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十三章过桥

李得琳心里得意得很，论一石二鸟谁比得过他。一来看看这年轻人的体力，二来他许绍元不是说要游山玩水么，那就让他上山顶好好玩吧。

        定岚见初试算是过了，吁了口气。当然只有她一个来应征了，驿丞早被她买通了。

        这位李大人真是想一出是一出，现在离日落也就两个时辰了，若是走走歇歇，从此处到五正山的顶峰也差不多两个时辰。所以她即刻就得出发，连个缓都没有。

        若是纤竹在，随她一起上山，也好有个照应。可惜纤竹被她派去衙门找师父了，一则看看师父有没有找到线索，二则万一师父突然想来驿馆，纤竹还能提前报个信。于是她在驿馆门房写了字条，又给了门房小伙计二两银子，让他去衙门口找纤竹。她自己往五正山去了。

        她也不敢骑马，李大人思路清奇，说不定会派人在路上盯梢。

        五正山定岚熟悉得很。修好的山路盘旋而上，她调整好步伐节奏，便不会气喘吁吁。她的脚程自然是一般闺秀不能比的，爬了一个半时辰，坠月峰便已在不远处了。

        偏斜的日光温暖而和煦，山间万物似都覆上了橙色的幔帐，定岚觉得时间还有一些，便踩着路旁的石阶进了凉亭，往山下望。五正山山势雄伟、奇峰耸立，夕阳照耀下更是有种悲壮而瑰丽的美。她想着要救的人，要做的事，心里生出了万丈的豪情。

        她看罢便出凉亭往回走。脚下一列石阶，每阶都很矮，累到一起也没多高。她走了两阶有些不耐烦了，一股英雄气概上头，便纵身一跃……

        双脚落地，右脚却似受了千根针刺一般，痛得她一下子坐到地上，立时出了一身的冷汗。她拉下鞋帮一看，已是一大块红肿。

        她原先练功的时候崴过脚，一次崴过之后就经常容易崴。这里石阶虽不高，却是凹凸不平，有棱有角，落地的时候一个没踩好，可不就是要伤了脚。她真是昏了头了，好好的，跳什么跳呢！

        她扶着山壁缓缓站起来，右脚稍一用力就钻心的疼。

        这么一耽搁，日头又垂了一些，她心里别提有多懊悔，恨不得把自己骂一百遍。可是现在连骂一百遍的功夫都没有了。这样一瘸一拐的，走大路也不知何时才能到。前面再走一段往东，倒是有条小路，小路连着一座吊桥，吊桥一过便是坠月峰了，父亲以前带她走过几次。

        可是……罢了，时候不等人，她没得选。

        她一路一瘸一拐地终于挪到了吊桥边。这吊桥简陋得很，也就是两条粗绳子串了木板，两块木板间还留着挺大的缝隙。这自然不是给游人走的，应当是为山民或者山上的僧侣提供方便的。

        她瞥了一眼脚下的山涧，少说得有两百丈深，放眼望去，全都是尖楞的巨石，她顿时整个身子都麻软了。她别的不怕，唯独怕高。之前走这里，都是抱着父亲的胳膊才勉强过去的，现在可好了，得自己一个人瘸着脚过去。

        她抬头望了望西边的日头，竟然只剩一个月牙那么大了，刚刚瘸着脚走得实在太慢了。灿烂的火烧云之下，山涧被映得斑斓秀丽。她咬了咬牙，再怎么害怕，只要抓紧缆绳应该也掉不下去吧，毕竟，过了桥便是八角塔了！

        她以瘸着脚能达到的最快速度，抓着缆绳往前走，疼不疼的已经感觉不到。但她左边落脚重，右边落脚轻，这桥又宽，够得着左边的绳子便够不到右边的，她便只压着左边的缆绳走。这一来不要紧，整个吊桥都歪歪地晃荡起来，还吱扭、吱扭的响。她吓得快要哭出来，就大声给自己喊“快到了”，好像喊得再大声一点，桥就不荡了似的。

        眼看着走到桥中间了，她突然余光扫到前面空了一块，吓得赶紧收住了脚，死死地抱住缆绳。这里少了块板！大概因这吊桥中间下垂，她上桥之前,竟没注意到。

        这可坑苦了她，本来还能眯着眼不管不顾地往前冲，现在突然停下来，脚下这么大一块空子，那种本就压不住的恐惧一下子窜满了全身。若是在平地上，她单脚就跳过去了，偏偏她今日脚瘸了，即便不瘸，她一瞥见脚下这个又大又深的窟窿就迈不动腿。

        有一回她和知言、玉婵一起去法藏寺。那寺院建在蓟平的一座小山上，从后山门一出来便是几十级台阶一直通到山下。那些台阶并没有栏杆，所以她以往都不从那走，谁知那日知言他们为了看风景，非要拉她走一回。等知言和玉婵嬉嬉笑笑下到了半山腰，她还在一点一点地贴着院墙往下蹭，玉婵只好再走上去牵着她走下来，让知言在下面看得目瞪口呆。

        天上只余一片朦胧的橘色。定岚缓了口气，又哆哆嗦嗦地站起来，桥跟着晃了几晃。右脚瘸了，只能左脚跳过去，但是她的腿好像被什么东西缠住了一样，怎么都蹿不起来，两只胳膊也不配合，死抱着缆绳松不开。她自己跟自己较了一会劲，还是没过去。

        再抬头的时候，天色早已暗了，现在就算能一跃而过，她这样一瘸一拐的，也绝对赶不及了。

        山中寂静，她往四周望了望，昏昏暗暗的，连个人影都寻不到。上山的时候她还踌躇满志，谁料就那么一跳，让她的诸般谋划，全都成了一场空。

        她也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只觉得所有的委屈一股脑地涌上来，她坐到脚下的木板上，将头埋进了膝盖里……

        许绍元在八角塔里等了半晌，茶都喝了两盏。他自然明白李得琳是故意选了这么个地方，给他找麻烦，他却也不在意。他今日心情不太好，其实每次来蓟平心情都不好，若在山上观观山景，倒也能排遣一二。另外，那个自陈上的字迹他颇有些熟悉，他也想看看此人究竟是谁。

        李得琳之前让人带话，说此人日落前会来此见他，可是眼看天都黑了，除了招待他的僧人，没有别人来。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徐智已经让轿子等在塔外，他出了塔就往轿子那边走，却突然听到有人呼救。

        徐智、卢新和几个暗卫也都听到了，一下子警觉起来。以四爷如今在朝中的地位，多少双眼睛盯着他，其中自然也不乏想害他的人。还是小心为上。

        山顶分外安静，除了树叶和草丛中沙沙的声音，便是这人一声声的“来人呐”。许绍元示意徐智他们跟他一起去看看。

        塔外的大路旁竟有条小岔路，一座吊桥连着这条小土路一直通到山谷的另一边。吊桥上有个瘦小的身影，缩成了一小团，那人头发挽起，小脸莹白。几人将身掩在郁郁葱葱的灌木后往那边看。

        许绍元侧耳听着，那人正边哭边自言自语：“……怎么就没个人呢？都喊了老半天了……爹爹，就差那么一点了，竟还是不行，儿心里难受啊，您知不知道……儿现在又饿又怕……来人啊，有没有人啊！”

        这人啜泣了几声，又接着念叨：“爹爹，老半天了也没人来，看来今天是过不去这个破桥了……那许先生估计也早走了……不过您放心，进不成使团，儿自己也能去北颜，儿再想办法……”

        “许先生”、“北颜”……这人便是那个来当通事的吧？难怪这么久不见人……许绍元明白了。

        定岚哭罢，蹲在那用衣袖擦了擦眼泪，想想也实在没什么，不就是过不去个破桥么，回去再想辙就是了。

        她刚刚也许就是想哭一哭。最疼自己的人失踪了，师父不让她查，弟弟帮不上忙，祖家那边她得瞒着，青梅竹马的表哥表姐也不能倾诉……她就是想跟他念叨念叨，哪怕他听不到。

        现下哭完了，人还是要找的，还得再想办法……

        许绍元远远望着，桥上那人哭罢，擦了擦脸，竟然开始一点一点地调转身子，往山谷的另一边挪。这姿势也甚是滑稽，他整个人抱到缆绳上，只用一只脚踩着桥，活像个挂在秤杆上的砣。

        普天之下应该没有哪个刺客是这样的。许绍元示意徐智他们各自隐藏，自己上了吊桥。既然是来见他的，那就见见吧。

        他一踏上桥，桥便又摇晃起来，那团小小的身影立时定在缆绳上动也不动，恨不得长在上面一般。

        他憋着笑，走到那人身侧，手背在身后低下头问：“阁下这是”

        那人抬头看他，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的，这位小郎君倒是比女子还要俊俏几分。月光皎洁，看得出他眼眶还有些红肿，泪水还未干。他见他一脸笑容，似是有些不高兴了：“人人都有惧怕的东西……这位兄台若不打算帮忙，大可忙你自己的，何必在这嘲笑旁人！”

        许绍元更觉得好笑，都到这步田地了，还这么有脾气……

        说起来，这张脸，这个声音……此人他似是见过的，可是一时间却想不起是在哪里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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