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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卷四:第70回·人面桃花(上)


第四卷:当年万里觅封侯

        判词:

        “当年万里觅封侯,匹马戍梁州。

        “关河梦断何处?尘暗旧貂裘。

        “胡未灭,鬓先秋,泪空流。

        “此生谁料,心在天山,身老沧洲。”

        ——陆游《诉衷情·当年万里觅封侯》

        第70回:人面桃花(上)

        判词:“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

        辽原的冰雪仍未融化,土地冰冻着。此处临着叫不上名字来的雪山,又有东一块儿西一块儿的草皮,已是难得的福地。那浅浅河渠里一小股细流正“咕咚咕咚”地从冰层下游走,却被一身裹着厚羊皮的中年男人用镐子凿断了去路。

        中年男人舀了水入铁锅熬煮,从怀里掏出一包茶叶,捻了几根放到嘴里生嚼,一句“潮了”后,便全部抖擞进了锅中。

        “凑合吧。”

        他拍拍手起身,将一旁的马儿的栓绳解开,那匹棕马就散散漫漫地摇着尾巴四处觅食。而这边儿水一滚,中年男人便也提着铁锅,进到天地之间茕茕孑立的小帐篷里头去了。

        茶水在吵嚷声中上桌,中年男人被人挤了一下,茶水翻出了铁锅,淋了一些在地上,他不耐烦地吆喝:“别吵了!”

        然而没人听他,直到一佩戴金玉、身着鹿皮绒袄的男子竖起左手,周遭才勉强静下来。

        “多谢部使,货最迟今天到。”他面色阴沉地端上茶水道。

        部使道:“你昨天就说昨天会到,今天又这么说,我们王要我后日就要把货运过去,你觉得现如今来得及么?”

        还有一人道:“是啊,胡泰,这不像你们大昭的风格啊?从前年五月到现在隔了这么久才联系我们不说,你之前来送货都是准时的啊?”

        胡泰皱眉道:“你问我,我怎么知道?现在的我只是个转货的,又不负责押送了。之前东西部公主的那个事儿,弄得严家风声鹤唳,还能联系你们就不错了。”他“嘁”了声:“倒是你们,还记得那时候的事儿啊?那时候和这时候能比吗?给点钱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如今你们和东四部闹了矛盾,咱们的货要从东四部走,被卡了、被扣下都是有可能的!”

        其余人面色一变。

        一人道:“谁让他们先派人烧我们的茶叶!”

        “就是!我们购入的茶叶都省着喝,他们的喝没了就烧我们的,凭什么!本来还能卖他们几两,现在不卖了,他们喝不到了,也是活该病倒一大片——”

        胡泰恨铁不成钢地说:“这是这么简单的事吗?我知晓诸君愤恨,然而东四部实力强劲,你们不能惹!若是他们因为上下缺茶,贵族和士兵们忍受不了肠胃病痛,你们又阻断了他们在西八部购茶的途径——就不怕他们打上门来吗?”

        帐篷内气氛一凝。

        部使皱眉:“那你说该怎么办?”

        “哼。”胡泰将空了的铁锅重新拎起来,蔑视他们一眼:“若我是你们王,就先拿这两年囤积的火器,趁着东四部疾病缠身好歹割它二两肉下来,还至于这般吵嚷?”

        帐篷外却传来马蹄和呼喊声。

        “估计是货来了。”

        胡泰掀开帐篷,身后数人随之而出,车队抽成四五队长条陈列在帐篷外。领头的来者裹得严实,只露一双眼睛在外,轻轻扫过胡泰闷声道:“东西来了,你们清点一下。”

        除了胡泰以外的其余的人立刻四散去运货车旁掀开麻布稻草开始清点火器,胡泰和部使则留下确认。

        部使问:“来路怎么这么慢?”

        “东四部卡了我们两天,昨天夜里才突然放我们走的。”

        胡泰一眯眼,先打量这领路人牵着的马,又瞥向自己身后的棕马,随后视线与面前之人交接——

        “这是什么?”遥遥地传来一声疑问。

        “不好,部使快跑小心有诈——”胡泰上前一挡拔刀而出,正好击飞了迎面而来的匕首,随后爆炸声从车队此起彼伏地响起,风吹而草动,硝烟立刻散漫开来。

        惨叫破碎在爆炸声中,胡泰接连几个翻滚后抓住了那把匕首,在呛人灰烟中看见金光一闪,立刻上手拉住部使,那部使一激灵,被胡泰按下:“是我!”

        胡泰还未等他发话就塞给他那把匕首,搂着他将其送上了一匹棕马,低声喝道:“快跑!眼瞳琥珀色、匕首上又有东四部的记号,去告诉王,就说我们遭到东四部劫杀,恐怕将要兵戎相向。你先走,我来断后——”

        部使握紧匕首,感激:“多谢!”

        马儿载着部使嘶鸣远去。

        胡泰留在原地目送他出了硝烟,消失在视线中,转身却慢悠悠地走到那个领路人身边,换了语言道:“人都清理干净了?”

        领路人摘了帽子和围巾,露出一张俊俏的娃娃脸,正是察罗罗、如今的罗生:“都死了。你的事办妥了?”

        胡泰将刀插回刀鞘:“一切都好。”

        罗生捡起地上几根破损木条,烧上火扔到了帐篷里,然后对他道:“衣服换新的,旧的留下,我们来处理你的‘后事’。”

        胡泰沉默片刻,道:“不必处理了。”

        罗生转身看他:“你什么意思?”

        胡泰望着苍山道:“我无父无母,妻子早逝,唯一的儿子也已去近两年了。人生至此,好在最后办的不再是卖国之事,但我也无颜归故里,就让我死在这儿吧。”

        罗生沉默半天想出一句俚语:“……好死不如赖活着。”

        胡泰苦笑着摇了摇头。

        罗生重新带上帽子和围巾,闷闷地声音重新传来,道:“那就随你吧。”

        燎燎黑烟冲上云霄,鹰隼盘桓,俯瞰辽原,一路翱翔至瓜州城。

        罗生安顿好人马来到茶馆,用钥匙旋开房门门,而崔庵正在里面系包袱,闻声回头:“罗生,你的东西我都已经收拾好了,你再看看有没有落下的。”

        罗生快速环视一周,道:“谢谢崔姑姑,没有了,我们立即启程吧。”

        崔庵欣慰一笑:“啊,太好了,这么久不见小玮,我好想她啊。”

        罗生笑道:“小玮肯定也想您。”

        崔庵点点头:“你呢,你怎么走?”

        罗生:“我要先去云中城北,等他们正式开战便传消息给宁肃……宁国公,崔姑姑则先回并州城等宁国公,随后回京就好。”

        “如今的局势,可已传书给宁国公?”

        “最快六天便能到玉京。”

        “那便好。”

        玉京。

        谢如愿懵然坐在床上,半晌没缓过来这全身上下的酸痛。她心说这从卧室到浴室折腾了半宿,好不容易抵足而眠,竟然刚合上眼没多久就该起了,因着她心里一直惦记今天是该拜见公婆的——但下一刻,她却被萧吟行一把拉回了床上。

        “这么早起来干吗?”萧吟行闭着眼不由分说地将软糯如年糕的人重新搂回怀里,贴着额头喑哑说道。

        谢如愿清清嗓子,也眯眼哑着声音道:“你娘呢……”她虽这么说着,却往萧吟行怀里缩去,对方对她的动作照单全收,仍闭着眼纠正:“咱娘喝了半宿的酒,估摸现在刚阖眼。”

        “哦,那我睡了……”谢如愿眼皮打架,终于撑不住阖上,将自己团进对方怀中。萧吟行“嗯”了一声后,这鸳鸯被里头就彻底没了除呼吸以外的动静。

        再醒来就是中午的事儿了。

        谢如愿还是因为在梦里闻见了饭香而饿醒的。她躺在床上眼皮掀开一条缝,确认了一眼是萧吟行端了菜来,就又闭上了。

        她这纡尊降贵似的小动作全都落进了萧吟行的眼里,后者不由得抿唇笑了,蹲下来用手指戳戳她的脸颊,心道:还是太瘦,戳起来没意思。

        谢如愿却像烦了一样把头缩进被子里,不许他再动作了。

        萧吟行:“小祖宗,起床吃饭了,睡得眼睛都肿了。”

        被子里闷声传来:“我眼睛怎么肿的你心里没点数吗……”

        萧吟行:“……”

        房内一隅静了片刻,谢如愿才勉强露出一张嘴到被褥外,问:“吃什么?”

        “八宝粥和桂花茶饼。”萧吟行哭笑不得地逮住她亲了一口,道:“快起,咱爹还在等着你归宁。”

        谢如愿忽然探头出来:“坏了,咱娘呢?”

        萧吟行半跪着将蛹一般的谢如愿扶起来坐好,笑道:“没起呢,你别管那些规矩了。”

        她咯咯笑起来,踢了踢被子,道:“那你再亲一口我就起。”

        萧吟行:“我再亲一口,你就别起了。”

        话虽这么说,吻还是印了下来,皓齿轻扯朱唇,舌尖勾着舌尖便挑起了子时过分温存的记忆。谢如愿推萧吟行没推动,只好用脚轻踹他一下。

        还好是白天,不似昨夜听不懂人话一样。他堪堪离开她的唇瓣,又将额头抵着她的过了一会儿,才慢吞吞地许她从床边转移到桌边去吃早膳。

        而早就候在家中的谢旭则无聊地数着手腕上的菩提子,仰头郁闷地算着时辰。他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来了自家闺女,私话还没聊几句,话头便被对方引到了公事上。

        “按照如今这态势,估计二月东四部和西八部便会出事,快的话,没准三月西八部就没了。”谢如愿搔搔下巴,沉思道:“我们最好惊蛰前后就出发去阴山。”

        谢旭和萧吟行对视一眼,说道:“闺女,你真的要去?”

        “啊?难道我不能去吗?”谢如愿一怔,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看向萧吟行:“皇帝没有批准我去吗?”

        “准了,不过皇帝准的是庙见礼。”萧吟行笑道:“然而虽说是去庙见,不过要是正赶上开战,圣上又不会特意下旨召你回京,也算打个名头,准你去了。”

        谢如愿一个笑容尚未完全扬起,谢旭便忿忿道:“此一战,不知要打几年,你要跟着去,爹虽有预料,但还是放心不下。且不说你一个姑娘力气比不过男人,这边塞之苦也不是那么好吃的,单单是不便沐浴这一样,就有你难受的。”

        谢如愿:“好啊,爹都这么说,看来是真舍不得我。”

        “你个小女娃子,你以为我是豁你的哇?问问你王伯母她十天半个月不洗澡的时候有多少便晓得了!”谢旭气得掐了腰,立即转头问萧吟行:“对了,吟行啊,你母亲呢?”

        萧吟行:“还睡着呢。”

        谢旭一噎:“可这都下午了啊。”

        “阿嚏——”

        宁国公府,王圜一个喷嚏打醒了过来,迷迷糊糊用手扯了蹬开的被子囫囵盖上,瘪瘪嘴往床里头一缩,重新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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