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师徒第一课

因着老秦王的命令，嬴政没多久就被送到了醴泉宫，正式拜师之后，便住在了这里，赢澈也准备开始自己为人师表的生涯了。

        而这第一课，便是教他如何吃饭。

        醴泉宫的厅堂内，师徒两个面对面站着，在听到师父说要教自己吃饭的时候，小嬴政的嘴角忍不住抽了抽。

        “嗯？”小嬴政仰头看着他，眨巴着大眼睛，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师父，我会吃饭。”他忍不住道。

        “不，你不会，”赢澈却一本正经的摇了摇头，“待会儿你就知道了。”他拍了拍小徒弟的头，先卖了个关子。

        “那好吧，”小嬴政不明所以，但他听话的点了点头。

        片刻后，当赢澈的侍者长离将一切都准备好，请他们享用时，小嬴政果然有点懵了。

        “长离，你先退下吧，”看出小徒弟有些拘谨，赢澈挥了挥手。

        “诺，公子，”长离恭敬的行了一礼，随即退出了房门。

        “坐吧，”他离开后，赢澈抬了抬手，示意小徒弟坐下。

        “要跪坐，你知道的吧，”他仿佛想起了什么，又出言提醒了一句。

        “我当然知道。”小嬴政不肯让他小瞧了，当即就走到位置上，端端正正的跪坐在席上。

        “放松，不要太紧张，这样看起来会不自然的。”虽然他动作很快，但赢澈哪里看不出这是心里有点发虚的样子，他走到他身后，双手并用搭在他肩膀上，轻声安抚道。

        “不自然会怎样？”嬴政闻言，果真身子放松下来，但他还有一事不解，歪头看向他询问道。

        “如果是你一个人的话，你爱怎样就怎样，可我们的身份注定我们很多时候不可能一个人待在一起，而在有旁人的场合下，你显得不自然，就会引起很多麻烦的。”嬴澈借机提醒他。

        “那好吧。”小嬴政也知道他的意思，乖乖的点了点头。

        “这跪坐也是一门学问，你可不要小看了它，身形稳当与否，神情自然与否，这都是外人揣测你心思的点。”

        “而身为王公贵族，最不能让人看出来的，也是自己的心思，所以你绝对不可轻视，明白吗？”赢澈继续替他调整姿势，手上动作不停，口中也在解释着这么做的缘由。

        “那我的心思也不能说给你听吗？”赢澈本以为他会乖乖点头，谁知竟是听到这么一句。

        “当然可以，你我是师徒，又是叔侄，自然没什么不可跟我说的，”赢澈先是一愣，随即便笑了笑。

        “我指的是不能让外人，尤其是不怀好意的人看出你内心的想法。”赢澈点了点他的心口处，加重语气强调道。

        “那要如何分辨内外之人？还有，倘若他们很会伪装？那我又该如何是好呢？”小嬴政摸了摸自己的头，觉得苦恼的很。

        “你能想到这点已经很好了，”赢澈先夸了夸他，“但这个问题有点深奥，我们以后再说，如今还是专注当下吧。”孩子能举一反三，他自然欣慰，但他并不想拔苗助长，故而如此道。

        “好吧。”小嬴政也知道他是为自己好，便不再追问。

        赢澈闻言欣慰的笑了笑，他走到嬴政对面跪坐下来，彼时，他们两个面前，都有一张四角有矮足，四四方方的暗红漆案，上面摆着好几样东西。

        只是无论是器具，还是盛着的饭食，小嬴政都没见过，不免有些好奇。

        “这是什么？”嬴政指着自己桌上一个圆腹圈足，两旁有耳的青铜器具询问道。

        “那是簋，用来盛饭的，而这黄澄澄的食物，乃是上好的嘉谷，名为稷，也就是小米，”赢澈为他解释。

        “王祖父的名讳正是这个字，”赢澈还多说了一句。

        “那我曾祖父就叫嬴稷喽？”小嬴政反应很快。

        “不错，”赢澈点头，随即又道，“但人前人后，你都绝对不可轻呼其名。”

        “于公，王祖父乃是秦王，是你我二人的君主，上下尊卑不可乱；于私，对方乃是我们的长辈亲眷，更是不可直呼名讳，记住了吗？”他教育完后，盯着小徒弟问道。

        “记住了。”小嬴政连连点头。

        “但是稷饭好香啊，”但他看着黄澄澄的饭食，闻着香气，还是当下就发出了一声感叹。

        “是小米饭，”赢澈忍不住提高声音强调道。

        “好吧，那就小米饭，小米饭好香啊，师父，我能尝尝吗？”小嬴政从善如流的改口，而且改的特别快。

        但一看就知道，他的心思根本没在这上面，只跃跃欲试的看着自己的师父，希望他能允许自己尝一口心心念念的小米饭。

        “……”嬴澈见状，简直忍不住扶额。

        “能，”可他又抵不住可可爱爱，满是期盼的小徒弟，只得无奈的点了点头。

        “还可以浇点肉酱，这样更好吃，”甚至于，他还教他怎么吃，只见他指了指位于自己右边的青铜高脚盘，里面盛着深色的肉酱。

        “这酱也好香啊。”嬴政凑过去闻了闻，忍不住眯起了眼睛。

        “那当然了，它不止可以浇在饭食上，也可以当做辅食，配合菜品使用，怎样都很好吃的。”赢澈拿勺子取了一些肉酱放在自己的小米饭上，又拌了拌，随即示范似的吃了一口。

        “那我就不客气了。”小嬴政也学他一般，如法炮制，拌了肉酱尝了一口小米饭。

        “好吃吗？”赢澈问他。

        “嗯嗯，”小嬴政嚼了嚼后，把饭咽下去，“好吃，很是美味，比我以前吃的麦饭好吃多了。”他还用了对比。

        “难道你在赵国，就天天吃麦饭吗？”赢澈有些惊讶。

        “不是啊，”小嬴政摇了摇头，“以前很多时候连麦饭都吃不上呢。”

        “什么？！”嬴澈简直不敢相信。

        “其实对我来说，麦饭已经相当不错了，虽然味道不太好，也不容易下咽，但它扛饿啊，只要能吃饱我就很满足了。”

        “可就连这个愿望，也不是那么容易能实现的，那些人，对我和母亲都不好的。”小嬴政想起自己在赵国遭人嫌弃的处境，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赢澈无言以对，看小徒弟沮丧的模样，如今说什么好像都不太对，他只得转移话题。

        “上古先贤曾言，‘五谷为养，五菜为充’，即，五谷为主食，五菜为副食，你刚刚已经吃过主食了，如今也该尝尝菜品，”赢澈随后指了指漆案左上角的部分摆着的一道菜。

        “这是鱼脍，是用我们北方常见的鲤鱼所做，吃这个需要配着佐料，此时正值秋季，最好的配料，自然是芥，将荠菜籽磨成粉末即可使用。”

        “芥是带着些许辛辣味道的调料，秋季主杀伐，正适宜吃这个，”赢澈为他细细解说着。

        鱼脍，即生鱼片，小嬴政低头看了看自己桌上跟他那份一模一样的菜品，淡粉色的鱼肉片的整整齐齐，又看了看旁边放着的浅黄色的芥末，他凑过去闻了闻，果然很是刺鼻，他不由得显出些嫌弃来。

        “怎么？不喜欢？”赢澈见状，不由得挑了挑眉。

        “为何只有一味调料？这个味儿也太冲了些吧。”小嬴政打了个小喷嚏，随即抬手揉了揉鼻子，小模样有点郁闷。

        “虽然只有一味调料，但这已经足矣，”赢澈看出他似乎不习惯芥末的味道，但他却不惯着他，还借机教育他。

        “因为任何人为的雕琢都会使事物失真，过多的调料也会遮蔽食物原本的天然之味，你要明白，自然原味才是至味啊。”赢澈说的头头是道。

        “那如果是这样的话，只要吃这鱼脍不就好了？这才是真正的自然原味啊，我们为何还要沾调料呢？岂非自我矛盾？”小嬴政反应很快，他指了指桌上的生鱼片，看着他反驳道。

        “你能想到这点很好，但是还有认识不全面的地方。”赢澈笑了笑，随即与他对视道。

        “我的意思是，任何东西过多过量，都是违背自然规律的，唯有恰到好处才是正理。”

        “然而自然是没有思想可言的，可我们作为有智慧的人，就应当在掌握规律的同时，利用规律改善自己的处境，此为，‘制天命而用之。’”

        “政儿，你明白了吗？”赢澈耐着性子与他分说，最后问他。

        “好像明白点了，”嬴政似懂非懂，但却觉得很有道理，他点了点头。

        “那就尝尝吧，”赢澈抬手示意他吃点鱼脍，还自己给他做了示范，夹起一片淡粉色的鱼肉沾了沾那浅黄的芥末，然后送进口中咀嚼起来，表情很是怡然自得。

        ‘看起来好像不难吃，’小嬴政观察着他，觉得没什么问题，便也夹了一片鱼肉沾了沾芥末，像他一样送进嘴里咀嚼。

        然而下一秒，一股前所未有的辛辣味道在口腔中蔓延开来，他忍不住想张嘴吐出来，却突然听到自己师父命令他。

        “咽下去。”

        “……”，小嬴政抬头看向赢澈，眼里闪过一丝泪花，带着些恳求，那不是被压迫的，而是被那辣劲儿冲的。

        “咽下去，”然而，他貌美如花的师父却铁面无私的再度重复刚才的命令。

        “身为王室公子，我们无论做什么，首先考虑的不是自己喜欢与否，而是符合身份与否，哪怕是用膳这样的小事，亦是如此。”

        赢澈自己说这话时，已经将口中食物咽下，且又夹了一片鱼肉沾了芥末送进自己口中，继续咀嚼。

        “……”，小嬴政听着这算的上有些严厉的教导，本觉得有些不愿，但又见他也是如此，且以身作则，心里的不愿便去了七八分。

        但他还是感觉受不了这味道，只得硬着头皮把嘴里的鱼肉胡乱嚼了嚼，赶紧吞了下去，待他终于把口中这鱼肉解决后，正想松一口气，却听对方又来了一句。

        “再吃一片。”

        “啊？”小嬴政瞬间就垮下了脸，“师父，可不可以不吃了？”

        “不可以。”赢澈淡定的又夹了一片鱼肉沾了沾芥末送进口中，平静却残忍的拒绝了！

        “可曾忘了我刚才与你说的话？芥是顺应秋季杀伐之气而诞生的调料，虽然味道有些冲，但却对身体好，你应该吃一点。”他强调道。

        “那能不能配着小米饭吃？”小嬴政没办法，突然想起他教的道理，于是提出要求，“我这也算是顺应规律的同时，也利用规律了吧。”

        不等他回应，他便夹了鱼肉，沾了芥末，把它放到自己的小米饭里，团了团后，送进嘴里吃了，果然有饭的中和，这辣味去了些，鱼肉的清新又与小米饭的香气混合在一起，滋味果真不错。

        “这就叫‘制天命而用之’了吧，”小嬴政吃的眯起了眼睛，摇头晃脑道。

        “……”，面对脑子转的飞快，但却用来投机取巧的小徒弟，赢澈一阵无语，不过有一点让他很欣慰，那就是小徒弟真的聪明啊。

        ‘嗯，不愧是我的……’他还没在心里夸奖完呢，就听他来了一句。

        “师父，既然这顿饭是你教导我的第一课，那就不算是你之前允诺请我吃的那顿饭了吧。”小嬴政笑了笑，面上一派可爱，但眼里的狡黠却让人看的分明。

        “师父，这样算来，你还欠我一顿饭哦，”他举起右手摇了摇自己的食指，一本正经的提醒道。

        “……”，赢澈这会儿心里是这样的。

        ‘这算是被反将一军吗？一定是的吧，不过为什么我一点也不生气呢？’他陷入了沉思。

        “师父，师父，”见他一直不说话，小嬴政忍不住出声唤他，而且身子不由自主的前倾了。

        “坐好！”赢澈回神看向他，第一反应就是这个。

        “嗯？！”小嬴政吓了一跳，赶忙坐好，还顺便调整姿势，想要跟刚才一模一样，可好像总感觉哪里不对。

        ‘再聪明也还是个小孩子嘛，这不还是有不会的地方？’赢澈看到这一幕，不仅不生气，反而笑了笑。

        ‘也是啊，他要是什么都会，那还要我这个师父干什么，我果然还是很重要的。’嬴澈思及此处，自信心瞬间爆棚。

        而且他深感自己责任重大，甚至暗下决心，要把之前定下的课程完善完善再完善，务必不能让徒弟小看了他。

        可怜的小嬴政还不知道自己即将迎来怎样的‘师父的无限关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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