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鞭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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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素荷却是看起来比平婉兴奋,时常叩门送东送西,说是对安胎有好处,热心拉扯着她的手说些怀小石头时的趣事和经验。
心意平婉含笑领下,对于经验之谈她也是听得认真,偶有不解时去相问,三番来四番去,倒是愈发亲近。
这日张素荷臂弯挎针线篓,要去隔壁寻平婉一道。她是要给儿子石头缝个新鞋,一人做工多有无趣,遂找上正在摸索缝制虎头鞋的平婉。
敲门几声,平婉心知是张素荷,边收拾着推车,直道:“嫂子快进。”
张素荷推门而入,瞧见平婉架势,睁大眼走到跟前:“平娘,你还要去啊?”
平婉细笑,“嫂子不是说适宜劳动么?我在家里闲得很,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去卖糖葫芦。”她睃到张素荷擎挎在手肘的针线篓,补了句道:“不是什么劳累的活计,我支一靠背交椅,也可手里做些针线,到时回来恐要劳烦嫂子掌眼看一看。”
话已说至此,张素荷摸了摸针线篓,只得道:“罢了,那你仔细点儿,待回来了直接去找我。”
平婉颔首,“定要去叨扰嫂子的,嫂子莫烦我才是。”
高继壤早已歇了心思,只是经过街巷摊位,有时仍不自觉张望两眼,今日如是,却不曾想看到熟悉的推车。
和风拂面,吹起几绺乌丝。
面前场景与前不久过于相似,以至于高继壤走不动脚,他想起来那日平婉冷冰冰的眼神,也是那日起,一切像是被湍急的流水裹挟而过。
待头顶罩了模模糊糊的阴影,平婉这才从手中线活抬起脸,以为来人为客,一个“您”字半音出喉,湮于气音。
净白的琼面若春风温和,反不似他的不自在和失措,高继壤羞愧难当,掩饰性移开视线,转个几许,余光瞥见娄里的虎头样式。
笨拙又细致的针线,很是可爱。
他愣了会儿,反应回来又怕行为奇怪,是以状似放松指着道:“这虎头鞋绣得灵动,平姑娘可是要卖绣活?我倒是认识几个店铺收购,价钱可观,若是需要可以引线介绍。”
平婉眉眼唇角浮出笑,美好又欢喜,令他几乎有一瞬眩目。
“多谢公子好心,手艺当不起卖,绣来自用的罢了。”
声音也是夹了喜意。
高继壤眉骨微动,若是前一刻尚未察觉,这会儿却是有个来势汹汹的臆测。
再看生动可爱的图案,他忙挪开眼,转到平婉悦然柔和的面庞,明明心中大抵有数,他偏要佯疑惑不解问。
“自用?”
平婉不语而笑。
高继壤落沉心思,终是允许自己飞快扫过她的肚腹,恰风来一阵,终归将心中残存的郁结尽数吹散。
豁然开朗。
他舒展眉眼,微拱手真诚道:“恭喜平姑娘。”
后续几句闲话说尽,高继壤拎了两个糖葫芦辞别,是平婉给的,说是年前愿意带她去福池。
高继壤自是不在意,亦不愿分辨原由到底为何,仅带走两根算作心照不宣地结了这段事。
半道路遇李文之子李羿,二人同岁,是书舍同窗。然李羿性子吊儿郎当,不学无术,高继壤并不喜之相与。原道暗里绕过,谁知碰上目光,却是躲不过去,于是仅想施礼就行离开,然而这厢李羿折扇一合,大跨步至他身边。
李羿新得了新鲜消息,正是无处可说之际,此时瞧见高继壤便有了一吐而快的心思。
合起的折扇在手心敲三敲,李羿手臂放在他肩上,被高继壤推了下去,李羿也不恼,吊着眉梢,压低声音,一脸神秘兮兮。
“高子承,你可听说前两日的大消息?”
高继壤闻言皱眉,最近什么大事,稍加一下不过一件,莫说朝廷官场,就是坊间谈话也是不绝。
副相魏单,用民间底下的说法那是浸在鲜血里的恶鬼。人人嗤之以鼻,讨伐的对象,在继腕带佛串后,竟去了济福寺拜佛。
都道,表面虔诚颂佛,佛不见之处,杀戮残暴。
只是,暂不说这事几近妇孺皆知,且说他二人这两年只能说是口头交情,缘何今日一见面说起此事?
高继壤不答他,反问:“你到底要和我说什么?”
李羿耸耸肩,面上挂笑,不甚好意,凑近他,声音更低,“我是听到小道消息,魏单被官家施以鞭笞了。”说罢,扇子唰地滑开,肩膀撞了撞高继壤,抑制不住笑出声:哈哈哈,岂不大快人心?”
“只可惜,我爹去的晚,未曾亲眼看见过程,倒是你爹,说不准目睹全程。”
这等事李羿是从李文那里偷听来的,这也是为什么憋在心里无处说,终归自小浸|淫其间,敏感度还是有的。正巧碰上高继壤,他爹官职如斯,即便说出口也当拉个人垫背。
初春尚且料峭,高继壤躲了他故作风度的折扇,渐渐锁了眉心,“为何鞭笞?”
几年来,魏单向来受官家青睐器重,究竟能是什么原因让官家下旨令魏单当众鞭刑?
魏单外面树敌几何,官家应当心若明镜才是,这般动作,莫非是要开始动作将那深扎腐烂的根整个拔除?
“是何原因有什么要紧?依我看,总归他魏单是要完了。握重权,滥私权,杀无辜,官家天子何其圣明,尽数记在心里,就等一个绝妙时机,彻、底、击、溃。”最后四字,李羿一字一顿,咬牙切齿般,握扇柄作杀状。
高继壤缄默不言,几息后,拱手告别,“若是无事,就先行离开了。”
李羿话说出口早已痛快,本就与他没有多大交情,且这会儿去酒楼的心思骤起,仅草草拱手,开合着折扇离开。
魏府。
屋里没有点灯,黑漆漆的,与夜相融,连个鬼影也瞧不出。
门外侍仆深呼吸几口气,叩响了门扉。
未闻人声,先震响在寂静夜空的是接连不断的狗吠。或许中气不足,便扯着嗓子要在气势上补回。是以伴随屋里噔噔噔的步子,随着吠声愈来愈近,直至一门之隔,惊得侍仆后退大步。
“平安。”
犬吠停。
低沉声再起,尾调细察可以听出几分虚弱,“回来。”
侍仆屏着声气儿,待噔噔噔远去,再度陷入死寂后,他才进几步,清清嗓道:“相爷,该是换药时候了。”
平安在床脚绕,黑暗之中,魏单探过手仍旧准确地揉摸它的脑袋,“进来。”
听到里面应声的侍仆轻手轻脚打开门,月光入内反倒投入一束微光。魆黑难行,他不敢动弹,也不敢点灯。
正要抬脚摸索前行,微哑略沉的嗓音响起,“燃盏灯。”
侍仆遂从怀里拿出火折子,簇火明光,引燃灯座的烛芯。
豆大烛光,堪堪照路。
甫进内室,就见土黄色的狗卧在床脚,看到他登时站起来,直勾勾盯着他步步靠近。
魏单趴卧在床榻,手臂下搭一软枕,冠束起的黑发此时散下,几多鬼魅。
侍仆移眼,不敢乱看,手擎灯盏,只看脚下路,到了床榻旁,将灯盏放于榻边小桌柜。
据说二十鞭后,魏单直接在皇宫敷了药。不用想,定然是得官家默允。因着此举反倒让旁观人看不透官家心思几何。
御医送来了药,又叮嘱相关事宜。第一次换药时间,被选中换药的侍仆不敢一丝一毫出差错,仔仔细细计算着时候。
掀开宽松的袍,是大片烂溃翻卷的肉,混着偶尔渗出的血迹。侍仆手颤一瞬,虽短仍被魏单察觉。
他却像无知无觉,浑不似伤得血肉模糊,宛若开玩笑,唇边攀上笑意,在明昧灯火下意味难明。
“是不是可惜?再重一点我就终于可以如你们愿死了。”
死字入耳,平安耳朵竖起,抖擞身形,冲僵愣住的侍仆呲牙一声叫,侍仆这才回神,两膝一软,瘫跪于地。
“万万不是,奴才,奴才,相爷饶命,相爷饶命……”他停顿两次开始磕头,浑身在暗色下起伏间遮去虚虚晃晃的光影。
魏单揉着平安,没有递他视线,语气轻飘飘的,“起来上药,或是滚出去。”
尾音方落,侍仆忙狼狈爬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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