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少年人

陈郁文在家里接到电话时，她刚端起饭碗准备吃晚饭，谁料会出这么大的事。

        一听张建动手打了孩子，她哪里还坐得住，唰地一下就站起来，“吴姐，你现在在哪个医院？”

        电话那头的吴娟花哭哭啼啼，差点连话都说不清楚，但好歹还知道医院地址。

        陈郁文简直火冒三丈，立马就要拿包出门，临走前交待一句：“小朱，今晚上麻烦你晚点走看着瑛瑛，我有点事要先去处理。”

        小朱做完饭之后本来正打算走，她还想着回家休息呢，她的工作时间又不包括六点以后。

        看小朱好像有点不乐意，陈郁文从包里抽出两百块钱来，“加班费，多的我回头再补给你，今天我有急事。”

        她脸色这才稍微好一点，“陈老板客气了。”

        陈郁文再转头叮嘱瑛瑛，“吃晚饭后就写作业，少看一会儿电视，知道了吗？”

        瑛瑛一看妈妈这样子就知道很急，这段时间妈妈经常加班，她已经习惯了。点点脑袋，还跟她挥挥手，“妈妈快去吧。”

        她这才安心转身离开。

        谁想到在楼道里碰到周教授，一看他手上拿着的折叠雨伞还在往下滴水，“周教授好，外面下雨了？”

        周嘉和点头，“急着出门吗？外面雨下得还挺大的。”说来也巧，搬来快一个多月，除了第一天上门拜访，这倒是他俩头一回打照面。

        她犯难地皱起眉头，下雨天的傍晚很难打到车，偏偏她还没买车，去医院的路又不算很近。

        “很着急吗，不如开我的车过去吧。”周嘉和从包里拿出车钥匙，温和得让人没法拒绝。

        陈郁文不是麻烦人的性格，要帮忙也只会拜托朋友，不然刚才她就该打电话把边秦叫过来了，可惜他人在出差。“不用麻烦周教授了，我打车一样的。”

        “拿着吧，不是什么大事。”车钥匙已经递了过来，再推辞就显得不领情了，她也确实赶时间，只得接过。

        “多谢，回头给您把钥匙送过来。”

        “雨天开车注意安全。”周嘉和最后叮嘱一句，毕竟两人第一次见面，她就是把车开进了田里。

        陈郁文“啧”一声，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现在谁都觉得她车技差。但她没工夫计较这些，只得抓紧时间跑进电梯里。

        下到负一层，一看他的车就停在车库里，内地牌照，宝马5系，目前中国内地市场能买到的最高端的车系之一，边秦曾经对着汽车杂志流口水羡慕的车型。

        香港医疗系统和内地不同，早就听说那边的医生很挣钱，果然名不虚传。

        不过现在她没空感叹这车的豪华，拉开车门上车，轿车飞快驶出地下车库。

        她到的时候，细仔已经在急诊等着了，刚刚她给他打了个电话。毕竟是个男的，能用就顶上。

        她急匆匆跑过去，“孩子怎么样？”吴娟花正搂着女儿坐在走廊塑料凳子上，牵扯出苦涩的笑来，“没什么大事，麻烦陈老板你跑这一趟。”

        娘家人都不在深市，她在深市也没什么朋友，刚才也是实在没办法才拨通老板的电话，只是没想到老板来得这么快。

        陈郁文一看病历，忍不住拔高声音，“都骨裂了还没事！”

        她有些激动，惹得走廊上好几个人回过头来看她。

        “你准备怎么办？”

        吴娟花被问住，刚才闹得人仰马翻的，她根本没想过接下来的路要怎么走。这下算是和张建彻底闹翻，娘俩连家都回不去，还能怎么办呢？

        陈郁文深吸一口气，知道中年女人的想法一时间扭转不过来，索性蹲下身去问孩子，“清清，你跟阿姨说，你之后准备怎么办？”

        刚才细仔跟她详细说了这事，她倒觉得张清清这孩子有点意思，敢拿起刀剁人，比她妈妈有血性得多。

        不过还是孩子，做事到底还是欠考虑，伤着了自己，得不偿失。

        张清清一直埋着脑袋，她现在处于一种疯狂过后的脱力状态，手上疼得厉害，脑子也像浆糊一样凝固住转不动了，只漠然听着妈妈一直在旁边抹眼泪。

        哭又有什么用呢？被赶出去也好，反正家里唯一的经济来源就是妈妈出去工作，以后靠自己的双手养活自己，还不用侍奉那几个人，不好吗？

        她知道这是妈妈公司的老板，原来老板是个女的。

        听到老板问她以后怎么办，张清清嘴巴动了动，好半天才说：“好好读书，考大学，然后工作。”

        她一定要考上大学，到远远的地方去读书，去工作，这辈子也不要看到那些令她作呕的人。

        陈郁文舒了一口气，读过书的女孩子就是不一样，要是她也跟吴姐一样只知道哭，那就算她是观音菩萨也没辙。

        “吴姐，之前我劝你的，你这会该想好了吧？”

        “我会考虑的……”吴娟花说到一半，张清清忽然抬起头来，“陈老板，要离婚的话，我们是不是该请个律师？”

        她有着少女特有的敏感，知道自己的爸爸和奶奶都是难缠会撒泼的人，她和妈妈难保不被欺负。她看到电视里，离婚都有专门的律师来负责分割财产，她们是不是也能请一个律师？

        吴娟花一听这话，赶紧伸手去拉女儿，她们手上只有几百块钱，那还是她才发的工资，哪有钱去请律师呢？

        这话却点醒了陈郁文，确实该找个律师，至少找个懂行的人。吴家的房子，怎么说也该给吴姐和清清分一半吧？凭什么就把娘俩扫地出门。

        还有张建一脚把孩子手腕踹骨折了，难道爸爸教训女儿天经地义，把人弄残也没事？

        该讨的账，一笔一笔都要讨回来。

        陈郁文立马从包里摸出手机来，前阵子她托徐辉文给自己找了个律师，昨天刚刚从香港过来，她还没来得及跟人家见面呢，这就要用其他事麻烦人家了。

        电话很快拨通，“安律师吗？我是陈郁文，这边有点关于离婚的事想咨询你一下，不知道你现在方便吗？”

        正巧，酒店就在医院附近，电话挂断没几分钟，一阵高跟鞋的哒哒声在医院走廊响起，一个穿米白职业装的女人风风火火跑进来，头发烫成大波浪卷，手上还拎了只大包。

        “安律师，我是陈郁文。”她主动上去打招呼。没想到安律师是个大美女，简直光彩照人。

        “陈总，叫我安娜就好了。”安娜微微一笑，两人交换名片过后，她才来了解情况。

        她的学习方向是知识产权，对内地的婚姻法实际上并不是很了解。但在酒店接到电话，听说当爸爸的竟然把女儿手弄骨折了，哪里还忍得住，骂一句“扑街仔”，拎起包就跑来了。

        “妹妹，你别怕，给姐姐仔细讲今天发生的事。”安娜靠着张清清坐下，牵着她另一只手慢慢安慰。

        事情该从哪里讲起？她的确恨奶奶，但手腕上的剧痛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坤坤和奶奶只是一个导火索罢了。

        真正的元凶，是爸爸——不，从今以后，他再也不是她的爸爸了，她再也没有爸爸了。

        原本妈妈对着她抹眼泪，一直念叨“怎么办”时她都还能保持冷静，甚至很冷漠恶毒地想今天就是报应。可等陈老板和安律师轮番安慰她，仔细问她事情经过时，她还是忍不住哽噎了。

        安娜拿着笔记本写得飞快，首先要收集张建出轨的证据，今天来医院的病历也得收好，这些都是离婚的必要证据。

        时间有些晚了，医院里的人渐渐变少，寂静的走廊里只有女孩偶尔的啜泣声。

        安娜要回酒店去研究条款和整理资料，陈郁文开车把母女俩送到印刷厂家属楼去，今天肯定是回不去家了，只能暂时安置在这里。

        临走前，她伸手摸了摸张清清的脑袋，“别怕，阿姨帮你处理这件事。”

        张清清仰头看着她，重重点了点脑袋。

        走廊里，陈郁文还没走远，她低声跟细仔说话：“今晚上保不准张建回来闹事，你看着点，别让他上楼，知道不？”

        “老板放心，我肯定办好的！”细仔把胸脯拍得震天响，这段时间他吃好喝好，比以前弱不禁风的瘦鸡样子壮实不少。

        她点点头不说话了，细仔到底在深市混了十几年，肯定有点他自己的人脉，就算真出了事，叫几个人过来撑场子也是没问题的。

        对付张建这种烂泥渣子一样的人，就该用点上不了台面的手段。

        细仔蹬蹬跑着上楼去了，陈郁文还站在走廊里，从包里摸出一支烟来。

        刚才安律师在了解情况的时候，她一直没吭声。家庭矛盾，无外乎就是那点事，她闭着眼睛都知道得清清楚楚。

        只是张清清那双眼睛——少年人特有的倔强又敏感的眼睛，偶尔会露出迷惘不解的眼神，偶尔又会掉下泪水来的眼睛，简直跟上辈子的瑛瑛一模一样。

        她和王志军闹得不可开交，瑛瑛刚下晚自习回家来时，一推门就看到妈妈倒在地上。

        从医院出来，瑛瑛扶着她，咬牙切齿中带着一丝决绝，“我们找房子，搬出去。”

        不是商量的语气，而是告知妈妈她的决定。瑛瑛知道一旦商量，事情有来有回，妈妈很快就会退缩回到壳子里去。

        她不想事情再像以前那样不了了之，再这么下去，就算妈妈不被打死，她也要疯了！

        瑛瑛连学校也不去了，第二天一大早就去找房子，最廉价的那种出租屋，藏在大街小巷里面，她一个一个去找，按着广告上的电话一个一个打过去。

        在上海的二姨给她寄了三千块钱回来，有这笔钱，至少可以支撑她们半年的房租和生活费，她捏着钱急匆匆跑回宾馆去，“妈妈，我们可以租房子了！”

        谁想到妈妈一脸难以启齿，又小心翼翼地跟她商量，“瑛瑛，我们还是回家去吧……”

        笑容在脸上僵住，瑛瑛觉得自己这么多天去找房子、构想以后的生活，全都是场笑话。爸爸只要一个电话，稍微说两句好话，给她一个台阶下，妈妈就跟忘了伤疤一样倒贴上去。

        出来得太久，指尖有点冰凉，烟灰落到手背上轻微灼痛，陈郁文这才回过神来。

        一想到瑛瑛，上辈子陪着她吃过最多苦的大女儿，心里就跟下了场雪一样。

        包里的大哥大突然响了起来，她接起，电话那头传来瑛瑛的声音，还带了点哭腔，“妈妈，你快回来，我刚刚差点死掉了——”

        陈郁文立马转身往楼下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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