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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第章 弄璋弄瓦


很多事情看起来很艰难,可一旦开始,也就顺理成章地继续下去了。

        尽管皇帝并没有表态,甚至隐隐透露出抗拒的意思,但还是有不少官员,尤其是以铲除阉党为己任的清流文官,热情地参与到弹劾殿中监康权的行动中,更多的疑点也一一浮出水面:当年万年县的法曹参军也是康权的同乡也在事后“意外”身故,扭送流民的那几个武侯已不知姓名,案件中竟然没有记录,最早的几份口供也有一些内容不翼而飞……大半个台谏都兴奋起来,或追查萧冤情,或追查中人敛财,几乎无人能袖手旁观。

        朝堂上的风雨尚未吹到后宫,妃嫔、宫女们多了茶余饭后的谈资和猜测打赌的对象,取笑一番仍旧那样度日。这天周国公主入宫拜见父母在蓬莱殿外遇到了三妹,邀其到群玉阁小坐,惠然公主欣然接受,姊妹俩遂携手往紫兰殿走。刚行至太液池边,大腹便便的周国公主便感到有些累了,不时地用罗帕擦拭额角的薄汗,菀青见状提议二人先到旁边的亭子休息一会儿,让小黄门去传一乘檐子来。

        周国公主不欲如此张扬,劝阻道:“这样来来去去的,反而误事,旁边就是望仙台,不如我们到台上坐坐闲话一会儿,不劳动妹妹往紫兰殿走一遭了。”菀青笑道:“都依长姊。”转身安排随行的宫人、宦者先行上台整理,等收拾干净了,铺好坐席、焚好香炉才扶着她走了上去。

        两人在一扇屏风后坐定,宫人打开一只藤笼,取出用布帛和丝绵包裹的鎏金银瓶,倒了两杯温热的江桂饮呈给公主,两人饮下均感肺腑中的寒气消散了大半,香雾也袅袅地从铜兽炉的兽口中飘出来,不多时望仙台上的这间小房间便暖香阵阵如阳春三月,令人十分惬意。搁下杯盏,宫收拾好默契地退到了屋外,一时间台上悄然无声,两人这样沉默了一会儿,周国公主才率先道:“如此,三妹可满意吗?”

        菀青道:“我没有什么不满意的,长姊有惑不妨直言。”

        周国公主不想她竟然毫不避讳,反而不知从何说起,讷讷了半晌方道:“那还需要我和徐家做什么吗?”

        菀青认真道:“不需要。”

        又是一阵沉默。

        周国公主想了想,她安排徐家的人跟着御史弹劾造势,局面已经打开,剩下的翻案洗清冤屈自有百官负责,确实不需要再做什么了,但这样看来三妹为此付出的代价就未免得不偿失了,而且她怎么知道会有人重提萧氏案,如果她对朝堂的消息如此灵通,那定有可用的人,何必以婚事为筹码借用徐家的力量?

        周国公主思来想去惴惴不安,总觉得还有什么是自己没看到、没想到的,但内心深处又提醒她恐惧如果全知道了,等待自己的恐怕就是万劫不复。因此,她定了定神试探道:“三妹的心情长姊也可体会一二,都是自家的姊妹,多帮帮忙也是应该的。”

        菀青看出了她的不安,明白无论自己说什么她也不会相信,懒得解释,只道:“长姊不必为我担心,妹妹不做那进寸退尺的蠢事,过些时日自然分明。长姊已然助我良多,接下来当韬光养晦,以免波及。待外甥出生,妹妹一定备厚礼亲往府上庆贺。”

        周国公主皱起了眉头,良久方展颜一笑:“和三妹交谈一番获益匪浅,只是不好长留,我就先探望阿姨去了。”

        菀青欠身道:“叨扰了,这就送长姊。”说罢,伸手搀扶她,趁机低声道;“长姊言出必行,妹妹感激不尽,愿回报长姊——这段时间,务必看好二门。”

        二位公主下了望仙台后就此别过,惠然公主折回蓬莱殿,周国公主一行仍旧沿着太液池往紫兰殿走,一路上都犯嘀咕不知宋菀青最后一句话意指何处。到了徐贤妃处,恰好嘉月公主也在,三人调笑一番,语及婚事,说得嘉月羞红了脸,跑回了自己的阁子里,徐贤妃微笑着注视小女儿离开的身影,转头和长女聊起嫁妆等物和她的产期,嘱咐了好几句。

        周国公主听阿姨唠唠叨叨地说了半天才找到机会插话,说要到从前的阁子休息,徐贤妃爱怜地嗔怪道:“阿姨知道,一早就给你收拾好了。”说完亲自领她到了卧房,一直扶到床边才离开。

        见公主要休息,侍女都退了出去,独留她一人安歇,过了一会儿,只有一个模样普通的小黄门奉贤妃之命来为公主点安神香。进了卧,他刚揭开博山炉的盖子将香药添了进去,就听到一道熟悉的女声在身侧响起:“去查查,清荫阁这些天私底下都见过哪些人、做了什么事,越详细越好。”他镇定地拿起香箸,将炭火、香灰拨匀了盖好盖子,才不慌不忙地行礼退出:“是。”

        宋璋一直都知道,身为长女的她只是皇帝阿耶众多子女中微不足道的一个。十六岁登基、二十岁大婚的宋杞一直到二十六岁才迎来自己的第一个孩子,他早年的时光消耗在各方势力对皇后人选的争执与扫清施沐恩的重任中,等喘过气来子嗣已经成为了一个迫在眉睫的问题,但这位万众瞩目的皇长子在出生仅三个月后夭亡,被追封为景哀王,于是他殷切的目光投向了同样怀有身孕的徐贤妃,当时的徐昭媛。

        可是,不久之后,皇长女降生,宋杞赐名“宋璋”,然后拂袖而去,直接起身探望一个怀孕的宫人。

        乃生男子,载寝之牀,载衣之裳,载弄之璋,她不是父亲想要的子嗣,只是寄托了他对后代的渴望。两个月后,在那名宫人的生产之日,皇长子生母,当时宠冠后宫的张昭容出手了,实情如何除了那几个人之外无人知晓,可结果是显而易见的,宋杞再度失去了他盼望已久的皇子,震怒之下,参与者皆被杖毙,张昭容褫夺位分惨死在掖庭。

        在经历了这么多事后宋璋母女早已被皇帝抛之脑后,不过,徐昭媛不是那种坐以待毙的人——事实上,在皇后被刻意忽视的情况下,宫规难以维持,那会儿后宫所有的妃嫔都无所不用其极,她向皇帝举荐了自己的表妹赵氏。

        再后来,赵氏果然一举得男,并因此位列四妃之一,她没有忘记表姊的提携之恩,多次在宋杞前美言,使徐昭媛最终跻身四妃之列。同一年,才人钱氏亦诞育皇子,宋杞心满意足,宣布改元“天予”来庆祝上天赐予他两位皇嗣。天予元年,赵德妃第二次生产得一女,出于对其兄、其母的偏爱,这次宋杞对女儿的降生充满了喜悦,亲自赐名“宋玥”,但随后出生的第三女和第四女没有得到这样的待遇,而两度产女生下长女与第四女的徐贤妃也从此成为了高位妃嫔中最默默无闻的一个。

        宋璋和的阿姨一样,头顶长女和妃位的虚名,这虚名就是她们赖以生存的唯一。宋玥独得父亲宠爱,宋菀青是中宫嫡女,宋怀珍的母族是戚族之首京兆温氏,宋萱芾、宋萱郁虽生母不显但也能踏踏实实地过日子,唯有她,名义上的皇长女,背靠江河日下的徐家,与赵德妃一党的野心、利益牢牢绑在一起,自身却一无所有。

        因此,所有人都能光明正大地无视她,即使她进退有度、举止得体是一个无可挑剔的公主,甚至在煦兴三年末,六郎夭折正赶上群臣请立端王为太子,皇帝因此迁怒皇后,整整一年里帝王的怒火从前朝一直蔓延到后宫,人人噤若寒蝉,完全忘记了她的婚期本定在这一年。

        好在,她还有自己,有足够的冷静和耐心周旋在顾皇后和赵德妃之间,从来不真正得罪其中的任何一个,帮助阿姨取信于赵德妃和信王却从不沾手他们背后的勾当,甚至在暗潮汹涌的深宫中一点一点培植出自己的势力来获取消息抢占先机。她就这样一天一天喑哑无言地长大,看着宋玥幸福地嫁给那个她自以为完美的男人,看着宋菀青被人人称羡的美满婚约拖入深渊,看着宋怀珍幼年而夭……而她和她的阿姨、妹妹都可以平静地过完余生。

        宋璋有理由相信她会一直这样置身事外地看着,远离炫目的富贵恩宠也远离它们相伴而生的危险。乃生女子,载寝之地,载衣之裼,载弄之瓦,她绝对不会是那种将纺织刺绣当作终身寄托的普通女子,阿姨没有儿子也没关系,她一样可以在皇权笼罩的深宫里保护好亲人。

        至于驸马,宋璋蹙起了眉头,方才宋菀青提醒她务必看好二门说的其实是驸马吧?若萧氏案翻过来了魏极的那些小动作根本不算什么,翻不过来横竖最坏的结果也已经过去,不至于波及到她,但……宋菀青这句意味深长的提示忽然令她意识到,眼下这场风波里或许也有魏极的手笔,不,不一定是魏极本人,二门,隔内帷与外堂。

        对了,她想提醒自己的是驸马背后的魏家。这可有些麻烦了,虽名为宗妇,但宋璋下降刚两年,初次怀有身孕,尚不足驱使魏家在军中、朝中的势力,他们有什么动作宋璋还真不好把握,不过,能把驸马摘出去就够了,她很确信前前后后这段时间里魏极一直在她的掌控之中。一个胆小怕事又没什么能力的驸马闯不出什么大祸来,很适合被她操纵。

        这样想着,宋璋的手不自觉地轻抚隆起的小腹,等孩子出生了、四妹也嫁了,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日子该到头了,至于怎么摆脱和宋菀青的交易,就看她的人能察出什么有趣的东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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