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九章

路途遥远，卓华实在困乏的很。

        起先裴铭珏身上的香味还能给她点提神的作用，但越后边又让她觉得舒适和安心，更加昏昏欲睡。

        头点着点着，卓华终于撑不住，脑袋一歪直接倒在裴铭珏肩上。

        裴铭珏身体一僵，整个人凝固在原地。

        偏卓华本人毫无知觉，还舒适地在裴铭珏蹭蹭，似乎为自己找到个枕头样的东西而开心。

        裴铭珏迟疑地低头，见卓华双眼闭着，唇边挂着若有若无的微笑，像是做个好梦。

        他略一思索，很快明白昨日那一跪估计是把她人给跪伤了。

        他一时有些懊恼，想着为什么不多带些北境特有的药过来。

        昨日但凡喂够量了，卓华今日都不会这般难受。

        愧疚和些别的情绪将裴铭珏整个吞没。

        他无奈叹气，任由卓华靠着他，甚至还稍微转下身，换个更舒服的位置给卓华枕脑袋。

        卓华的脑袋这下终于不蹭来蹭去，显然对这个位置满意了。

        外边变得越来越安静，裴铭珏耳朵里只剩下少女轻柔的呼吸声和外边转动的车轮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肩上的人儿似乎醒了。

        “裴铭珏。”她囔囔，声音带着点软糯。

        “恩？”裴铭珏先从喉腔里发出个音节，又道，“怎么了？”

        马车有些颠簸，他拿手护着卓华防止她掉下去。

        属于女孩儿的香味占领他身侧每一寸地，奇怪的是他倒真不怎么讨厌。

        卓华半眯着眼，看了有一会才确定是裴铭珏。她揉揉眼睛，觉得裴铭珏又好看了一点

        “你长得好好看。”卓华真心实意夸奖。

        裴铭珏闻言勾勾唇角，冲她一笑。

        卓华放下手，自然而然地准备将头挪回原位。可这才刚一抬头，她脸上笑容一僵，刚才她枕着的地方颜色与其他地方截然不同，明显深很多。

        她、她、她睡觉竟然流口水？

        卓华目瞪口呆，脸上温度迅速攀升。若只是一小块倒也罢，可裴铭珏几乎整个肩膀上都是！

        卓华欲哭无泪，若是时光倒流，她一定会狠狠扇自己几巴掌，而不是让自己睡着。借别人肩膀睡觉就算了，还在人家衣服上留下口水印。

        卓华死死盯着那块衣服，恨不得用灼热的目光让口水渍迅速蒸发。

        可惜她的目光温度有点不够，只堪堪引起裴铭珏的注意。

        “怎么了？”裴铭珏有些诧异，微一低头，顺着卓华的目光望去。

        往后至少得有小半年的日子，她得和裴铭珏朝夕相处，她一点都不想裴铭珏每回看见她都想起她在他衣服上流口水的事。若是给裴铭珏看见这滩口水渍，她干脆以死谢罪吧。

        她怕的不是出糗，是在美人面前出糗。

        身体比大脑更快做出反应，在卓华人反应过来之前，她就整个人扑向裴铭珏，以一种猛虎扑食的姿态将人扑倒在马车的榻上。

        她的两只手恰好压着裴铭珏左右两边的肩膀，让他人动弹不得。似乎怕她掉下去，裴铭珏的手揽在她腰上，隔着衣襟卓华都觉得那块温度灼热到要将她烧穿。

        被她压在身下，裴铭珏也不恼，还轻笑几声，眼里笑意漫溢，像是从未遇过这么有趣的事情。赤色的发带混在他乌黑的头发里，因卓华的动作，他的头发有点儿凌乱，些许散落下来垂在脸侧，显得他整个人肆意不羁。

        秀色可餐。

        卓华脑子里只剩下这个词。

        两人挨得很近，近到彼此呼出的热气能够交织在一起，再缠缠绵绵地散在空中；近到她能细数裴铭珏浓密的睫毛，能清清楚楚看见少年乌黑瞳孔里她慌乱的样子。

        “这是做什么？”少年躺在榻上依旧是从容自在的，仰着脸笑吟吟问道，脖子上的喉结轻微滚动一下。

        为什么只有她一个人感到慌乱？

        卓华有些不解和微妙的生气，莫名间她就落于下风，少年却像个没事人一样。明明这事，说来还是她吃亏嘛！

        但是她先流的口水，也是她先出的手。

        卓华底气又有些不足。

        裴铭珏目不转睛地观察她脸上丰富的表情，暗自猜测她又想到些什么。

        卓华这脑袋瓜子和别人完全不一样，有趣的很。

        你要说她是心思深沉的，定然可以，毕竟旁人在她这统统讨不到好；可她偏偏又是个至善至纯之人，会为个素不相识的人跪上整天，还因此被逐出南都。

        浑身没一处不透露着娇养出来的精贵，但行事却又丁点不娇弱。

        矛盾的很。

        这种矛盾感，让裴铭珏对卓华更加好奇，让他止不住地想要了解更多。

        因着罕见的浓烈好奇心，卓华这以往会令他勃然大怒的行径倒变得无关紧要起来。

        卓华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这就是个意外，正准备开口时，裴铭珏脸色突然一变，揽着她的手骤然用力。

        也不晓得他是怎么做到的，但在这样狭小的空间里，卓华确确实实瞬间和他换了位置，两人还一起落到车厢的角落。

        这回，换她在里边，裴铭珏在外边，两只手同刚才一般锢在她身侧。

        这下挨得比刚才还近，少年的热气直接呼在她脖子上，带起片酥酥麻麻的痒意。

        她不自禁攥紧少年的衣服，恰恰好正是那片深色的地方。

        指尖的触感不大对劲，但卓华无暇顾忌，也无暇因两人现在的距离而害羞。

        榻上正中央插着支羽箭，箭镞几乎将木板穿透，露出的部位反射着刺目的寒光。

        若是少年没拉她那一把，这羽箭穿透的就不是木板，而是她的身体了。

        “去往奉安的路，可不好走啊。”卓华耳边蓦地想起丞相的话。

        她知道丞相会动手，可没想过丞相会这么早动手，如此的急不可耐。

        原先卓华以为，至少得离金陵再远点，进到与奉安交界的地方，丞相才会动手。因为那儿山匪作乱，最易推卸责任，便是天子想替她出头也很难收集到证据。

        所以她提前在那做好了准备。

        但现在……

        卓华抿唇，有些担忧地看眼裴铭珏。她虽然因体质原因不会武，但逃跑的本领可是一等一的好，全身而退不难，难就难在还得带裴铭珏一起离开。

        就算不看裴铭珏这张脸，就冲刚才铭珏拉她的那一把，卓华都绝不可能将他一个人留在那。

        好半会，外头都没有了声响，似乎是在观察里边的动静。

        卓华手撑着裴铭珏的肩膀，微抬起身，从车帷与窗子之间微小的间隙往外看。

        茂密的森林，偏僻的小路，一看便是荒无人烟之地，怪不得这条路格外得坎坷。

        “这条路不通奉安。”她缩回脑袋，攀着裴铭珏的身体，在他耳边轻声道，“车夫被收买了。”

        丞相手伸得实在太长，连天子派的亲信竟然都是他的人。

        热气呼过裴铭珏的耳朵，带起一片红霞，他的睫毛颤抖得很厉害，低低应一声算作回答。

        卓华注意到他的不对劲，想起刚才手上的触感。她忙抬起手，指尖、手掌心里全是淡淡的血渍，凑得很近才能闻到那股淡淡的血腥味。

        所以，刚才那根本不是她的口水，而是裴铭珏的血！

        可是为什么这么久她都没有闻到血腥味？

        先不说她体重算轻的，再重的人也不会因为脑袋在人肩膀上靠一下就把人压得大出血吧。

        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她的大美人经历了什么？

        卓华心下一慌，忘记现在大难临头，按在他肩膀的手猛然挪到裴铭珏衣领处，手下一用力直接将他衣服扯开。

        裴铭珏完全没想到她会有这种动作，常挂着的笑容似是彻底定格，整个僵在脸上，眼神迟缓地挪到正揪着他衣服的纤纤玉指上，目光有些呆滞和恍惚。

        他条件反射性地抬手，手却又被卓华先拽住，牢牢握在手里。

        不是挣不开，但他一挣，万一外边的人又有动作，他可能就来不及护住卓华。

        微一犹豫，裴铭珏还是由着卓华抓着他，只是目光冷下来，第一次在卓华面前半点笑意也没有：“做什么？”

        嗓音里有浓浓的寒意。

        卓华没在意他的态度，另一只手将他肩膀上的衣服往下迅速一拉，随即瞳孔猛然收缩。

        早上裴铭珏是面对着她的，所以卓华并不知道他背后有这么大一条伤痕。

        从左肩上一直斜下行，似乎到右腰侧，又粗又狰狞的一条伤疤，横在少年如玉的肌肤上格外不和谐。

        左肩上的伤正往外冒血，想来就是衣裳颜色变深的原因。

        “我要去杀了他。”卓华从没在别人身上见过这么重的伤，还是这么好看的人身上，不自觉就红了眼眶。

        她以为这是李公子那日搞出来的，心下有滔天怒火，咬唇道：“他怎么敢的！”

        似是明白卓华为什么突然有这等离谱行径，裴铭珏眸中冷意微收，但却没应声。

        可没应声，在卓华眼里便是默认的意思。

        不是裴铭珏不想回话，实在是他还没想好要怎么回话。

        因为这伤，是他自己弄出来的。他没有自残的嗜好，弄出这伤是有迫不得已的理由，但又不好直接告诉卓华。

        本来扯个谎就很容易敷衍过去的事，可看着卓华因为他的伤口而泛红的眼眶，裴铭珏到嘴边的假话兜兜转转几个圈子又重新咽回喉咙里。

        不过幸好，也不需要他回话了。

        车门被人蛮横地打开，车身因他的动作而剧烈晃动。那人竟是将门一整个卸下来，随手往旁边扔过去，发出沉重的响声。

        也许是裴铭珏和卓华此时的姿势太令人浮想翩翩，又或许是两人的样貌太具有冲击力，那人愣在门口，竟是半晌没说话。

        缓过神来，他鲜红的舌头在唇上舔了一舔，狞笑道：“这原来有对野鸳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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