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与众不同小嬴政

白雪纷纷，飘飘荡荡，落在醴泉宫的屋檐之上，仿佛敷上一层雪粉，院落中遍植的梧桐，早已落尽树叶，但这白雪却为其换上了新装，雪色压枝头，凝冻成霜，阳光穿过时，折射出彩色的光芒。

        地上亦是一片白茫茫的，但其上的道路早有侍者清扫出来，故而华阳夫人派来的宫女们结伴而行将那一束红梅送来了这里时，畅通无阻。

        彼时，赢澈正在书房抚琴，小嬴政则是跪坐在一旁的案台后，双手托腮，眯着眼睛听乐声，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样。

        因着怕打扰他们的兴致，故而侍者长离接了红梅，并送走了华阳夫人的宫女们，他抱着花瓶在书房外的台阶上站着，听着房间里传来的袅袅琴音，唇角也不由得微微上扬，他敛声静气在外等候。

        一曲终了，赢澈将手置于琴弦之上，轻轻拂过，“政儿觉得此曲如何？”他问小徒弟。

        “好听，彩！”小嬴政拍了拍手，笑的眉眼弯弯的。

        “那你想不想学这首曲子？”赢澈笑了笑，询问道。

        “……”，小嬴政听到这儿，瞬间盖到了他隐含的意思，他刚才问的是他想不想学曲子，而不是他想不想学弹琴，那这就是默认要他学琴了。

        “师父，我能不能不学琴？”小嬴政看了看他桌上的桐木琴，有些犹豫的看了他一眼。

        “好啊。”赢澈痛快的点了点头。

        “真的？”小嬴政才不信他就这么简单放过自己呢。

        “当然，不学琴还可以学其他的嘛，”赢澈话头一转，“钟，鼓，萧，埙，瑟……等等乐器，你挑一个吧。”他大方的举出许多，然后任他挑选。

        “啊？！”小嬴政就知道没这么便宜，可他也没想到他是打定主意要自己学了。

        “师父，我觉得学这个没什么用吧，不如我们多练练字，或者讲讲规矩礼节吧，再不济，我们把蒙毅他们找来一块练练武也好啊。”小嬴政这会儿是真急了，这琴听着是不错，师父的仪态看着也美，可要是自己来，那还是算了吧，他拐弯抹角的找理由。

        “今日这么大的雪，便是他们想来，我还不让呢，何况是主动叫他们过来，再者，外面天寒地冻的，这个时候练什么武啊，”赢澈皱了皱眉。

        “那要不再讲讲诗三百或者商君书吧，总之不要学这个了吧，”小嬴政退而求其次，再度请求道。

        “你还是觉得它无用？所以不想学？”赢澈反问道，“可刚刚你明明说了，这曲子很好听啊，这就证明它是有用的，至少愉悦了你的心情。”他耐着性子引导。

        “可它除了能愉悦心情，也干不了什么了吧，”小嬴政不以为然，仍旧觉得学乐理无用。

        “政儿，此言差矣，礼乐诗书缺一不可，礼是用来规范行为的，而乐则可以教化百姓，”赢澈纠正他的话，“并非全然用来娱乐，它在劳动，舞蹈，战争乃至祭祀上，都是重要的一环，能起到很大的作用。”

        “比如在战场上，鼓声一响，士气激昂，祭祀时，编钟奏乐，庄严肃穆，这样的例子不在少数，你岂可轻言乐理无用呢？”赢澈给他摆事实讲道理。

        “那好吧”，小嬴政知道他说的有道理，也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也逃不过，非学不可了，于是便点了点头。

        “那你挑一个乐器吧，”赢澈笑着让他选，“虽然我擅琴，但其他的我也不是不会，只是不甚精通罢了，这点你大可放心。”他又补充了一句。

        “政儿，这些技艺你不必精通，但却不可不知，否则容易被下属蒙蔽，一个有才华的上位者尚且战战兢兢，如临深渊，何况一个无才之人？”赢澈以小见大，借机教他道理。

        “嗯，”嬴政思虑着，觉得深以为然，于是他也放下偏见，准备听话。

        “师父，那我想知道，你当初为何会选琴呢？”小嬴政看了看他手下的琴，有些好奇的询问。

        “因为琴乃乐中王者，传说在上古时期，人皇伏羲见凤凰栖于梧桐之上，心想凤凰乃祥瑞之鸟，它所在之地，必定非同凡响，故而削桐木为琴。”

        “琴本就为集合天地灵气的桐木所制，又借人皇伏羲之手而出，而且是天下第一件乐器，自然与众不同，传闻中，琴能模拟万物之声，更有甚者，能反映天下兴衰，故而，琴被誉为乐中王者。”

        “但是我当初选择琴，却不止是因为这个。”赢澈为他解释了琴的来历后，却摇了摇头。

        “那还有什么原因啊？”小嬴政好奇的追问。

        “上古先贤创制八音，分别为金，石，丝，竹，匏，土，革，木，如今各种乐器便是用这八种材质所造才能显出各具特色的音声，故而，古人将其统称为‘八音’。”

        “而在八音之中，弦乐为最，众器之内，琴德最优，故而我选了琴，以示君子之风，但琴，往往是弹给自己听的，如若不是，除非，”他顿了顿。

        “除非什么？”小嬴政问他。

        “除非有了知己，”赢澈如此回答，随即跟他讲了伯牙子期高山流水遇知音的故事。

        “精通乐器的琴师与山间打柴的樵夫竟能通过一首曲子而志同道合，由此可见音乐是多么的重要啊。”赢澈说到这儿，不由得感叹了一句。

        “政儿，待你在大些就会知道，这世上很多事情其实是说不出来的，那时候，我们便可以寄情于琴，只要弹给对方听，便是对方嘴上不说，心里也定然是明白的。”他看了他一眼，如此道。

        “那师父，我改变主意了，我也选琴。”小嬴政听了这许多话后，看了他一眼道。

        “你可是为琴之品格所打动？”赢澈眼前一亮。

        “不能说没有这个原因，但更多的还是其他原因。”小嬴政却果断的摇了摇头。

        “什么原因？”这次赢澈有些好奇了。

        “因为琴乃乐中王者，我要么就不学，要学的话，那就要学最好的！”小嬴政抬了抬下巴，理所当然道。

        “你这孩子，还真是与众不同啊。”，赢澈忍不住有些感慨。

        他们师徒两个虽然都选了琴，可其中的偏重点却不一样。

        他，或者说大多数人其实倾慕琴的品德多于琴的地位，可小徒弟却上来就看中了琴在众多乐器中的崇高地位，觉得匹配的上他这才愿意学，实在是很不一般了，尤其是他如今才仅仅七岁而已。

        “既如此，那我带你去挑一把琴吧，”赢澈觉得这孩子志向不一般，那就应该找一把配的上他的琴，于是起身站起准备带他去寻。

        小嬴政也从地上起身，他拉住师父的手，两人结伴正要出去时，却听到门外传来了侍者长离的声音，他禀报说华阳夫人派人送了红梅来。

        而这也正好提醒了赢澈，他这里虽然不是没有其他的琴，但他刚刚弹奏的便是其中音色最好的，若要再找其他合适的琴，只怕还得他母亲，华阳夫人出马，毕竟，这秦宫中的一切吃穿用度，无一不要她过目才行。

        正好借着这个谢母亲送红梅的由头，他带着小嬴政去了华阳夫人宫里，彼时，阳泉君芈宸已经离开了，他们谈论的内容，两个孩子自然不得而知。

        华阳夫人让人给他们上了热蜜浆暖暖身子，就着说话的时候，赢澈把来意说了，华阳夫人表示这不算什么，很快带着他们去了放置各种珍稀古琴的宫室，任他们挑选。

        可小嬴政却总也不满意，不是嫌这个太大，就是嫌那个颜色不好，挑了半天也没个满意的，赢澈也不着急，就陪着他找，亲儿子都这样纵着了，华阳夫人也只能是顺着，可眼看着这宫室里的琴都看了一遍了，小嬴政还没选中，她也有点着急了。

        直到外面有宫女又送进来了一把琴，这才解了燃眉之急，无论是琴的形制，音色，都堪称上等，与赢澈那把琴不相上下，华阳夫人赶忙把两个孩子找过来看。

        果然小嬴政一眼就相中了，赢澈也觉得不错，于是他们便欢欢喜喜的带着琴走了，华阳夫人也松了一口气，可等她晚上闲下来询问起自己的宫女白日的琴哪儿来的时，她却说是个陌生的侍者交给她的，还说夫人此时必然用的上。

        “那人你可认识吗？”华阳夫人听到这儿，忍不住捏紧了手里的帕子，忙问道。

        “回夫人的话，不认识，而且看着眼生的很，”那宫女想了想，随后行了一礼，如此道。

        “那他离去时走的哪个方向？”华阳夫人思虑一瞬后，再问。

        “仿佛是章华台那边。”那宫女回忆了一下后，如实道。

        “……”，华阳夫人不知想到了什么，瞬间一惊，手里的帕子不知何时掉了，她也无知无觉。

        这琴不可能是太子安国君让人送来的，太子的人，她的宫女就没有不认识的，而如果不是太子的话，那这来自章华台的琴是谁送来的，只怕就显而易见了。

        她屏退左右，一个人在房间里思量着这其中的关窍，时而起身踱步，时而坐下思索，脸色变来变去。

        ‘父王既然派人走了这么一遭，说明该知道的他都已经知道了，若是他想处置，也早就处置了，断不会等到现在，眼下还是静观其变的好，’思及此处，华阳夫人定了定神，将这事儿压在心底不提，继续若无其事的过日子。

        不过自打这事儿以后，她就留了个心眼，处理宫务时，有关儿子赢澈和小嬴政他们的事，不管大小，她都派人去老秦王那儿吱一声，而对方那边，每每回的也是知道了，然后让她处理。

        两个孩子的吃穿用度本来就是顶好的，可这秦宫中总也有华阳夫人弄不到的珍品，但只要两个孩子要，华阳夫人一禀报了，老秦王就会给批了。

        一来二去的，华阳夫人这心里就明白过来了，这是老秦王看重两个孩子，顺便也在试探自己。

        可他试探自己做什么呢？华阳夫人一时有些不解，等她想通其中的关窍的时候，已经是来年的春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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