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身世

“得得得——”马蹄铎力的传出清脆的弦音，车轮滚滚已不知行去了何方？

        叶凝荷隐去了李兰儿生下云飞后死去的一节，她看见云飞的眼里早已含着泪花，该怎样和他说出身世？烦乱的思绪，痛苦的心境让她唏嘘不已，车已经停下，心却已越来越乱。

        到了，相隔十八年才要见面的人，已在车外。

        “叶姐姐！我们到了。”仇龙客低低的声音却震颤着叶凝荷的心弦。

        车帘挑起，云飞将她扶下车，暮晚的余辉笼着阴沉昏暗的荒野，一座干净清洁的坟墓落在不远的高地，墓碑前尚有青烟徐徐缥缈，一个人正背对着他们，慢慢细心的清扫着坟边的落叶，叶凝荷的身躯已经震颤，那是一个自己何其熟悉的身影，昔年豆蔻华少的风采英姿早已荡然无存，代替的是微驼的肩背，疲惫的蹉跎，墨发花白，行动是何等的缓慢和笨重，这还是当年那个叱咤疆场的龙虎大将军吗？朦纱已遮住叶凝荷美眸中的身影。

        郭孝先已经回过头来，老去的青春，面对老去的红颜，人既已老去，哪里去追寻那份烂漫的喜悦和激情？他没有追到那个夺去宝剑的人，居然在此墓地苦守十年？已经心死的人，留在这里或许是他最好的归处，结发妻子的墓边，搭一庐草舍，旧梦可寻，衷肠可诉，一年又一年的雨雪，一年又一年的清残，既已错过还要勉强的去追寻什么？

        遥相对望的有一座琉璃锦贵的大墓，那是陆天伶的坟墓，两个已去的人，和两个未去却总也不到一起的人，关系是何等的复杂？活在纠结中的人要以什么动力去生存？或许还是纠结，纠结着其中苦乐的滋味。

        郭孝先并没有回避叶凝荷的目光，他居然还叫了一声：“凝荷！”叶凝荷潸然泪滚，她苦笑出声，她以为还是那句“丞相夫人”，这声呼唤她曾期待经年，如今残雪清霜，沧桑满鬓，这迟来的呼唤是否来得晚了一些？

        云飞又看到小时候那痛苦亲切的眼神，他近前一步笑道：“叔叔！您还认识我吗？我是云飞。”

        郭孝先长长一声叹息，蓦地低下头，老泪早已横流。仇龙客将一些香烛祭品放在李兰儿的墓前，叶凝荷突然对云飞道：“飞儿！你跪下！”

        云飞只好跪在墓前，碧瑶也陪着他跪下，香纸已点燃，墓碑前青烟缭绕，云飞还是有些大惑不解，他问道：“娘！这墓里的人是谁？我为什么要拜她？”

        叶凝荷凄然道：“全天下你是最应该拜她的人，她就是故事里的郭夫人，是这位叔叔的妻子。当年她生下一个孩子——”云飞全身一震，倏地一跃而起脱口叫道：“娘！你是说？——”

        叶凝荷泣泪成行说道：“那个孩子就是你，她是你的亲娘，这位叔叔是你的亲生父亲。”云飞呆立当场，碧瑶也惊疑万分，云飞回头去看仇龙客，眼神满是惊惶疑惑，仇龙客黯然叹息，向他点点头道：“这是真的。”

        云飞突地扑向叶凝荷抱着她哀声叫道：“娘！你们——你们是不是在骗我？——”叶凝荷用力摇摇头强忍悲泣说道：“飞儿！我不是你娘，她才是你娘，你苦命的亲娘，她生下你还没来得及抱你一下，就——你去拜她一下，叫她一声娘，她在天之灵一定会听见的。”云飞恍惚如隔世，他痛泪疾流，双膝发软跪倒尘埃——

        仇龙客来到郭孝先身边叹道：“郭兄！这么多年已过，飞儿已长大成人，往事已成红尘旧梦，何苦还活在过去痛苦的阴云中，还是与我们回比剑山庄吧！”

        郭孝先拭去眼泪叹声道：“我还有一心愿未了，我在陆兄的墓前答应过他，要让飞儿去做他陆家的子孙，还了这个心愿，我就准备去五台山，常伴青灯古佛，暮鼓晨钟，了此残生。”仇龙客回眸看了一眼叶凝荷剑眉微蹙低头未语。

        叶凝荷的心里已经寒透，她突然苦笑一声道：“你欠陆天伶很多吗？”

        郭孝先黯然点头：“我欠他很多，我们一家人的命都是他救的，他不该走这条路。”

        叶凝荷已经把眼泪擦干，她不准备在流泪，她这些年流的泪已经够多，她苦笑道：“所以你就要用郭家的后代子孙去偿还陆天伶的恩德？”

        郭孝先点头：“本来该死的人是我。”

        叶凝荷淡淡的道：“你或许当年就不应该从边疆回来，你若不回来，常伴青灯古佛的人就轮不到你郭孝先。”

        郭孝先痛苦的闭上双眼：“凝荷！我对不起你！”

        叶凝荷摇头仰面苍穹，她的丽颜似苍穹一般灰朦，她凄然叹道：“你何曾欠过我？我又何曾与你有过瓜葛？”

        郭孝先悲声道：“我欠你的几生几世都还不完。”

        叶凝荷凄然一笑道：“你不欠我的，也用不着你还我什么，我今日把你的儿子还给你，那么我也不欠你什么。”此话说完，心灰意冷，她轻轻的伸手抚摸着云飞的发髻，柔声道：“飞儿！他是你的爹爹，你去相认一下吧！”

        云飞突地截然道：“我只有娘，没有爹！他不是我爹，我不去认！”

        叶凝荷一怔愠道：“飞儿！你怎么可以说出这么大逆不道的话来？你怎可做个不孝之子？”

        云飞恨然道：“他不配做我的爹，我在侯爷府被人欺负的时候他在哪儿？他不把我放在心上我干嘛要认他？”

        叶凝荷一时无语。郭孝先哀言道：“他说得对，我的确不配做他的爹爹，我也不奢望他会认我，凝荷！你就帮我完成对陆兄的心愿吧，带他到陆兄的坟前，代陆兄认他做陆家的子孙。”

        叶凝荷凄然笑出，她身躯颤抖，声音悲切：“你欠陆天伶的，我不欠他，就算陆天伶在我面前再死十次，我叶凝荷也不欠他什么，我也绝不会到他坟前去看他，连我的女儿我也不会让她知道有一个这样的生父，所以我也绝不会让飞儿去做陆家的子孙，他不配！”

        郭孝先黯然深叹一声，痛苦的摇着头。云飞突然挪步近前扶着亲娘的墓碑念道：“娘！您是我的亲娘，飞儿谢谢娘亲把我生到世上，飞儿会年年都来看您，您在天之灵保佑飞儿，飞儿今后要好好孝顺我娘，我娘为了我受了半生的凄苦，我要报答娘，让她今后过得幸福开心。”他说罢便磕了几个响头，站起身来拉着叶凝荷道：“娘！我们走！”

        叶凝荷猛地用力将他甩开，愠道：“谁用你孝顺？谁要你报答？我不是你娘！我没有你这样不孝的儿子！”

        云飞一呆，眼泪倏然滚出，“娘！您——您在说什么？”

        叶凝荷转过身狠道：“你以后不要在叫我娘了，你不是生的，用不着叫我娘，也用不着你来孝顺我！”

        云飞迈步近前“扑通！”跪倒，哭道：“娘！您虽没生我，可是您用奶水把我喂大的，我吃您一口奶水，我就是您儿子，您就是我娘！”

        叶凝荷一把推开他道：“我没你这不孝儿子，你可以不认亲爹干嘛要认我这个后娘。”说罢毅然决然的转身向马车走去。

        云飞以膝代足向前几步抱住她的腿哭道：“娘！我已经没有亲娘了，我义母也不要我了，您若不要我，那我就真成了没有娘的孩子了，娘——”

        叶凝荷肝胆俱裂，泪如雨下她双手捧着云飞的脸，疼怜的颤声道：“飞儿，你若答应娘两件事，娘就认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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