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Xieyixuan18:旧事渊源

包括方才在荣宁堂老夫人对沈西的态度，和当初她刚从梨花宴上回来老夫人对她的态度，便可窥之一二。

        沈安毫不在意笑道：“长姐说的我都记下了，这事确实已经过去了以后不会再提，误会而已。”

        见她这样说，沈晴颇为感慨：“五妹妹果然心胸豁达。”

        沈安勾唇，没有说话。

        倒是吴氏知道这件事后，还特地叫沈安过去问话。

        “你再梨花宴上的事我已经弄清楚了，这事是那丫鬟一人所为，跟你妹妹没关系。”

        “母亲说的是。”沈安微笑。

        吴氏皱眉，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沈安这个笑容像是在讥讽她，偏生又一脸真诚。

        不知道为何，每每看到沈安这张脸，她就觉得心里堵得慌，莫名厌烦。

        于是到了嘴边想要训斥的话也都咽了下去。

        “你妹妹心思简单，年纪又小，没有什么经验和防备，你是姐姐就要让着妹妹，这是天经地义！以后若是再出现这样的事就来找我，别动不动就惊动你们祖母，你祖母年纪大了，休得用这些小事去烦她，否则传出去旁人会说你们没有孝心，知道了么？”

        沈安勾唇低眸：“母亲说的是。”

        无论吴氏说什么，沈安都是一副认真聆听，乖乖顺从的样子，看的吴氏连连皱眉。

        到最后实在是看的心烦，就摆了摆手：“罢了罢了，你还是下去吧！”

        沈安正要退下，吴氏想起什么似的，又叫住她：“对了，想必你在乡下的时候，并没有读过什么书，日后你就跟着西儿在府中学堂念书吧！咱们府中请了先生，回头先生自然会教你，不管如何，女孩子还是多读些书是好的，就像西儿，她自小受我影响，诗词歌赋样样精通，可是有名的小才女！”

        说起这个，吴氏就颇为自豪。

        她出自书香门第，她们吴家又得先帝亲口夸赞，如今生了西儿更是得了她的真传，不，可以说比她还要出色。

        每当看到沈西，吴氏就会升起一股自豪感。

        反观沈安，动不动就顶撞她不说，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像她的，又在农家长大，外面的人每每说起这个，都话里话外嘲笑她有个土包子女儿，吴氏委实怄了一口气。

        思及此，她脸色难看：“罢了，你赶紧回去吧！”

        沈安依言告退。

        待她走后，吴氏看向秦嬷嬷：“你说说，都说她是我的亲生女儿，可你看看她浑身上下可有半点像我的？跟个木头似的杵在那里半句话都不说，我叫她走她就转身走了，连两句好听的话都不会说，真不知道老夫人是哪根筋搭错了非要把她接回来！我看老夫人就是故意的，故意拿沈安来恶心我！”

        秦嬷嬷站在一旁，神色复杂。

        她当然知道吴氏为什么会这么讨厌五姑娘，还不是因为五姑娘长得像老太爷。

        当年吴氏刚和沈章成亲，每天风花雪月，尤其是在生下沈衍之后，更得沈章看重。

        只是后来，沈章纳了老夫人房里的周姨娘。

        说起周姨娘，中间还有一段缘故。

        周姨娘是老夫人房里的丫鬟，虽说是丫鬟，却也是官家小姐出身，只因被同僚连累而抄家，老太爷念及昔日好友情分，就想尽办法，将周姨娘从掖庭救了出来。

        罪臣之后本就为世人不容，老夫人心善叫她留在自己身边，虽为丫鬟，待她却极为亲厚。

        加上她出身高贵，知书达理，颇为通透，和沈章甚是合得来。

        后来沈章亲自向老夫人讨了周姨娘，只是周姨娘却不同意，于是周姨娘只在沈章书房伺候，却不得名分。

        周姨娘是沈章的第一个女人，算起来，周姨娘比沈章还要大上两岁。

        然而一次赏花宴上，沈章对吴氏一见钟情，也不知道中了什么邪，非要娶吴氏为妻，哪怕家中长辈极力反对也无济于事。

        吴氏进门后，沈章就将周姨娘打发去了老夫人那里，周姨娘也毫无怨言，梳起了发髻安心在老夫人身边伺候，做着丫鬟的活，从不多看沈章一眼。

        反而是沈章，心中倒生出半点愧疚感来。

        后来吴氏生下了沈衍，那时他们已经成亲两年，有次沈章应酬回来喝多了，周姨娘得老夫人的命令，去给楚衍送衣裳，却被沈章拉住，力量悬殊，周姨娘反抗不过，便被强硬在一起了。

        事后，周姨娘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收拾好衣服回了老夫人那里。

        直到周姨娘有喜了，老夫人这才知道沈章干的好事。

        周姨娘本是要打掉孩子的，只是沈章坚持，非要周姨娘给自己做姨娘，好不容易叫周姨娘点头同意，得知消息的吴氏又闹了起来。

        那段时日，沈府很不平静，吴氏不依不饶的性子，叫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最后还是老太爷出面，说沈家容不下不知轻重的主母，要么吴氏就乖乖听话，要么就一纸休书叫她回吴家去！

        恐吓之下，吴氏只能咬牙点头。

        可心中那口气却怎么都出不了，也因为记恨上了老太爷。

        吴氏也傻，不懂掩饰，什么都摆在面子上，老爷子愈发觉得吴氏不可理喻，见妻子惹了爹娘不快，沈章也不禁埋怨吴氏不懂事。

        如此一来，吴氏更是委屈难过。

        自从周姨娘进了沈章后院后，除了每月初一十五去吴氏院子请安，其余时间她都安心侍奉老夫人，要么就是呆在院子里给孩子做衣裳。

        或许是为了打压吴氏，老夫人故意抬高周姨娘，以至于府中下人议论纷纷，说原本看着周姨娘安分守己，如今才知道周姨娘是以退为进，是真正厉害的角色。

        不管府中的流言怎么传，周姨娘都充耳不闻。

        只是她每日进补不断，身体却还是一日又一日的渐渐虚弱下去，最终难产而死。

        即便大夫说周姨娘难产是自己原因，没有任何外力作用，可老太爷却觉得是吴氏逼死了周姨娘。

        对老太爷来说，周姨娘是自己昔日好友的独女，原本他以为叫周姨娘跟了沈章，是最好不过的事情，却没想到会还了周姨娘，待百年之后，他还有何颜面去地下见好友？

        因为这个，老太爷便不喜吴氏。

        吴氏更觉冤枉，老太爷逼得夫君好端端的納了妾，背弃了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承诺不说，竟然连周姨娘的死都怪罪在她的头上，因此吴氏对老太爷和老夫人是打心眼里不喜。

        如今见了和老太爷如此相像的沈安，不由自主的就想起当年发生的事，她怎能喜欢得起来。

        秦嬷嬷知道吴氏的心病是什么，可这事她又无法劝解。

        只能道：“以前的事都过去了，无论如何，夫人您都是五姑娘的母亲，总这么僵持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奴婢以为您之所以会和五姑娘如此，实因交流太少，若是两人能在一块多说说话，彼此打开心结，就都会好起来的。”

        “多说话？你叫我同她多说话？你方才又不是没看到她的样子，不管我说什么都不冷不热，仿佛我是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一样，你说我如何同她好好说？”吴氏说罢，气道，“还是西儿懂我的心思。”

        吴氏都这样说了，秦嬷嬷到了嘴边的话也说不出来。

        沈枝读书的事其实是沈章特地交代的，沈章喜欢女孩子多读些书，这样才会知礼明义。

        得知沈安要读书的消息，沈衍送来一方上好的砚台，沈晴则送了她一支笔。

        等老夫人想送礼物的时候，发现沈什么都有了，不禁笑道：“你大哥和长姐倒是比我都快，如此一来，我倒没什么送你的，这些银子你收着，回头缺什么了就叫你长姐带你去买。”

        对于银子，沈安向来不拒：“多谢祖母。”

        老夫人怕沈安不适应，特地叮嘱了先生，说她这个孙女刚回府，什么都不懂，希望先生多多照拂。

        沈西得知沈安要同自己读书后，就嗤笑一声：“她那个土包子，还读书，字能认全不？”

        两人在府中学堂门口碰面，沈西笑的一脸真诚：“五姐姐刚回府怕是不知道，先生已经在教沈辞了，不过姐姐不用担心，这些书读起来很快的，姐姐先认字，我这里有本三字经，先送给姐姐做启蒙用，这本三字经还是当年妹妹启蒙时，父亲亲自送我的。”

        沈安也不在意沈西的讽刺，叫秋儿把三字经收下。

        原本沈晴还觉得沈西有别的心思，对她不喜，如今瞧来，想是自己误会了，见她连父亲送的三字经都拿出来了，不禁笑道：“西儿真是越发懂事了。”

        沈脸色微红：“母亲说了，要我和五姐姐团结友爱，我自然要听的。”

        沈安勾唇，不置可否。

        沈晴年纪最长，在最前面，往后是大房的嫡女沈照，次女沈暄，接下来便是二房的沈安和沈西。

        而庶出的在另外一边，大房庶出四姐姐沈晚，七妹沈暖，八妹沈晓。

        除了大房沈晚沈晴和沈西，剩下的都是第二次见面。

        大家相互打了招呼后，算是正式认识。

        沈照同沈晴一样端庄，只是性子高傲，沈暄则天真无邪，正好在沈安前面坐着，便扭头主动跟沈安打招呼：“你就是五妹妹吧？我是你三姐，除了你刚回府敬茶那日早上，我们是第二次见面！”

        沈安笑着点头：“我记得三姐姐，三姐姐好。”

        “都好都好。”沈喧摆手，“你不用跟我这么客气，大家都是一家人，对了，我听说你从未读过书，是真的么？”

        沈暄一双清澈纯真的眼眸，好奇的盯着沈安，并无丝毫恶意。

        沈安失笑，也不知道是谁传的，说她粗俗无比，目不识丁。

        她正待说话，就听沈照回头道：“暄儿！”

        语气隐含警告。

        “好啦好啦！”沈暄不情愿嘟嘴，“我不说还不行了么！”

        见她转过身坐好，沈照这才看向沈安，笑容端庄又疏离：“暄儿被母亲惯坏了，若说了什么不得体的话，还望五妹妹不要同她计较。”

        沈安也笑着点头：“二姐姐客气了，咱们是一家人，不妨事。”

        正说着，先生就来了，大家赶紧坐好。

        她一眼就看到了沈安，不过并没有着急问话，而是先带着大家温习了昨日的课程，再教了三遍今日要学的内容，便叫大家自己诵读，这才得空向楚枝走来。

        “五姑娘安好，我是你以后的先生，姓岑。”

        沈安连忙起身向她行礼，“岑先生安好，学生沈安见过先生。”

        岑先生擅长书法，又通丹青，饱读诗书，若非家境困难，也不会出来做教书先生。

        前世岑先生不嫌弃沈安粗笨，耐心教导，沈安的丹青正是得了她的真传，是以，沈安很感激她。

        见沈安礼仪周全，岑先生满意点头，她不怕学生笨，不懂就多费点心，只要勤勉，总会有成果，就怕目无尊长，冥顽不灵之人。

        见沈安桌子上放着一本三字经，岑先生先入为主，以为楚枝真的没读过书，便道：“五姑娘可会写自己的名字。”

        沈安点头：“会。”

        “那你且先写来我看看。”

        沈安依言，在纸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人总有短板，沈安的字就是她的短板。

        相对于沈安的惋惜，岑先生却极其意外。

        她没想到沈安的字会这么好，便问道：“你之前习过字？”

        沈安点头：“习过。”

        岑先生心中一动：“除了习字可还有读书？”

        “读过。”

        前世沈安还没有回沈府的时候，她的三哥就想考举人，每天从学堂回来都会教沈安习字读书。

        再加上后来沈安回府后，又刻苦钻研，和顾尘成亲上了战场后，更是研读兵书，因此算起来还真是博览群书。

        岑先生有些意外，她听闻五姑娘目不识丁，连老夫人都如是说，莫非其中有什么误会？

        不过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岑先生问了沈安几个问题后，沈安都答了上来。

        她想起方才教诸位千金沈辞的时候，五姑娘也跟着念了，便问：“今日的课你能读懂吗？”

        “可以。”

        这下岑先生是真的相信沈安的能力了。

        不过她还是有些好奇：“以前有人教过你读书？”

        “之前在农家的时候，家里的三哥在学堂读书，每日归家后总会带着我一起念书，久而久之就会了。”

        “原来如此。”

        既然有人教，说不定比府中其他姑娘们还要懂得多。

        接下来的时间里，岑先生又当着大家的面，当众问了沈安几个问题，沈安都对答如流，岑先生愈发确定自己的猜测。

        临走时，岑先生特地叫住沈安：“五姑娘学识不错，不过你的字确实要多加练习。”

        先前她以为沈安什么都不知道，便觉得她的字不错，如今有了对比，又见她如此聪慧，岑先生更加不想浪费这根好苗子，就道：“府中长公子的字委实不错，五姑娘回头可以借来临摹。”

        沈安感激：“多谢先生教导，学生记下了。”

        哪怕她已经两世为人，字确实不好，连沈西都比不过。

        不只是岑先生，其他人都惊讶的将沈安团团围住。

        她们听说沈安连三字经都不认识，没想到她却什么都懂。

        大家说了会话之后，就回各自院子去了。

        人群散后，沈安才走上前来：“五姐姐方才真的是好厉害，怪不得先生都夸呢！”

        到底是十二岁的小姑娘，再怎么掩饰，脸色还是难看的很。

        “原来姐姐什么都懂，可为何一开始要装不知道呢？”沈西一想到自己上课前说的那些话，就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

        沈安似笑非笑：“妹妹这是说的什么话？什么叫我装？我可有亲口告诉妹妹我不识字的？”

        这个还真的没有，倒是沈西一上来就各种安慰沈安。

        沈西被沈安噎的说不出话来。

        下一秒，沈安将那本三字经递给沈西：“多谢六妹妹好意，本想方才就拒绝的，但不好驳了妹妹的面子，现在既然用不到这本书了，还是归还给妹妹的好，毕竟这是父亲送给你的，意义非凡。”

        沈西看着怀中的三字经，脸上一阵青红交错，她看着沈安的背影，脸色是掩饰不住的恼怒和羞愤。

        沈安绝对是故意的！

        她就是故意看自己笑话！

        不出半响，府中众人都知道沈安学识了得，不亚于楚曦。

        其中最震惊的还是老夫人，当岑先生亲口夸赞楚枝的时候，她半响都没回过神来。

        不过瞬间就想通缘由。

        想来沈安在家里读书了，但老夫人先入为主觉得沈安目不识丁，又不好问沈安，怕伤了孙女的自尊心，就直接叮嘱岑先生多多费心，这才闹了这个误会。

        思及此，老夫人笑道：“先生不可这么夸赞，我这个孙女憨厚，还望先生多多费心。”

        “老夫人言重，这是我该做的。”岑先生道，“若不出意外，五姑娘日后怕是不亚于府中六姑娘。”

        而此时被岑先生提到的沈西，回房发了好一通脾气，更是跑去在吴氏那里哭诉。

        说沈安明明就什么都懂，结果却装不懂，叫她闹了笑话，故意给她难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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