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心有所思量

墨云翻卷，遮掩着起伏的山峦。湖边的柳树，耷拉着叶脉。池塘里的鱼儿，亦是露出小脑袋来，呼吸着新鲜的空气。

        空气里，有些发闷。这些天为了子成和零露的婚事，有许多的宫人前来咸阳宫，为零露送来绫罗绸缎和金银首饰。

        看着满屋子的礼品，零露有些怅然若失。面对着菱花镜里的自己，她都快不认识里面的人了。

        是那个在青要山上天真快乐的零露，是在宫内低声下气服侍秦王的小侍女，或是随时思量为父母报仇的自己？亦或是即将要嫁入长安君府上的新娘子？

        又或者，是每次面对秦王时的那种似曾相识？让她脸红心跳？熟悉的面庞，熟悉的气息，竟是出现在菱花镜前。

        “记得你的任务。”子政站在自己的身后，神色严肃的对自己说道。他看起来格外冰冷，让人难以亲近。

        零露慌乱将自己的思绪收回来，然后局促的点了点头，只觉着脸颊滚烫滚烫，心儿亦是失去了节律。

        透过菱花镜，零露看到子政拿起一把桃木梳。轻轻为自己梳着乌发：“你与若儿很像，都有一样的青丝。”

        不知为什么，听到他说这句话的时候，零露感到莫名的悲哀。有的时候，她还真是羡慕那个若儿。

        “这根金步摇是我送给她的，可惜她走的时候留了下来。”子政说着，为零露的发梢上，别上一根银红镂空金凤步摇。

        再次看着镜中的自己，零露却总是觉着有些别扭。这总归不是自己的东西，也不是，不是他送给自己的。

        正当她预备取下金步摇的时候，却被子政按住了手腕儿：“你戴上去，很好看。只当做是孤王送你的新婚贺礼——”

        倒还真是讽刺，连送贺礼都要送他自己深爱的女子。子政将自己看做了什么？好歹她也曾嫁给他，拜了天地的。

        他轻轻凑到她的耳畔，低声耳语：“你不会吃若儿的醋吧，如果你们本就是一个人呢？”他说着，再次揽着她的腰身，吻着她的唇瓣。

        窗外没有风，潮湿的气息让人心生烦躁。零露的耳根子红透到脖颈，她是一个江湖女子，只为复仇而来。

        “查到了么？狄道侯究竟是怎么死的？”零露不由得岔开了话题，只想打破这样的尴尬局面。

        但见子政负手而立，站在窗子前。冷冷道：“怎么突然关心这件事，难道那天寿宴你知道其中端倪？”

        这番话说的零露浑身一颤，说话也有些结结巴巴：“没，没有啊——我只是，只是担心李将军会，会误会了王上，拥兵造反——”

        这最后四个字零露说的声音很小很小，细如蚊蚋。如果被多心的子政听到，不知又要说些什么。

        但见子政慢慢转过身子，看着零露不自然的神色，不屑一顾道：“孤王被误会了更好，刚好可以试探一下他的忠心。”

        其实子政更加担心的是王贲，独自一人在魏国作战，大梁城久攻不下。如果不是李瑶死了，李信就会前去相助王贲的。

        不知为什么，看到子政微微蹙起的眉头，零露总会感到无尽的心事。眼前这个高高在上的秦王，到底隐藏着多少心思。

        群星闪耀，星汉西流。明月皎皎入华池，池塘深处，鸳鸯浴红衣。落花溶溶，淡淡清风。

        明日便要出嫁了，零露却一点也开心不起来。她看着桌案上的大红嫁衣，还有妆奁内的首饰，却格外冰冷。

        这时门外响起一阵轻快的脚步声，青萍通传说是弄玉公主前来。零露忙收拾好了自己的情绪，起身相迎。

        但见弄玉穿着一袭榴红色纱裙，如一只翩然而至的蝴蝶。她看到满屋子的绫罗绸缎，不觉有些伤感：“姐姐明日出嫁，我来看看姐姐缺什么不缺。”

        这番话在零露听来，像是讽刺一般。她慢慢坐下，饮着杯盏里的酒水，满腹心事的望着窗外。

        “我知道姐姐喜欢王兄，不如现在就去对王兄说！”弄玉说着，便要拉着零露的手，却被零露轻轻婉言谢绝了。

        在零露看来，她和子政永远都是不可能的。因为子政是自己的杀父仇人，她的目的亦是为父报仇，刺杀子政。

        何况子成已经答应了自己复仇，交换的条件就是嫁给子成。烛火微微摇晃，烛影下是零露孤寂的影子。

        弄玉长长的叹了口气，轻轻握着她的小手，悲戚道：“姐姐这一走不知何时才会回来，谁会陪我玩儿呢……”

        “明天你要记得送我。”零露说着，便附耳在弄玉耳根处，却见弄玉连连摇头，总觉着这个要求有些不妥。

        月华如水，缓缓流动在咸阳宫内。两人又说了会子闲话，弄玉便恋恋不舍的离开了这里，眼眶红红的。

        站在廊檐上，大红宫灯来回摇晃。这凄冷的春夜，反射出来的湖中月光越发寒凉。

        不知为什么，零露的脚步不由自主的，朝着勤政殿的方向挪动着步子。她渴望最后看到子政一次，哪怕是背影呢。

        一夜无眠，辗转反侧。五彩斑斓的梦境里，是一张模糊的脸庞。那个小男孩儿，冲着自己在轻轻的笑着。

        早晨醒来的时候，青萍早在旁边候着了。只是菱花镜里的自己，眼角处残留着一滴冰凉的泪。

        描画妆容，点染朱砂，轻挽发髻，身着间杂着玄色大红的金凤绣线嫁衣。当零露缓缓走出咸阳宫的时候，刚好看到了子政。

        那是一双清冷的眸子，总是能够看穿心底。犀利的目光，却让零露感到深不可测。

        她渴望着，子政会忽然将她留下。只是这份渴望，终究不过是美好的愿景罢了。

        十几辆华盖马车渐行渐远，带着她满腔的憾事和恨意，离开了这座华美的宫殿。

        有的时候想起那个时常出现的梦境，还有子政说过的那句话：“你不会吃若儿的醋吧，如果你们本就是一个人呢……”

        马车里的零露，从衣袖间取出那枚羊脂玉。温润而又光洁，记忆有些模糊而又遥远。

        拜堂的仪式甚是隆重，零露却是满不在乎，一直遥望着门口的方向。可惜没有看到子政前来，听闻像是处理魏国一事。

        她坐在大红高烛下，一盏茶的功夫，便见弄玉穿着丫鬟的装束走进来：“姐姐此去魏国，定要小心谨慎。兄长那边，我会应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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