻的帕子，仿佛咯咯作响，云薇快要昏厥过去了。

        恍惚之间，云薇隐隐约约地听见阿娘温柔又坚定的呼唤“婉柔别怕，婉柔，阿娘在你身边呢！坚持住！”，还有稳婆们催促的声音“娘娘用力！用力啊！”，以及李长惊恐地劝阻“皇上不可啊！不能进去啊！”

        似乎又过了许久，或许也只是一会儿，云薇太过年轻，又是初次有孕，一怀有二，无比艰难，渐渐地没什么气力。

        其中一个稳婆略有些慌张地走出来，她身上的大片鲜血，玄凌看着刺眼，连声问道：“如何？云薇，贵妃有没有事？”

        “贵妃娘娘柔弱，力气不足，怀得又是双胎，怕是……怕是……”稳婆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玄凌震怒：“若不能母子平安，朕要诛你们九族！”

        周围宫人皆惊，稳婆咬咬牙，进去了，罗太医和庞太医看着云薇平时的脉案，把过了脉，又开了药物，朱如文含泪给女儿喂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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