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述梦境莲英脱罪

我们还得回到1894年，因为读者还在关心颐和园里的那场乱子，如何是个了结？

        且说张日新和苏萍出逃那天，两次震天动地的爆炸打破了这座名园的百年宁静。慈禧老佛爷和一班近臣、太监、贴身的宫女困在德和园里，天已过午仍不能传膳。几次派太监出去探听消息，都被把守德和园的护军拦回去，护军好言相劝：“我们弟兄正在搜捕乱党，外边不安全，公公还是回去吧！”

        何统领率领护军在东宫墙和南湖岛一带搜寻乱党，心里却不踏实：不知道张日新和魏强解救苏姑娘进展如何？本来是说把看管苏姑娘的五名护军支到八方亭，我只见到其中四名，黄三还没露面，偏偏这个黄三最不是省油的灯。天已过午毫无音讯，真真让人心焦！事先已派一乘官轿等在邀月门，是为了把苏姑娘护送出宫门的，几次派护军去打探，都回说轿子和轿夫还在邀月门等着，心中更是不安。反复思量今天的安排部署，会不会有什么疏漏？

        忽见两名护军气喘吁吁跑来禀告：“回禀统领，标下发现两名乱党，一男一女，眼看着进了转轮藏，我们进去抓捕，结果……人没了！”

        何统领心里好笑：“没错，就是他们，人家会隐身，你们哪儿懂啊。”但仍装作生气骂道：“大活人怎么就没了？废物，没用的东西！”

        “我们里里外外都找遍了，就是没了。”两名护军说。

        何统领又问：“看见魏强没有？”

        “看见了，他也在转轮藏，后来跟一位武官往东去了。”

        何统领当然心里有数，那位武官就是金书办。还没容他多想，又过来两名护军报称：“回禀统领，标下巡山发现苏萍已经出逃，她的院里遗尸两具，一是护军黄三，一是宫女小慧，我们往回赶的路上又发现咱们的四名弟兄被绑在后山树上，其中一名受枪伤。标下已将他们松绑，他们胳臂、腿都麻木了，现在正靠着树歇息。”

        何统领不由得吃了一惊：究竟发生了什么，会闹出这么大动静？稳了稳心神说：“你们带路。”带了几名护军随他们迳奔后山。路过紫气东来城关朝城楼上喊了一声：“警醒着点儿，有情况没有？”

        “回大人，平安无事。”

        绕到后山，过了三孔桥。那四名护军见统领来了强打精神站起来请安，何统领看到他们的怂样儿不由得气往上撞：“一群废物，你们干什么吃的，怎么会被人家绑了？”

        “大人有所不知，有一名武官带枪进宫，协同魏强和苏萍的男人把苏萍劫走了，还开枪把咱们的弟兄打伤了。”

        听了这话，又看到这里的地势何统领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幸亏金书办带枪进宫，否则他们在这儿跟这几名护军狭路相逢，寡不敌众岂不要束手就擒？好险呐！于是问：“他们往哪儿去了？”

        “往东，走了好一会儿了，怕是追不上了，估计这会儿早出了园子。”

        何统领心中暗忖：“他们可真是神通广大，从这儿往东，又没经过紫气东来城关，怎么就到了转轮藏？他们不直接出东宫门或北宫门，去转轮藏做什么？但是不管怎么说，他们平安出逃已是千真万确了。”

        于是让两名护军架着那名伤员往回走，到紫气东来城关去给伤员包扎，他又带几名护军径奔苏萍的住处。

        只见院门敞开着，进了院子首先看到黄三直挺挺躺在地上，已被斩首，身下是一滩血，旁边扔着一根门栓。然后看到小慧，蜷缩着倒在屋前。她全身没有致命伤，面色青紫，嘴唇已然咬破，显然是服毒了。此情此景触目惊心啊！他不由自主地闭了会儿眼睛稳了稳心神，没法想象刚才发生了什么。看到苏萍的正房敞着门，命几名护军把两具尸体抬进正房，用被单盖好，等乱子消停了再禀明太后听候处置。

        看看太阳已经偏西，考虑到后山的路太过崎岖，他一招手带领护军绕到前山，穿长廊一溜小跑径奔德和园。来至驾前跪倒：“回禀太后，奴才已率护军把乱党赶出了园子。因为奴才的职分是在园子里护卫太后，为防兵力分散园内空虚，并没带人出去追剿，而是带护军把园子里搜了个遍，现在园子里绝无乱党，太后请放心。险情已过，可以一切照常了。”

        太后说：“你临危不乱、指挥有度、护驾有功。”转对首领太监说：“晓瑜吏部，给何统领叙功颁赏。”

        “谢太后恩赏！”

        太后又对首领太监说：“传喻五城兵马司，事不宜迟尽快搜剿乱党。再传喻工部，颐和园宫墙加高三尺。”〖註〗

        事后五城兵马司兴师动众满城搜捕，捕获了几名无业游民谎报是乱党，解送刑部秋后斩决。工部采购石料雇佣民工把颐和园围墙加高了三尺，至今颐和园的某些墙段还能看出加高的痕迹。

        眼看着万寿节越来越近又闹出这么大乱子：宫墙炸毁、三人出逃、二人死亡，太后总觉得不是好兆头，尤其是苏萍出逃倒应了李莲英那句话：被宁王斩断了我的左膀右臂。因此整天阴沉着脸闷闷不乐，李莲英也是大气儿不敢出。

        这一天宁亲王奏事，就时局发了些不疼不痒的议论，又把话题转到苏萍这件事上，无非是表白他所参属实，为朝廷除了隐患。当时正逢李莲英当值在侧，老佛爷盛怒之下瞥了他一眼：“都是你干的好事！”李莲英立刻跪下，做畏缩状。

        太后是想，大敌当前这苏萍正是用得着的人，宁王挟嫌报复、罗织罪名到底把她排挤走了。事情已然过去，本来就够烦心的了，这宁王还不知进退一再絮烦，莫非还想让我谢你不成？但她又不便向宁王发作，因为毕竟也没法证明宁王哪点错了，于是转而把怒火撒到奴才身上。见李莲英不应声，又追了一句：“说你呢，没用的东西！”

        这话搁到李莲英身上已经是重责了。哪知他想起前些天夜探苏萍时苏萍教给他的说辞：“我们走后太后必然追查我们的下落，还得追究您的责任，您可以这样这样说，到时候您不但无过反倒有功。”想至此认为机会来了，此时不说更待何时？于是装出诚惶诚恐的样子说：“奴才不敢说。”并用眼角瞟了瞟宁王。太后见状知道有下情，就对宁王说：“亲王的意思我已然明白，如果没有其它事就跪安吧。”

        待宁王走后，太后说：“起来吧，有什么话，说吧。”

        李莲英说：“回老祖宗，张日新、苏萍的事奴才尽知的。”说到这儿偷眼看太后，见太后凝神在听，于是接着说：“此前不敢说，现在他二人走了奴才才敢道出实情：三个多月前奴才梦见大悲菩萨，但见菩萨驾着五彩祥云从天而降，左有善财童子，右有龙女，菩萨手持净瓶、柳枝，慈眉善目，宝相庄严。奴才赶紧跪拜在地。菩萨言道：”你大清国皇太后本是曼殊佛转世，她虔诚礼佛、勤政恤民，本尊感念她的诚心，派善财和龙女为使者下界相助于她，保她的大清江山。今命你为接引罗汉，将此二子带入宫中。此乃天机不得泄露，如若泄漏必遭天谴，切记！切记！”奴才跪拜说：”谨遵佛旨。”当天何统领就带张日新和苏萍来见奴才，奴才一眼就认出正是梦里菩萨身边的善财、龙女。当时他们还穿着上界的衣装，样式、材质都是奴才从没见过的，而且显见得是”天衣无缝”。既然菩萨命奴才做接引罗汉，奴才不敢怠慢，第二天就带他们觐见老祖宗，因恐怕泄露天机有违佛旨，觐见前奴才给他们换了咱们的袍褂。因为菩萨有言在先，所以奴才对此事一直守口如瓶。现在他二人不容于宁王，已返回上界复命，奴才才敢道出原委。”接着就把预知永和轮爆炸、预知萨穆多阵亡以及预知多次战役失败、预知龙王显灵等等数说一遍。然后说：“其一，他们进贡的手机，绝非人间之物，必是从上界带来的；其二，未卜先知、料事如神，绝非凡人；其三，您说她哪件事不是维护朝廷，哪件事不是维护老佛爷您呢？可见他二人是奉菩萨之命一心一意保您的大清江山。”

        说至此，他偷偷瞟了太后一眼，见太后闭目沉思，已是半信了，于是继续说：“奴才细细查问过护军才知道，这二位进园子没人引荐，也不是由宫门进来的。他们来，是由转轮藏来的，走，是由转轮藏走的，老佛爷您圣明，这转轮藏恰在佛香阁之下，佛香阁里供奉的是大悲菩萨呀！”

        听至此太后如梦方醒，心中又是震惊，又是遗憾，又是畏惧，不由得瑟瑟发抖。立刻转身朝着佛香阁的方向，双手合十念叨不止。

        把相关的护军传来，前两个证实是他们把张、苏二人从转轮藏接出来的，后两个证实是他们眼睁睁看见张、苏二人进了转轮藏，然后就没了踪影，并说他二人进、出转轮藏都是香烟缭绕、仙乐伴随，全都言之凿凿、信誓旦旦。太后想：我上了宁王的当，非要追问他二人的住址，菩萨派下来的使者，怎么可能在凡间有家呢？我好糊涂！进而一想，苏萍的奏折为什么有那么多不认识的字，那是天书啊！

        李莲英又说：“苏姑娘还说宁王已然投敌，打算借日敌势力废掉两宫由他取代。当下虽无迹象，到庚子年必然显形，请老佛爷到时看住他。”并把苏萍所留文书呈上。

        太后接了文书逐条读过，虽说这篇“天书”仍有许多不认识的字，但根据认识的字大概明白所述的是未来九个月各次外交事件和战役，全是败仗，损失惨重，触目惊心，最后一条是马关条约。太后心想：照她所言我大清国岂不是一败涂地了吗？悔不该不听苏萍劝谏致有今日的被动局面，眼前这场战争皇帝和翁同龢等人坚决主战，李鸿章不敢言和却绝无胜算的把握。既然开战必致惨败，以我观之总还是设法避战为好。至于我的寿典，看来不能按原计划办了，否则日后吃了败仗朝议沸腾众怒难平啊！不办吧，又实不甘心，看来只得缩小规模，改在大内办吧。哎，认命吧，天意难违呀！至于苏萍留下的这份呈文我自当收藏起来不要给大臣们看见，否则乱了军心那还了得？

        及至爆发了丰岛海战太后更是彻悟，苏萍所言竟然一语成谶。后来太后依照苏萍的预言试图调整策略扭转败局，怎奈国势已然衰微，病入膏肓、无力回天，苏萍所言一一应验。

        直至签署马关条约，条约各款竟与苏萍呈文所述一字不差。至此太后又是后悔，又是恐惧：大悲菩萨护佑于我，我却浑然不知，不但不听劝谏反倒听信谗言错怪了菩萨的使者，罪过呀，罪过！菩萨怪罪我有眼无珠、忠奸不辨，让我吃了败仗，看来真是报应不爽，报应啊！自此每日去佛香阁虔诚礼佛，下旨拨款重新修缮、油饰转轮藏。又亲自动手缝制了一男一女两个布偶，命造办处用上好的木料在西暖阁墙上制作一个龛位，将这两个布偶供于龛内，每天焚香虔诚祷祝。

        清亡后，史学家见此布偶纷纷猜测，不知所供是何方神圣，多年来众说纷纭，终无定论。（全文完，谢谢阅读，欢迎赐教。）

        〖註〗颐和园宫墙加高三尺确有其事，某些墙段细心观察尤其是从外部观察可见痕迹。史实是：1905年清廷派五大臣出洋考察，在前门火车站遭革命党人吴樾炸弹袭击，朝廷摄于革命党威势，恐进园实施暗杀，故将颐和园宫墙加高三尺。现将此史实附会于本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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