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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孜特克原打算连夜离开。
陈届本想留住徐羡骋,没想到这一遭,不仅人没留住,可能拖些时间,他在城里也性命不保,不由得长吁短叹。
徐羡骋让他寻路去巴图落脚,也就是自己和孜特克之前的村落——反正过些日子,王子反了的事情自然会天下皆知,早做打算最佳,城里有些消息灵通的人家已经开始避难了。
“——你去报我叔叔的名字,家里就一个老爷和一个哑奴,就算不乐意,你住着也没人能赶你走,”徐羡骋对着陈届道,“当初叔叔被抓走,之后我和叔叔都没回去过,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陈届愁云惨淡,唉声叹气,想到自己的客栈可能要完蛋了,“我算明白了,这关外西域啊,就不是个做生意的地儿!”
徐羡骋撇了撇嘴,“是啊,要不然,我们也怎么会这么倒霉,一直到处飘着,连个落脚的地儿都没有……”
陈届依旧唉声叹气,“我这几日就走,我东西多,”他望了望徐羡骋,“你这一去,咱们以后也是见不着了……”他嗟叹道,“哎,这事传到皇帝那儿,也要花个几年的时间来平叛,到时候天下大乱,民不聊生啊。”
徐羡骋道,“中原的皇帝有什么法子呢?前些阵子和外头打仗割地赔款,也不见他们吱一声,我们这儿这么远,他们中原的兵又娇弱,来这儿喝风吃沙的,走到关外都要死去一半,就算打了叛军,也没有物产养他们,依我看,皇帝来了也没法子。”他补充道,“我看,过个两年,若是世子死了,皇帝也只能乘势追封二王子,以免面子上过不去。在我们这儿,又不像中原,谁拿了兵,谁就是定西候,那可比皇帝好使多了。”
陈届没说话,徐羡骋这小子,对关外潘王割据的情况倒是清楚得很。二王子想必也是出于这样的考虑,干脆起兵造反的——恰逢这几年关内也连年旱灾,皇帝怕是分身乏术。
徐羡骋觉得谈论这些着实无趣,这也不是他该操心的事,他只想和孜特克长长久久呢,于是不再说话,抄起了收好的包袱,牵了陈届给准备的马,和陈届告了别,往外走。
徐羡骋到了原定的点儿,却见孜特克没来,他在外头等着,不知道孜特克什么时候会回来,胡思乱想到孜特克抛下自己离开了,这让他有些紧张,不由得四处张望起来。
此时的孜特克在等待王妃母子的告别。
小娃娃懵懂无知,没有人告诉他此路的凶险,也没有人告诉他这一去,和母亲可能是天人永别了。小娃娃只当自己只是出去玩一遭,还怪兴奋的。
王妃抱着那懵懂的小娃娃,低声啜泣着,她的手指摩挲着孩子的发丝。
“我的儿……让为娘再看看你……”王妃哽咽道,“你再瞧瞧娘的样子,可不要把娘忘了……”
小孩懵懵懂懂,不知为什么母亲哭泣不止。
在场人都有些于心不忍,孜特克撇开了视线。
玛尔罕和哈拉扎德站在后头,玛尔罕垂着泪,这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尽管孜特克到了哈拉扎德的府邸,但玛尔罕与孜特克之间基本没有时间说话,甚至连见面,都只是隔着轿子远远见上一面。
孜特克望向哈拉扎德,老爷带着一顶毡帽,原本精心打理的假胡子都不贴了,神气消失得七七八八,他苍老了许多,面色凝重。
老爷注意到了孜特克的目光,却没有理会孜特克。老爷这段时间似乎是知道了孜特克和女儿之间的事情,但并没有什么反应——兴许是灭顶之灾当前,这点小姐和农奴的事情在老爷前也算不得什么了。
孜特克垂下眸子,什么都没说。
额吉恰做武人打扮,身持宝剑,在一旁伫立着。
孜特克从管家那儿了解到,他原先是哈拉扎德家奴的孩子,作为王妃的陪嫁送去了侯府,在都护府销去了名册上的奴籍,成为了侯府的私侍,此次王妃省亲,并没有带多少可靠的帮手,小王子的安全便全指望这位额吉恰和孜特克了。
孜特克其实不明白为什么选上自己,他猜不出王妃的意图,也许担忧这样大的事情托付给额吉恰一人,自然过于冒险。又或许是管家举荐的他,又或者是哈拉扎德确实山穷水尽,无人可以托付,只能把希望寄托给自己。
孜特克想起徐羡骋的话,“他们都没安好心,叔叔,好事儿早想不起你,坏事儿指望你给他们卖命,我看啊,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指望你代他们送了命……”徐羡骋说到一半觉得不吉利,难受得很。
孜特克心里闪过很多念头,他不识得字,连自己的卖身契都看不懂,也没去深究王妃递给他的信,他也知道这一去十分凶险,可他就是觉得自己没有办法拒绝这样的机会——他太想堂堂正正地摆脱农奴这个身份了,流落在外,苟且偷生,也许可以过得平安无事,但他心里的那一关也永远过不去,他没有告诉徐羡骋自己的想法,他是个粗人,说不出自己心里想的,也反驳不了徐羡骋一套套的歪理,但他总想保持着自己的本心。
在当今世道,本心才是最要不起的东西,孜特克想。
孜特克望见额吉恰上前,低低道,“老爷,王妃娘娘,时间不早了……”
王妃哽咽着放开小王子。
额吉恰点了点头示意,上前抱走了小王子。
“快走吧,”额吉恰对着孜特克示意道,“孜特克。”
孜特克最后望了一眼玛尔罕,女孩远远地站着,两人对视,纵然有千言万语,也没法诉说。
孜特克带着走的时候,听见后头王妃失态的痛哭,女人呼唤着小王子的乳名,那声音嘶哑而痛苦极了,让人不忍驻足。
孜特克心中叹息,他踩着马鞍上了马,他其实不太会骑马,但在这样的地方,也不好露怯。
——徐羡骋就在城外等孜特克。
孜特克提前告诉了额吉恰这事,额吉恰冷冷回绝道,“这样的密事,自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孜特克说,“无论我这怎样,他都会跟上来的,大人,若是离了我,他一个小孩子,在这样的世道中可怎么办……”
额吉恰问道,“他今年几岁?”
孜特克愣了一下,“差些日子就要十八了。”
额吉恰冷笑,讽刺道,“这还是个孩子?放别处这个年纪成了家,孩子都有了。”
孜特克有些尴尬,徐羡骋确实长大了不少,可他心里徐羡骋还是刚遇见时候的模样,爱撒娇又胆怯地讨好自己的少年模样,他总是对徐羡骋充满了怜惜,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
孜特克垂下眼,胡思乱想了一会儿,他们已经出了城,果不其然,在经过的小路边遇上了徐羡骋。
徐羡骋牵着马,他等得有些久,正逢上日头毒辣,龟兹的郊外又没什么阴凉遮蔽,晒得不轻。
“——叔叔,”徐羡骋唤他,“孜特克——”
额吉恰知道这就是孜特克口里的那个小孩,一看徐羡骋个头还不小,和小这个字没什么关系,更觉对孜特克此人无话可说。
徐羡骋显得很高兴,几步小跑跟上了孜特克的马匹,他望向孜特克身后——此次孜特克他们出行,带着十几个家丁,伴作来往客商的模样,孜特克身着靛青上衣,腰间悬挂云头刀,靴间挂着短匕,一副外出镖师打扮。
徐羡骋往后一瞟,只见后头赤色马上坐着一位男人,也是镖师打扮,看上去二十来岁的模样,称得上是英俊——是羌人,徐羡骋估摸着这是王妃派来的人,和孜特克一般高,他不说话,浑身上下有一种武人特有的不怒自威的气息。
徐羡骋再向后瞧,只见后头马匹拉着顶素净的小轿子,他估摸着里头就是小王子。
徐羡骋没说话,他望了望孜特克,抱怨道,“叔叔怎么这么久,这儿早上太冷,中午太阳又太毒,让我可好受呢。”
孜特克说了声抱歉。
徐羡骋跳上自己的马,这马是陈届给的——既然叛军要打来了,客栈留着那么多马也没用,兵荒马乱时一抢一个准,干脆给了徐羡骋。
额吉恰没说话。
孜特克介绍道,“这是徐羡骋,我说的那个孩子……”
徐羡骋看了额吉恰一眼,额吉恰外形和孜特克有几分相似,他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孜特克原以为对方会反对的,结果对方只是专注地盯着徐羡骋,没什么表示。
孜特克小声道,“跟上来罢。”
徐羡骋嗯了一声。
——关外不似关内水草丰美,他们要去往的狄恰在定西候封地的东北部,出了龟兹城便是大漠黄沙,一路上更是少有人烟,即使追兵不来,路上遇上干旱,或者迷失方向也十分凶险。
徐羡骋其心里有些惆怅,他一路逃亡巴图的时候便受够了颠沛流离的苦楚,现在孜特克又要这样重来一遭,他虽然早打定主意孜特克在哪里,哪里就有家,可还是心绪不佳。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只听见一旁的额吉恰问道,“你是不是姓陆?你父亲是不是叫陆洵。”
徐羡骋脸色一变,好声好气地回复道,“我不知道大人您在说什么。”
额吉恰没说话,“陆大人被贬谪后几年,世子殿下派人去访寻,却音信杳无,”他仔细地望着徐羡骋的表情,“陆大人是世子殿下的恩师,殿下常感叹道,陆大人的教诲之恩,念念不忘。”
徐羡骋脸色不是很好看,“我从不认识什么陆洵,你说他是世子恩师,而我只是乡间小民,字都不识得几个,哪去认识这样的人呢?”
额吉恰停顿了一下,像是没听出徐羡骋的逃避之意,“你长得像陆大人,也有几分像陆大人的夫人,”他继续道,“我记得陆大人的夫人姓徐……”
徐羡骋低声打断道,语气里带着恨意,“别问了,大人——我说了我不知道,这世上长得相似的人多了去了,怎么就逮着我问呢。”
额吉恰没说话了,只是皱着眉思索,眼神犹疑。
孜特克转过头,望向徐羡骋。
徐羡骋转回头,有些躲着孜特克的视线,专心骑马,不再看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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