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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第25章


徐羡骋做了很长的噩梦,他梦见自己在地府里被油煎火烤,浑身像着了火似的,他想逃,又腿软得动弹不得。

        迷迷糊糊中,他感受到唇边有水,他强撑起身体,抓住了那握着水袋的手,如饥似渴地喝起水。

        他喝得太快,有些水都洒在自己的下巴,胸口一片濡湿。

        徐羡骋喝了半天水,才感觉自己活了过来,他咳嗽着,望向那人,那人身材高大,面容英俊深邃,徐羡骋抬眼望去,发现那人被头顶的日光镶上一层光晕。

        徐羡骋环顾四周,发现自己睡在绿洲的丛阴下,他又恍惚了几分,惊喜道,“叔叔……”徐羡骋本以为自己还是在做梦,好半天意识到这是事实,委屈和伤心涌上心头,他扑进孜特克怀里,流着眼泪,“我以为我见不到叔叔了……我以为我一定会死在这里……我后悔死了……”

        孜特克眼神微黯,像是心有余悸一般,低声道,“我找了你好久,就怕你脱水……”他回头望了身边沉睡的小王子一眼,“殿下也是,如果他也没了,”孜特克眼神黯然,“我不知道我有什么脸去见玛尔罕……”

        徐羡骋脸色难看起来,他扯出了一个笑容,眼里还带着泪花,“叔叔不要说吉利的话,我和这,”他望了一眼小王子,“他不是好好的吗?”

        徐羡骋往孜特克怀里钻,“比起这些,叔叔不担心我吗?”他仰起头,“叔叔是怎么逃出来的,身上受伤了没有?”

        孜特克对着后头道,“这里恰好有石山窟窿,我躲了进来。”

        “那额吉恰他们呢?”孜特克问。

        徐羡骋想起额吉恰的话,心里一阵阵地下坠,“我不知道,他被追兵射中了背,滚下了马,让我抱走了这小鬼。”他低声道,“之后我就什么都看不清了。”

        孜特克虽然已经预料了大半,但还是一时说不出话来,“我到处找,也没看见他们……”

        “那说明叔叔命里有福气,”徐羡骋低声道,“我也是,这是好兆头——”他想起羌人信奉阿奴曼,“若是有情人一起度过雨蒸风,那说明再大的困难,都不会打倒他们……”

        孜特克觉得徐羡骋说话越来越不像话了。

        徐羡骋故意不解道,“叔叔又在说什么呢?那日,我们什么都做了,之后几日有其他人在,叔叔只是碍着情面不好意思罢了,现今只有我们了,”徐羡骋欺身向前,“叔叔对我,难道是想假装忘了,想不认账吗……”

        孜特克知道徐羡骋总是喜欢胡说八道来和稀泥,但他确实是会不自在,前几日人多,他心里又乱,都避着徐羡骋走。

        ——现在,只有他们两个了,孜特克再没有理由避着徐羡骋了,他现在连手脚都不知往哪里放比较好,只得避开徐羡骋的目光。

        “……我还有一事想问你,”孜特克低声道,“你当时,为什么给了我的马一脚?阿骋。”

        徐羡骋顿了顿,“我不小心的,叔叔,我当时慌了,想喊叔叔,却不小心……”他扯了半天,没扯出个自己为什么抬脚的理由。

        孜特克知道徐羡骋在扯谎,但他确实也不想深究了。

        “以后别这么做了,这次是运气好,下次若是真失散了,这茫茫沙海,我上哪儿去找你……”

        -

        孜特克醒来后,本以为徐羡骋也死了。就在他意识到这一点的刹那间,恐惧和痛苦将他笼罩,孜特克觉得天旋地转,站都站不稳了,他后怕极了,不能再接受徐羡骋的死——若是阿骋死了,他也不想活着了。

        孜特克才发现自己不能习惯没有徐羡骋的日子,他回忆起这个在自己身边待了两年的孩子,只觉得记忆中到处都是这孩子的模样,笑容、爱慕的模样,恼恨、失望的神情,他心里的徐羡骋好似从来没有长大似的,还是那个脏兮兮的小乞丐模样。那个孩子哭泣着扑进自己怀里瑟缩的日子,仿佛就在昨天。

        孜特克想到这里就悔恨得不得了,他忆起前几日刻意避着徐羡骋,两人几乎没有好好说过话。

        只要一想到以后都再也见不到阿骋了,孜特克觉得心在抽搐,五脏六腑都要滚出血来,他对着阿奴曼发誓,请求他放过徐羡骋,他想,如果能再见到徐羡骋,他再也不会一次次地忽视对方的心意了。

        ——他不想再践踏孩子的感情,单单是想起自己对徐羡骋的拒绝都让他痛苦。

        也许是阿奴曼听见了他的愿望,他从半掩的黄沙中救起了徐羡骋。

        徐羡骋气息尚存,脸色惨白,嘴唇因为脱水而皲裂,胸口微微地起伏着,出气多进气少。

        确认完徐羡骋的状况后,孜特克反身去检查小王子,发现小娃娃也还活着,小王子被护了个严实,几乎没受什么伤。

        孜特克大舒一口气,他打来清水,给徐羡骋和小王子擦了脸,清洗了伤口——徐羡骋身上大多都是沙砾碎石划出来的伤口,不深,但是看着十分吓人。

        孜特克给徐羡骋喂了几次水,对方原本是死了一般,孜特克隔上一会儿便要担心地去摸脉搏。

        方才他喂水的时候,见原本半死不活的徐羡骋,僵尸诈尸一样地抬起头,喝起水来不肯松嘴,都喝到自己鼻子里去了。待徐羡骋把水喝完,孜特克喂了徐羡骋吃一个杏,徐羡骋吃得很快,很急,饿死鬼投胎似的,差点咬到孜特克的手。

        孜特克高兴得很,他望着狼吞虎咽的徐羡骋,心中从没这般高兴过。

        徐羡骋很愉快的模样,他吃完了,有了点精神,就像个黏糊糊的小狗一样,围着孜特克打转。

        孜特克看着徐羡骋这样,觉得有条尾巴徐羡骋都甩上了,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叔叔……”徐羡骋笑嘻嘻搂住孜特克,撒娇道,“叔叔今天对我真好,是怕我死在这里,现在忙着后悔吗?”

        孜特克沉默着,算是默认了徐羡骋的说法。

        “是的,”孜特克低声道,“我很害怕,看见你现在这样……我很高兴……”

        徐羡骋也没想到孜特克这么老实,他瞪大了眼睛,莫名有些紧张,他望着孜特克,意识到了孜特克松动的,“叔叔……是对我……”他惊喜极了,语气带着难以掩饰的激动。

        孜特克点了点头,“我很后悔之前那么对你……阿骋,让你伤心了……”

        “——叔叔,”徐羡骋低声道,语气是毫不掩饰的欣喜,他凑近了孜特克,“叔叔,我以为我在做梦……我以为等不到这天……”

        孜特克望着眼前的少年,少年直勾勾地望着他,带着不加掩饰的爱意与痴迷,“我现在都觉得自己在做梦,幻觉都出来了。”

        孜特克让徐羡骋闭嘴,这孩子总是不知道忌讳,嘴里活呀死呀地乱嚷。

        徐羡骋点了点头,凑过来巴巴地望着他,“叔叔不亲我吗?”他低声道,“那天叔叔走了,我其实心里怪难受的,若是我被雨蒸风带走了,我真是冤得在地下都不安生呢……”

        孜特克没说话,他顺从地垂下眼,任由徐羡骋细细地亲吻自己。

        “我们都好好的……”孜特克道,“待我们把小王子送回去,就好好地过两个人的日子……”

        徐羡骋大喜,手开始不老实起来——可惜伤口确实疼,他不由得龇牙咧嘴,“叔叔,我现在身上还疼,今天当做叔叔欠我的,”他细细地舔着嘴唇,鲜红湿润,“等我们出了这儿,我可不会饶过叔叔……”

        孜特克咳嗽了一声,转移话题道,“我们待会儿再去找找额吉恰他们罢,如果过了今日,再找不到,他……”

        徐羡骋嗯了一声,是死是活还是要确认一番的,他有些担忧,“也不知叛军还在后头吗?”叛军和他们一样经历了雨蒸风,怕是凶多吉少。

        徐羡骋还欲撒娇,却见一旁的小王子不知什么时候悠悠转醒,在一旁哇哇地咳嗽——估摸着还吐了,实在是吃进去太多风沙。

        徐羡骋有些不快,这是小鬼头第二次坏他的好事了。

        ——徐羡骋又想起额吉恰之前喊他姓陆的,一股无名业火又上了头。

        徐羡骋痛苦地想,自己到底要和姓陆的扯上关系到什么时候,一提起这个名字,伴随而来的苦涩回忆让他的心下坠,徐羡骋垂下眼,心里难受极了。

        孜特克望向徐羡骋,“怎么了”

        徐羡骋摇了摇头,“没有,”他低声道,“叔叔,我们的马都死了,之后该怎么走出这里呢?”

        这片狭小的绿洲终究不是久呆之地,他们还是得找出法子离开这里。

        孜特克沉吟了一会儿,“每天都会有骆驼来这边饮水。”

        徐羡骋有些吃惊,那些骆驼都是野性未驯的,“我怕被骆驼给踢了……叔叔,骆驼生气起来,很吓人……”

        话是这么讲,但也确实没有他们选择的余地了。

        在差点被几只公骆驼给咬了之后,孜特克和徐羡骋千挑万选地挑了三只母骆驼,鼻处有旧穿孔,看上去像是兀族牧人家走失的,母骆驼性情温和,一只走了,另外几只也跟上了,也没怎么挣扎,由着他们带上了从死马身上扒下来的嘴套和缰绳。

        徐羡骋提溜着小王子——他本来就对这小孩没什么好感。

        “你给我听话点,”他低声道,“再像前几日那么闹,我——”他做了个动作,把小孩吓得不轻。

        小王子其实怪可怜的,他从小就是锦衣玉食地长大,从没遇到这种险境,前日亲眼看见从小护送自己长大的额吉恰被射下马,自己的嬷嬷早就失散了,额娘和亲爹更是不知如何去寻。现在只能依靠着面容善良实则非常恶毒的徐羡骋,还有一看就是面容凶恶的孜特克——小王子简直不知道怎么办为好。

        然而,小娃娃,也就是李瑚,知道自己再哭要挨打,只得吸着鼻涕,紧紧地抓着徐羡骋的衣服下摆——比起徐羡骋,他还是更怕孜特克些。

        徐羡骋走了几步,都甩不掉小孩的手,忍了半天才没怒火中烧,“你放手,”他低声道,“你待在这里,我们去找人。”徐羡骋补充道,“待会儿回来找你。”

        李瑚不肯松手,忍着没哭,语气带着哽咽,“你们不会回来的……我怕……你们丢下我……”

        孜特克轻声道,“你对他好点,他还小……”

        徐羡骋望着这小孩,他真是被烦个透透的——虽然知道小王子的母亲是羌人,但应当是长得像爹,外貌和普通汉人小孩别无二致,眼鼻嘴都小小的,秀秀气气的。

        徐羡骋看见小王子就想起候府,一想起候府,就想起那姓陆的,心中忍不住翻腾着愤怒和伤心,要不是为了孜特克,他甚至不想掺和这一摊子破事,觉得想起来都折寿。

        他们只得带着小孩上路。

        他们俩坐在骆驼上,偶尔见了半埋着的衣物,便去搜搜附近有没有多余的食物和水。

        “这可太热了,”徐羡骋牵着骆驼,他见孜特克面色凝重,“我听陈先生说,关内江南,水乡绿稻,四季如春,也不像我们这样,成天喝风吃沙的——叔叔,若是咱们都能捱过这一遭,我们便去关内走一遭吧。”

        孜特克听闻过关内富饶,但此时听徐羡骋和他这么描述,觉得这孩子真是苦中作乐,倒霉到了极点,便开始胡言乱语了。

        “好呀,”孜特克觉得也没什么必要去反驳徐羡骋,“那你可要记得带上我。”

        徐羡骋暗暗高兴,要不是还骑着骆驼,他都想去孜特克怀里滚了。

        一路上,他们也算有了些许收获,见到了几具熟悉的家丁的尸首,气氛登时沉重上不少——若不是命大,他们也会葬身于此。

        他们寻了又寻,只搜了些叛军的辎重和水,最后把辎重扔了一大半,留下了食物和水——在这里,水和食物可不是普通财物能比的。

        ——他们最终没有找到额吉恰的尸首,一来确实不敢乱走,怕追兵还在,二是怕走远了迷失了方向,那可真是直接去见阎王了。

        回程的路上,二人心事重重,不再说话。

        徐羡骋暗暗期盼他们走出这热依玛。

        ——若是能走出去,把小王子还给他哥哥,徐羡骋暗自下决心,和孜特克去一个水草丰美的地方,打死不来这吃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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