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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第章 未雨绸缪


崇仁坊,楚国公主第的花厅里,驸马袁武雍捏着一张名刺笑道:“你我是连襟,叔基兄不必如此客气。”

        另一边,魏极拱拱手道:“戢止兄为人洒脱,不计较虚礼,只是某登门拜访,不敢莽撞。”

        周国公主驸马魏极字叔基,楚国公主驸马袁武雍字戢止。

        袁武雍见他话说得谦卑,料定他并非无的放矢,挑了挑眉,嘴角却扯开一个最无害不过的微笑:“这花厅就是这点不好,太像回事了,反而把亲戚都唬住了,既如此,我们且去书院好好聊聊。”

        “驸马去哪儿了?”宋璋问道。底下服侍的人互相交换了几个眼神,为首一人迟疑了一会儿道:“驸马一早就备马出去了,听阍室的老苍头说,驸马出了门往东边去了。”话音刚落,便传来“啪”的一声,是宋璋重重地把筷子拍到了案上,他们顿时都趴在了地上不敢动弹。

        “我就知道他坐不住,可你们都是当摆设的吗?是不是我不问,就不回来回话了?”

        还是之前那一个小心道:“公主息怒,别气坏了身子。是驸马说他已经和公主打过招呼了。”

        宋璋闻言又是一阵气闷,右手搭在小腹上常常地呼了一口气——她已怀孕三月有余身子总是不爽快,的确不值当再发怒了。

        今年未入夏气候便十分闷热,进入七月,她就一直不思饮食、腹胀欲呕,初时以为是苦夏,请来医工诊治后才发现是有身孕了。魏极自那天后一直惶惶不可终日,即使她入宫打探,甚至动用了一些手段暗查来的消息,都不能令他安心,眼看一天天过去一直没出什么事,他也收起了几分钻营之心。

        可这次她因为怀孕不能伴驾出宫避暑,他又犯了疑心病,总要跑出去不知道厮混什么,一点也不让人省心。宋璋这胎本就有些不稳,孕中易怒,因此事更是心浮气躁,近日来总没个好脸色,驸马非但不体谅,眼下还故态复萌,宋璋觉得自己已经气无可生了。

        “都起来,东西撤下去。白芷,扶我回卧房。”宋璋道,侍女们答应一声,上前把案上几乎没动过几筷子的菜肴都端走了,白芷——就是之前唯一回话的那个侍女,轻轻地扶住了她的手臂。宋璋起身时,右手又下意识地抚了一下尚平坦的小腹,自嘲一般地笑了笑,即使没怀孕,她也不太可能去伴驾,就连阿姨和未出嫁的四妹也是沾了赵德妃的光才能出行,娶了她这样一位可有可无的公主,难怪驸马总要出去攀交了。

        将近午时,魏极出了楚国公主第,翻身上马,袁武雍方才留他一道用点心,只不过被他婉言谢绝了,跟着牵马的仆从以为他要回去,正要调转马头,魏极道:“等会儿,往北走,去永福坊十六王宅。”

        那人不解道:“阿郎去那里做什么?”

        魏极正暗恨袁武雍此人滑不溜手,周旋了半日什么也没说,楚国公主看样子也不知道他前来,心中把“好个袁戢止”念叨了好几遍,遂道:“你是我从本家带来的人,不瞒你,我要去拜访信王。他虽然常住宫内,但去年加冠后,也在永福坊建了宅子,我一早打听好了,今天他会在。”仆从有心再说道说道,见他神色坚定,也就闭上了嘴巴。

        信王宋缉熙此时的确在十六王宅的住处中,今日休旬假,他在宫中待不住,早上问过安就到了这里,整顿好之后正犹豫着要不要去拜访一下德王,就听下人来报,说周国公主驸马求见,并递上了一张名刺。他接过来看了看,随口说道:“叫他去花厅等我。”自取把出宫时穿的大科绫罗紫袍换了,才不紧不慢地踱至花厅。

        魏极这边厢已恭候多时,见他进来,顿首行礼道:“拜见大王。”宋缉熙坐下,摆手道:“姊夫不必多礼,可是长姊有什么事吗?”

        这话不好接,魏极一怔,想起今天早上在袁戢止那儿碰的软钉子,硬着头皮道:“这倒不是,只因某有一桩买卖,要同大王商量。”

        宋缉熙调整了一下坐姿,显得自己感兴趣,道:“那不知本钱几何,利钱几何呢?”

        魏极自觉有望,喜不自胜,又不忘矜持“大王果然是实在人,极与大王谈的买卖自然是一本万利的”说到这里,他急忙压低了声音“本钱只要大王的一点帮助,利钱嘛,就看大王需要什么了。”

        两个时辰后,魏极在信王宅用过餐,心满意足地走了,宋缉熙送过他之后,返回到他设在内院的书房。他今年方十五岁,虽已加冠却还未成家,内院并无女眷,因此一些要紧的地方都建在此处。

        “今天的事,你怎么看?”坐在书房里,他向下首一位中年人问道。

        “回大王的话,大王今日处理得很好。”

        “这么说来,你也觉得不错?”

        “是挺不错的,但不是现在。”

        “哦?愿闻其详。”宋缉熙放下了手里的书卷。

        “魏氏一族是累世的皇亲国戚,其子弟多入三卫,虽然在‘三清之变’中首当其冲势力大减,但因此得到了圣人的褒奖,几代经营下来的人脉也都在。三卫拱卫宫城,大王为大计谋,拉拢这一支势力是不可或缺的一步,若能收为己用更是如虎添翼。魏叔基是魏氏本家的宗子,他的态度就是魏家的态度,能和谈买卖自然是大有裨益的。不过,这只能作为一步后棋,眼下大王就是接过来了也吞不下,吞下来了也用不上。大王今日换下亲王服色在书院接待驸马,见面只谈亲戚情份,一点痕迹不露,用一句似是而非的承诺,就把魏氏拉上了一条船,任谁也不会做得更好了。”那中年人道。

        宋缉熙拊掌叹道:“先生大才。”一会儿又似忍不住道:“方先生科考屡屡落榜,实在可惜,等下次春闱要不……”

        方先生一怔,拜拜手道:“有劳大王费心了,方某一介寒士,就是考中,在官场中也走不远的。某一心追随大王,只盼能争个辅佐之功。”

        话到此处,宋缉熙满意地笑了:“既如此,先生请自便,小王还有些许课业,就不送先生了。”

        就在崇仁、永福二坊涟漪阵阵的同时,宫里的某个地方也在悄悄发生着变化。

        一向敏锐的林姑姑这天没察觉到一点异样,鲁国公主已经出殡,丧事告一段落,她向往常一样在顾皇后理好晨妆后告退,皇后却道:“乳母稍等,我新得了一些补品,你也劳累数日了,取一些拿去吧。”

        林姑姑知道这是有事要吩咐了,心跳了起来,脸上却挂上了笑容:“不劳娘子赏赐,人老了就该动动,歇着才出毛病呢。奴看娘子这些天累得紧,小事都忘记了,行宫里带回来的东西都没整呢,我去看看。”

        皇后道:“乳母别急,先拿上册子再说,华芸去把秦司酝新调的饮子拿来几副,梦芹,你收拾东西时记的册子也拿来,交给林姑姑。”两位宫人转身离开后,皇后稳坐在梳妆床上用只有彼此才听得到的声音对她道:“想办法传个消息出去,要父亲他们务必把朝中的议储之声压下去。记住,只能传话,不要留下痕迹。”

        林姑姑从不质疑皇后的任何决定,当下点点头,拾起桌上的梳篦将她已经很完美的发髻又梳理了几下。

        不一会儿,华芸和梦芹都回来了,林姑姑接过她们手里的东西向皇后告退,皇后才状似无意地提到;“鬟鬟那边新到的小黄门看着挺机灵的,你一个人顾不过来,可以去清荫阁借人。”

        出了门,华芸开玩笑道:“林姑姑,您老人家有什么事不必麻烦公主,只管来叫我,必定无有不应的。”林姑姑道:“你只管服侍好皇后,我有什么忙还等着你来帮?”华芸嘻嘻地笑了笑回去了。

        宫中点起灯火时,曹缓回到了清清荫阁,林姑姑再次迈进了蓬莱殿点大门。顾皇后接过她送来的册子,知道事情已经办妥。帝京再一次进入到深沉的黑夜,这一天,很多人如愿以偿,也有人心怀不甘,但在宵禁后的都城里,一切都蛰伏在平静之下。

        宋济宁自打从九成宫回来情绪就一直不对劲,为了不被父亲发现,他找了个借口,呼朋引伴跑到乐游原打猎去了。虽然他每年都要外出打猎好几次,但从来像没有这次一样狼狈。

        随行的人放出鹞子、猞猁、猎犬把几只獐子和野兔赶到了一条沟里,宋济宁同其他几个公子哥儿趁机驱马围住,往沟里射箭,因他心里有事好几箭都脱了手,围猎罢清点猎物,战绩十分难看,气得他丢下弓怒道:“不算,重来。”

        旁边一人似是拔了头筹,心情很好地笑道;“往年都是你独领风骚,今日就当是让让我们得了。”

        宋济宁心里更加烦躁,瞥了一眼见好像是徐氏某一房的郎君,字君元的,懒得计较嘴上敷衍几句,本想混过去算了,周围的人却偏要起哄,又有一人道:“若非郡王相让,我等也不能满载而归了。”宋济宁听这声音耳熟,转头一看,竟是淮阳萧氏中眷房的二房子弟,以前还在萧徽猷身边见过,宋济宁的眼神顿时变得意味深长起来,那人见状有些不自然地转开头站到了后面,宋济宁心里叹了一声,只觉得仿佛所有人都在和自己作对,也扭过头去不看他了。

        这次打猎开始得仓促,结束得莫名其妙,众人分完猎物,宋济宁便失了兴致执意不再继续,这些公子哥儿向来以他为首,劝了几句无果也就罢了。这附近恰好有某家的别业,以往围猎结束就一同别业喝酒行令,这家人照旧相邀,宋济宁却谢绝了,撇下同伴说要再骑一圈马,剩下的人不知是何故,纳闷了一会儿仍玩乐去了。

        人多时,心事被嘈杂的人声挤得不知所踪,独处时才会发现心事就像原上的草长得到处都是。宋济宁纵马狂奔了不知多久,一直感到脱力才停下,从马背上滑下来直接躺到了草丛里。往年猎场上独领风骚的人从来都不是他,至少在一年多以前不是,那时算无遗策、百发百中的光环独属一人,萧徽猷。

        他无论是箭法还是速度都要逊此人一筹,身为淮阳萧氏中眷房嫡系长房的第三子,萧徽猷上头有两个同母的兄长,没有仕途的压力,骑马打猎起来劲头十足,他们之间的同袍之谊多半是在校场中建立起来的。现在,人人都能像他从未出现过一样谈笑风生,而更让人难以忍受的是,人人都觉得他也一样。

        可是我凭什么要和你们一样,去迎合所有人都默认的正确反应?宋济宁在心底无声地呐喊。

        上回在樊川的那次围猎中,他和信王走近了些,自己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后来听了父亲的一番话,便开始刻意保持距离了,今天偶然起意跑了出来,身边跟着的人似乎都踌躇满志要争取什么似的,听闻就连周国公主的驸马也是蠢蠢欲动……

        宋济宁说不清楚自己心里到底是什么滋味,他向来是一个甚少回忆的人,此刻却矫情得自己都瞧不起自己。萧徽猷和宋菀青几乎占据了他大部分的过往,后来多了一个宋麟定,但到底年纪小,一同长大的还是他们三个,虽然称不上朝夕相处,可彼此的情谊也是无可替代的。宋济宁还记得他和菀青的字都有过徽猷的指导,那会儿菀青问他为什么可以把字写得那么好,徽猷故意捉弄她,一本正经地回答道:“昔王逸少以指代笔划破衣袂,就是我的秘诀。”菀青居然信了很久。

        他就这样一会儿想起萧徽猷,一会儿想起宋菀青,那些从前毫不在意的细节此刻都历历在目,却陌生得像上一辈子发生的事。他从来都不相信萧家长房真的有人犯下了谋逆之罪,也从来都不觉得好友和从妹理应承受那些施加在他们身上的不公,但在当今的朝局中,真相如何并不重要。

        黄昏渐至,远处的寺院里敲响了僧人做晚课的铜钟,宋济宁躺在草丛里,聆听到众僧的梵唱。随着阵阵钟声飘荡在乐游原的上空,他心里好像有一潭水也在跟着钟声荡漾。暮色降临前,他上马向来时的方向驶去,借着祷神的声音发愿,希望圣人能早日立麟定为太子,再也不要因此生出波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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