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八月风刀

第一章八月风刀

        八月初八夜，华灯初上，月掩星辉。京城，侯门大喜。

        定远侯狄无佑不惑之年喜得贵子，九夫人！狄侯府的最大功臣，因为狄侯爷九个老婆只有九夫人才给他添了一个男丁，万中唯一，岂不是天大的喜事？狄侯爷的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缝。

        侯门大总管程一德，侯爷府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武功高强号称“铁爪神鹰”，一身铜皮铁骨，大力鹰爪功独步天下。他是一个非常会做事的聪明人，聪明得让所有人都难以猜透心思的狄侯爷都青眼相看，狄侯爷非常喜欢会办事的人，尤其是程总管这样的人。

        今天虽然是大喜之日，但程总管却难以笑得出来。因为他带来一个人，一个见到狄侯爷就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口中求饶不止的人。狄侯爷脸上的笑容突然的僵住了。来的人是主管天牢的执事官常平，天牢里昨夜少了一个人。

        狄侯爷位高势重，权倾朝野，仕途一片开阔。他绝不允许前面有一块绊脚的石头，哪怕是小小的一块他也要连根拔起。

        龙虎大将军郭孝先功名显赫，刚正不阿，一身傲骨，可是在狄侯爷的眼里似他这种在官场上不会先意承志左右逢源的人是永远不会达到顶峰的，尤其是不知死活和自己对着干的蠢材。

        于是很快这位龙武大将军就以莫须有的罪名全家一十八口打入死囚天牢，即日问斩。

        没想到就在要行刑的前一夜却出了这样蹊跷的事情。

        郭家一十八口人剩下十七口，少的那个人是郭孝先的夫人，一个身怀六甲即将临盆待产的妇人。

        狄侯爷心思缜密办事滴水不漏，他也这样要求自己的手下。但他百思不得其解，天牢守卫森严，连个蚂蚁都别想爬出去，怎么一个大着肚子的女人竟在偌大的天牢里凭空消失了一般。

        狄侯爷双眼如刀般死盯着体若筛糠的常平；“有谁去过天牢你没有及时向本侯禀报？”。

        “是，是卑职该死，只是——昨日左丞相陆天伶陆大人奉旨到天牢为郭孝先送了一桌送行酒。陆大人说是皇上御准的，卑职本来是该向侯爷禀报的，可是觉得是小事没必要惊动侯爷大驾，况且陆丞相亲自奉旨而去，所以小人就——”。

        常平绝对不敢抬头看狄侯爷的脸，因为在他心里那一定是一张世界上最可怕的脸。

        狄侯爷淡淡的道：“陆天伶和郭孝先同祖籍山东兖州，是同乡又是好友，此时送上一桌断头酒也是一件无可厚非的事呀！”

        常平舒了一口气，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

        狄侯爷又道：“陆天伶官拜左丞相，当朝一品，连本侯也要礼让三分。”

        常平咽了一口吐沫，又抹了一下额头，这回却敢把头稍稍的抬了抬。

        狄侯爷慢悠悠的端起茶杯品了一小口，慢言道：“陆丞相去天牢身边一定跟着许多的随从？”

        “是！”常平战战兢兢的回答。

        狄侯爷突然叹了口气：“而你没有算一算他来的时候是多少人，也没有留意走的时候是不是多了一个？”

        常平突然似掉进冰窟窿里一样，几乎要背过气去；“卑职该死，卑职该死，侯爷恕罪！”趴在地上叩头不止。

        “你可以回去了”狄侯爷平淡淡的说着慢悠悠将茶杯放下。

        常平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遂急忙忙磕头谢恩连滚带爬的奔出房外。

        狄侯爷叹着：“陆天伶给你的银两够你老婆孩子下半辈子用了。”

        接着便跟出去俩个人，程总管的手下，铁剑门的“展氏双雄”展钉展铁俩兄弟。

        “展氏双雄”人如其名，一双玄铁大剑名震江湖，斩钉斩铁自还有余，何况是一颗人头。

        常平的惨叫并没有引起谁的注意，因为这对侯府的人来说，根本就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程总管绝对不会等到侯爷发问，他永远都是那么精明。

        “陆丞相的夫人生了一对双胞胎，而且是龙凤胎。今日正是满月之日，所以丞相府今晚大摆酒宴，朝中文武百官几乎都去了丞相府赴宴，就连皇上都御赐了两个镶金嵌玉的长命锁。”

        “哦！”狄侯爷挠了挠后脑：“陆天伶家有喜事却唯独没有请本侯，当真是该死！”

        程总管一欠身禁声说道：“今晨丞相府已经送过来请帖，想是侯爷忘记了。”

        狄侯爷长出了一口气，苦笑一声：“陆天伶真是要和我对着干了，连生孩子都要比我多生一个出来，而且还是龙凤胎。天下真的要有这么多不公平的事！呵呵——。”

        程总管接着说：“只是牢中逃了郭孝先即将临盆的老婆，而丞相府却生了个双胞胎，这事似乎有些蹊跷。哦不对，时间差了些，满月贺喜应该是一个月前生的，而郭孝先的老婆大着肚子还没生。”

        狄侯爷冷笑道：“不亲眼看看怎么知道是新生的还是满月的？哼哼！瞒天过海，欲盖弥彰，陆老儿可不能和郭孝先那种莽夫相提并论。天牢好端端的少了一个人，不！现在可以说是三个。他明知本侯不会善罢甘休，所以才会使出这种伎俩。本侯又不是三岁小孩，既然他决意要和本侯作对，就别怪本侯辣手无情。”接着袖子一挥：“备车！”

        程总管忙回身吩咐一声：“请‘西域神僧’渡海大师师徒，侯爷出府！”

        不过片刻，一位身材高大的红袍臧僧须眉戬张，双眸如电，身后跟着一高一矮的俩个青年僧人便来到了房门外。那俩个青年僧人高的肥胖魁梧，矮的骨瘦如柴。高胖的叫无劫矮瘦的叫无难，俩人看去相映成趣，十分可笑。

        像狄侯爷这样有钱又有身份的人是十分爱惜自己生命的，尤其是像他这样坏事做尽的人。所以他一旦出府便要把武功絶顶的世外高人带在身边，这样他才安心得了。

        没有人敢怀疑这位“西域神僧”渡海大师的本领，这绝对是一位深不可测的高人，连程总管也这样认同。只要是侯爷器重的人，他都会十分尊重。

        丞相府张灯结彩，宾客盈门。

        人逢喜事精神爽。

        一袭崭新的大红喜袍，喜气洋溢在陆天伶微显沧桑的脸上，他的脸上始终是那样和蔼可掬，平易近人。

        陆天伶自幼饱读诗书，才华横溢。没有真才实学怎么能在刚过不惑之年便官居当朝一品显赫之爵？

        陆丞相夫人，翰林院大学士叶文豪之女。琴棋书画样样精绝，人称“京城第一才女”。两夫妻恩爱有加，相敬如宾。现在又生了一龙凤双胞胎，十足令人羡煞。

        几乎所有的人都在摇头感叹，怎么好事都落在他陆天伶一个人身上？老天爷真是不公。

        美酒已斟满，佳肴已备上。宾客如云人头攒动，当朝的文武高官，京城的富贾豪绅，没有高资格高身份的人是没法到这个场合上来的。

        夜凉如水，但心却不能如水般平静。

        因为有风吹来水是不能平静的，而且吹来的还是冷冷的凉风。

        陆天伶满面红光脸上春意盎然，内心却波澜起伏。他在等待那个贵客的到来，所有的人都在等待那个贵客的到来。因为没有人敢在那人没来时便把香喷喷的美酒喝进肚里。

        陆天伶知道那人一定会来，就算他不请，他也一定会来。但又怎么可能不请？

        果然不过片刻，那个贵客狄侯爷终于姗姗来迟。

        狄侯爷漂亮的马车刚到府门外，便早已有人喝破喉咙传到府内。所有人都出外迎接，陆丞相走在最前头。狄侯爷一下马车便一把抓住陆天伶的手哈哈笑道：“可喜可贺！恭喜陆大人喜得双子，本侯来迟还望见谅！”

        “同喜，同喜！”陆天伶笑着说道：“侯爷不是也新喜得贵子吗，大家同喜同贺！”

        狄侯爷大笑：“岂敢！岂敢！陆大人龙精虎猛正值当年，这一下便添了两个还是一儿一女而本侯才添一个差得多矣！呵呵呵！”

        “侯爷说笑了，快里面请！”

        众人前呼后拥一阵寒暄将狄侯爷迎进内府正堂前一张宽大的桌前，分宾主落座。这时，从侧桌钻出一个大腹便便的胖子，乃是吏部尚书李成修。嘻皮笑脸的道：“侯爷这下到了总算可以开席了吧！丞相大人府上美酒飘香佳肴丰盛，早把下官的馋虫和酒虫一并都勾出来啦！”

        “李大人吃得脑满肠肥，在这样吃下去恐怕要让人抬着走啦！哈哈哈！”狄侯爷一阵说词引得大家哄堂大笑。

        李成修肥肥的胖脸上一双小眼几乎已经笑进肉里：“来，来！大家举杯同祝侯爷和丞相喜得贵子！”

        “好好好！”众人全都附和，一时间各显才华祝贺之词不绝于口。

        酒香沁腑，染醉心扉。一杯杯美酒下肚一句句畅快淋漓的话便被引了出来。

        人的一生会有多少这样的开心快乐的时光可过？尤其是和朋友们聚在一起的时候，扯开衣襟抛去世俗，坦露心扉开怀畅饮，把所有的忧愁烦恼都抛在九霄云外。一起哭一起笑，一起酩酊大醉，醉得像一滩泥一样之后便相拥着睡在那里。

        尤其是和自己最知心的朋友在一起的时候，但人的一生中又会有几个最知心的朋友呢？

        狄侯爷真的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会有最知心的朋友，所以他不会喝醉。他绝不会轻易的便把别人家的酒喝进肚里，他会用暗藏在手里的银针试出无毒后才肯放心的把酒喝下。

        他是一个非常小心的人，小心的连他自己都觉得可怕。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众人有的已微现醉意，狄侯爷一定会在这个时候说话的。

        “丞相大人今日为令郎和令媛这对龙凤胎做满月庆喜之宴，何不把小公子和小千金抱出来让我们大家见见好沾沾喜气呀！你说呢李大人？”他把话抛给李成修，那李成修立时便挪动他那肥大略显笨拙的身躯张嘴便酒气冲天大声说道：“不错不错！侯爷说的是！丞相大人是该把小公子和小千斤抱出来，让我们大家都抱一抱沾沾喜气，明年也生出一对龙凤胎来？”

        人群有一人紧接道：“丞相大人和嫂夫人恐怕是有不外传的闺房秘技，李大人你是学不来的，想生龙凤胎恐怕要等下辈子吧！”

        众人又一阵哄堂大笑，接着便都凑热闹嚷嚷着要见两个孩子。

        陆天伶仍就和颜悦色笑容可掬，像是他半生以来都没有像今天这样高兴过。

        狄侯爷微笑的看着他，像是在看一个许多年都没见面的老朋友一样。陆天伶知道狄侯爷在看他，那双微笑的眼神里却似藏着两把利剑。

        “既然如此，好吧！”陆天伶笑意仍写在脸上，慢回身吩咐道：“快到内堂将少爷和小姐抱出来，见过各位大人。”下人应允了一声回身奔内堂而去。狄侯爷已笑出声来，但视线却始终没有离开过陆天伶的脸。

        只是片刻之间，突然从内堂传来侍女的急呼声。慌慌张张从里面跑出一侍女边跑边大叫着：“不好啦！出大事了！相爷，出大事啦！”众人皆一惊，同时把目光向来声处望去。

        “什么事慌里慌张？真是成何体统！”陆天伶微现怒色：“还不快退下！”

        “不是呀！相爷，真的出大事啦！”那侍女放声大哭道：“少爷和小姐都———都不见了！”

        “什么？你———你胡说什么？”陆天伶大惊失色忙慌不迭的奔入内堂。

        众人像木鸡一般呆在当场，狄侯爷又习惯的挠挠后脑。但乱的还在后面，这时又听有人大叫：“失火啦！快救火——”相府后院着起了大火，火光冲天烈焰熊熊。丞相府立时乱成了一锅粥。

        狄侯爷单手托腮望着火光若有所思，锦衣卫和御林军已大部派人前来救援，文武高官也陆续的被送出府去，丞相府已被重兵层层把守，救火的救火搜查的搜查。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人都始料未及，但狄侯爷却出奇的平静。

        当他带着手下众人慢慢地走出相府的同时，听到相府的家院嘶声裂肺地大喊：“快去请太医来！相爷晕过去啦！”一丝残酷的笑意又挂在他嘴边。

        狄侯爷的马车富贵豪华宽大舒适，他横卧在松软的车内耳听着渐渐远去的丞相府嘈杂的人声，伸了个懒腰长长舒了口气，他突然感觉到自己是世界上最有本事的人，他开始羡慕自己起来。

        “老程阿！你办起事当真的是越来越干净利落！呵呵！难得难得。”

        程总管心里美滋滋的，忙不迭的回道：“属下派的是展氏双兄弟和‘塞北双鹰’鬼影刀屠洪，无形剑沙豹，这四人都是黑道上杀人放火打家劫舍的行家里手，办这点小事还绰绰有余。”

        狄侯爷说道：“陆天伶自作聪明以为这样就能瞒天过海救了郭孝先的老婆孩子，嘿嘿！不给他点颜色看看未免太小觑本侯无能。”

        程总管问道：“侯爷打算怎么处置这俩个婴儿，是不是要斩草除根免留后患？”

        狄侯爷一笑：“老程！你如此问话想必是已经知道本侯要怎样做喽？”

        程总管忙回道：“属下愚钝！”

        狄侯爷哈哈一笑他开始越来越喜欢程总管这个人了。他道：“这俩个婴儿是本侯扳倒陆天伶的筹码，有了他们就不愁不引出郭孝先的老婆，那么这窝藏朝廷钦犯欺君罔上的罪名量他陆老儿如何也担当不起。他这棵根深柢固的参天大树恐怕就要摧枯拉朽了！”

        程总管忙赞道：“侯爷神机妙算属下自叹弗如！”

        狄侯爷得意的笑着，一切都是那么顺心如意，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马车徐徐的向前行走，狄侯爷悠闲的躺在车内，他仿佛看到了一幅画面，陆天伶拖家带口的穿着死囚服跪在他跟前，他正在寻思着要怎样处置那位名为“京城第一才女”的丞相夫人，是不是要把她接回府中做个偏房，将来也给他生个龙凤胎，他美滋滋的竟昏沉沉的睡去。

        “砰！”的一声巨响，不只是何物沉沉重重的砸落在他的马车上。漂亮的马车车顶被砸了个洞，黏黏的湿湿的东西夹杂着腥气溅在狄侯爷的脸上。

        马一声长嘶，车夫大叫一声摔下车去。狄侯爷“呀”的一声从车上一跃而起，这一惊非同小可，心脏几乎要从口中跳出。

        紧接着便听见一声雷鸣般低沉的怒吼：“何方毛贼！哪里逃！”

        车边风声骤起三条人影似离弦之箭电闪般窜了出去，等狄侯爷钻出马车时那“西域神僧”师徒已人影杳无，不知向何方追去。

        “老程！发生什么事？”狄侯爷惊魂未定大瞪着双眼。后面一干随从也忙闻声提灯赶至，抽出腰刀围护在狄侯爷身旁。

        程总管大叫一声：“快看看车上是什么？”有一人早已飞身上车刚提灯照看，便鬼叫一声：“死人！是——是——死人！”

        程总管大手一挥把那死尸拉下，俯身看去不禁心里一凉。

        狄侯爷这才发觉脸上似乎有东西，挥衣袖抹去一看，弯身便呕。身边的随从乍看侯爷满脸血污鬼气森森吓得险些叫出声来。

        死的人程总管当然认识，“塞北双鹰”之一的鬼影刀屠洪。咽喉被割断，一条红线却无血迹。血是从屠洪的口中灌出来的。

        好快的剑，一剑封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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