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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第24章


她只是想通过她的口求一丝半点的心安。

        以褚显真女官的身份,不一定知道这些没有级别的奴婢,只要她说不知道,也算是安慰了。

        却原来只有自己在自欺欺人。

        双腿隐隐作痛了起来,苏星回虚弱地撑扶着廊柱。清寒刺面,连日来辗转多地,她的心力已经交瘁衰微。

        她就像燃烧到最后的残烛,只差一口气,就要寂灭了。

        “你怎么了?”褚显真发现她的面色不对。

        “想站在这里,你也有意见?”

        “呵!好话歹话都听不懂。”

        酥雨飘湿了苏星回的额头,她的眼睛也跟着湿了。

        廊台上萧萧淅淅摇下一地斑影,那丛桂树下早无了踪迹,余她二人还哑站在此,耳畔是飘遥淅沥的雨打蕉叶声。

        眼看要委顿下去,苏星回纵目环顾,行宫里星火逶迤,喧阗从大殿蔓延来,俨然会吃人的庞然怪物。

        而她就要被这头巨兽吞噬了……

        早春的这场微雨落到了夜半,隔日的温泉宫泡在盈盈春水里,孤峙耸拔在翠绿幽然的山麓下。

        长廊里,宫人奔走报漏。伴着此起彼伏的鸡鸣犬吠,以及山寺渺远的钟鸣,巍然群殿上空升出一轮朝阳。

        躲在昧色里的内使引颈张望,听见宽绰的大道上传来清脆利落的马蹄,双目不由发亮。

        数骑驰近宫门,还未勒停,内使已经笑脸迎上首骑,“吉时不容延滞,裴相公您可算来了。就等着您了,您快请吧。”

        “京中要务缠身,路上又逢雨阻,耽误了一日。”裴彦麟急遽下马,声音沉稳,面上不见急躁,步履却匆匆。

        他昼夜不息地从神都赶来,去驿馆洗净了风尘,换上褒衣梁冠,这便又骑马赶路。

        接过内使递上的巾子拭汗,他整理好冠戴,一口气都不及细喘,由内使引去正殿。

        殿外珠履三千,殿内张袂成阴。赶在典礼仪式前,他持笏列进朝班,引导百官迎驾。

        洋洋洒洒一篇祝祷词,贺女帝千秋万年,江山永固。山呼万岁之声响遏行云,惊了林中的百羽,腾空而起。

        苏星回望着扑落在楼阁飞檐的鸟群,伏低上身,无声附和。

        她在这片彩衣绣服里被淹没失迹,修饰过的玉容是扑了几层铅粉也盖不住的憔悴支离。

        听到裴彦麟的祷祝,殿上传下改元甘露的敕令,她背上的汗水已经滚湿了衣衫。

        事变会不会发生?会不会是今晚?夜幕掩饰,人心松弛,那是发动攻势的最佳时机。

        她想不明白,谁会有这种动机。势力非同一般的三位亲王形势都大好,他们完全可以选择最名正言顺最不费力的途径,而不是冒险逆举。

        苏星回抚着袖口。

        御前不能携带利器,身上能充当兵器的仅有头上几根簪钗。但若面对一群亡命之徒,他们必定思虑周全,用的一定会是一招致命的兵刃,那她这些可笑的防范无疑是螳臂当车。

        稍时钟磬铿锽,笙鼓铿尔。苏星回稳住心神,默算着时辰。

        典仪结束,排下筵席已是这日的酉初。

        天边余晖万丈,温泉宫云蒸霞蔚。裴彦麟率众臣退出殿阁,退回山前的营帐,各自更衣候命。

        他和几位相辅同坐一帐。宫人奉上茶果,几人好茶吃着,摆起棋盘来弈棋,其余几人也不谈朝务,只论温泉宫风光,下笔成章。

        裴彦麟和周策安各据一席,茶不吃,棋不弈,文章也不做,端坐得像两尊受人香火的神像。

        周策安观察裴彦麟了些时,指尖轻敲着手背道:“昨晚赐宴我看到了十九娘。怎么,她不肯与你同行?”

        他口一开,裴彦麟就知道他在苏星回那碰了一鼻子灰,想在他身上讨得便宜,“你们夫妇倒是同出同归,不愧是相敬如宾的典范。”

        话往深想,是有些揶揄在里头的。周策安眉梢微扬,正斟酌用词,忽听得外头内侍出声。

        裴彦麟起身出去,一个绿衣中官拜道:“圣人兴致不减,此刻又单独邀了几位节度使夫人和都督夫人,要与她们游览温泉宫。相公们先不必到御前了,什么要紧的事明日再议。”

        中官传达完命令,抬手向相辅们告退。

        裴彦麟手抚着髭须,眺望沉浸在晚霞中的宫台,若有所思。

        正待回帐,忽见一片鸟雀腾起,划过宫阙。

        茂林形成一道天然屏障,苍郁繁盛,密不透风。只因依山而建,在修筑时就伐砍了大批苍梧,驱逐了凶猛的走兽,仅容羽禽栖息。

        既无凶兽惊扰,为何今日频有飞禽起落。

        诡谲异常,他心中不安,招来属吏耳语道:“晓知上将军,鸟起恐有怪异,最好增派十六卫,严查后山。”

        吏员领命退下。

        裴彦麟琢磨了片刻,返回营帐。

        黑夜就要逐退残霞。

        苏星回手心里捏出一把汗。御驾游览,她被责令不能靠近,和其他女眷远远跟在后面。

        圣人和节度使夫人都督夫人们漫步在园径。身后是宦官温守珍和女尚书薛令徽,左手畔是爱女裕安公主,褚显真和那些夫人们随行两侧。事先也邀过南平公主,但南平公主心怀旧怨,不肯来。

        伞盖障扇簇拥着一群人,衣袂相连,香云阵阵。

        众人逦迤步上曲栏,远眺横卧在湖边的霞影。不知哪位夫人说了什么,女帝拊掌大笑,开怀不已。

        裕安公主趁机献策,“此情此景怎能没有乐声相伴。圣人,不若召太常音色人来鼓奏一曲。”

        即刻有夫人捧她的场,“太常郑中丞善抚琵琶,声名远播,不知妾等是否有幸聆听仙乐。”

        时人都知,宫中有女殷红红,一把琵琶弹得出神入化,名动天下。正巧她也在温泉宫侍宴,时刻待命。

        “有何不可。温守珍,去传殷氏。”女帝吩咐左右,温守珍就遣了一名宫女去传唤。

        片刻,殷红红抱着一把五弦琵琶翩然行来。

        她弱骨纤腰,声若莺喉,向诸位逐一见礼后,将琵琶横举,纤纤五指捏着拨子一扫。

        清冽明透的音色响彻山岭,拨挑捺扫,时刚时柔,急转而下时又直冲九霄,如水滴青石,如珠坠玉盘。

        众人听得如痴如醉,宫女已无声无息送上佳酿。

        女皇眼角细纹舒展,举起玉斝道:“诸位,请。”

        这些夫人都出身不凡,举止得体,深明礼教。她们谢过圣人的赐酒,一饮而尽。

        苏星回就在此时,再次见到伺候杯盘的敏良。

        经过昨夜鞭笞,他的脸色实在称不上好看,身体也有明显的颤栗,可见那顿毒打伤势不轻。

        原是可怜,却也可恶。谁想到他日后得势,为祸朝野,害死她的丈夫儿女。

        就是不知这次,他还有没有飞黄腾达的机缘。

        一条涓涓溪流在春光中流淌而去,吟吟笑语中,温婉贤淑的女尚书适时道:“圣人,天色已晚,回宫吧。”

        女帝欣然摆驾,裕安公主扶着红裙旋旋而下,先行一步在前引路。

        苏星回仰面望天,目窥最后一丝余霞藏进乌云。就在此刻,蓬莱松林乍起一群乌鹊。几位节度使夫人也被惊鸟吸引,神色各异。

        ——鸟起有异,恐藏伏兵。

        苏星回愣怔之际,一下想到宫变的途径。她容色大变,“舅娘——”

        她脱口一喊,河内郡夫人下意识地望向她。

        裕安公主也循声转头,破空而来的□□堪堪擦过她的耳际,射向身后的曲栏高台。

        不知谁起头喊了句:“——护驾!”

        箭从何射来,还无人看清,宫女内侍一片忙乱,“歹人行刺,禁卫护驾。”

        哗变就在刹那,那是一支远程□□,偏离了寸许,射开了一名女郎的高髻。发髻散落,钗鬟滚地,女眷当场昏厥在婢女身上。

        众人还在迷茫,一箭紧随其后,当场射穿了殷红红的身体,艳红的血染了女帝一身。先前还在为众人演奏琵琶的娇美女郎未及呻吟,便抱着琵琶倒进血泊。

        巡视的神策军已经闻讯赶了来,但如蝗箭雨接二连三从山林攒射,直接断截了他们的路。神策军犹如困兽之斗,被密密麻麻的箭矢扎成了筛子。

        褚显真一把扯过障扇,挥落箭雨,“薛尚书,带陛下先走。”

        薛令徽护着女帝匆忙奔走。附近的女眷早哭成了一团,横冲直撞四处乱走,哪知此地居高不下,根本没有敞阔的地方可以躲藏。

        “神策军何在?左右千牛卫何在?”褚显真四处求援,没唤来一个帮手。

        “能来早就来了,省点力气吧!”苏星回身上擦破了点皮,正满心烦乱。

        她把一群吓哭的小娘子们引到路上,千叮万嘱让她们去配殿。还好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女眷远离御驾,不至于当成活靶子。

        “褚五,你护圣人回宫,我来替你断后。”她的舅娘和陛下在,处境十分危险。苏星回和褚显真再三示意,远攻之后还有进攻。

        褚显真反应过来,身后已经跳出来几十个臂膀佩戴红巾的神策军,举着刀剑就朝她劈砍。

        “你给谁断后,全他爹在我这。”褚显真手无寸铁,气得飙出了脏话。

        “那你就等死吧。”

        苏星回夺下一把剑,毒舌地回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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