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十章

“你那脑子是怎么想的？步提衣说了吃一枚吃一枚，你喂我吃了小半袋。这下还要还债。”

        “那榆钱那么小，我担心不够……”

        “那是江湖上的无价之宝木仙人！你给我当饭吃呢？”

        招摇山的一条小路上，两个年轻人正在拌嘴。

        哦，是单方面“教育”，模样更年少的那个只是在挨骂罢了。

        这正是已经重新生龙活虎的林煦和他的现任房东云湖生。

        云湖生仍旧背着他的大竹篓，竹篓里装满了他早上去山里采的药材，外面还挂了两只蹬了腿的野兔子，三条翻了白眼的大肥鱼。

        兔子是采药的时候顺手猎的，他凌晨出门，中午饭点回家，看到林煦还在睡觉，就把自己睡的地铺卷起来，去湖边叉了几条鱼。

        房客睡床而自己打地铺，云湖生这房东确实也当得足够世间罕见。

        其实林煦并非仗势欺人之徒，介于云湖生家房子小地方少的现状，先后提出自己打地铺和大家一起睡床上两种方案，都被云湖生坚定否决了。

        其一，他认为纵使林煦已经不是泑山首席黑刀，但毕竟是一代大侠，而且还是客人，没有教如此尊贵的客人睡地上的道理。

        其二，他不肯说，总之他拒绝。

        一开始，云湖生甚至要自己睡到厨房去，或者和驴宝挤一挤也不是不可以，觉得和林煦睡一个房间都不太合适。

        林煦简直服了他，一把把他拎到床上摁倒，右腿一抬压到他身上，咬牙切齿道：“你是不是贱的慌？这是你自己家，你给我睡床！”

        云湖生紧紧闭着眼睛，脸都红了，倔强地喊：“我不！”

        “我他妈……”林煦气的不行，几乎理解了姬星天被自己气得发抖时候的心情。

        但毕竟寄人篱下，林煦让步道：“那你至少睡房里吧？我是借宿，把主人赶到厨房赶到草棚去，这算怎么回事？”

        云湖生思考了一下，睁开眼，眼睛看着一边道：“没、没关系……”

        “有关系！不然我就去和驴宝睡，反正我习惯了。”

        林煦仗着自己武功高，一只手攥着云湖生两只手的手腕，把它们按在云湖生的头顶，一条腿曲起来横压在云湖生的两条大腿上，让云湖生一点都动弹不得。他腾出另一只手来，掰着云湖生的下巴，让他看着自己说话。

        林煦毫无自觉自己的行为宛若一个要霸王硬上弓的流氓，云湖生却不禁腰软肝颤，浮想联翩，羞臊不已。

        没办法，云湖生的人形算起来才十七，气血方刚，容易想多。

        云湖生被迫面对林煦，眼神躲躲闪闪，不敢看他那冷起脸来又漂亮又凌厉的面孔。

        “看着我，说话！”林煦凶巴巴道。

        云湖生和林煦相识也就三四天，之前不熟悉的时候，林煦身负秘密，跟他客客气气的，现在熟悉了，反而不客气起来，云湖生一时简直招架不住。

        “那、那至少……你睡床，我打地铺。”

        林煦无奈地松开手，身心俱疲，最后劝一句道：“地上潮，会生病的。”

        云湖生先是为林煦担心自己生病忍不住开心了一下，然后又努力按捺住，坚定立场道：“我可以铺厚点。”

        林煦已经没有精力再跟他掰扯，于是睡觉的事就真这么定了下来。

        两人此时刚刚用了午饭，先前步提衣出手救林煦，拿出了自己收集的木仙人，本意是高抬贵手，救人一命，送个人情，结果云湖生是个实心眼，一口气给林煦塞了几十枚，彻底亏了本，要挟两人给他打工还债。

        这木仙人虽然看着只是一枚青榆钱，却神通广大，传言是神界流出来的秘宝。

        无论是凡人、是妖精、是修士，只要佩一枚木仙人在身上，便可在危急关头抵挡一次致命攻击。听起来似乎没什么，但这木仙人的守护之效却是无视危害程度的，下至人跌倒时头磕破了，上至修士结丹时要应的雷劫，妖精之间的惨烈厮杀……这小小的木仙人一视同仁，都会自动触发守护效果，一律挡下来。

        是以修真界和妖精对木仙人趋之若鹜，凡人们却只当一个有趣传说，并不觉得有多实用。

        无论木仙人是否实用，这东西在世间的数量却是有限的，且持有情况极度不平衡，有的人能有一大把，有的人却毕生也未见过。

        步提衣就是那种“有一大把”的。

        但多不代表他不稀罕。

        步提衣回到屋内，看到云湖生倒了一手心的木仙人，正在往林煦的嘴里送时，简直脸都绿了。

        他一把收回还没被“糟蹋”的木仙人，查看了下剩余的数量，心疼不已。

        林煦醒过来时，还奇怪自己和步提衣并没什么交情，为什么他看起来那么难过。

        云湖生还期待地问：“那他吃下去这么多，会不会修为突飞猛进？”

        步提衣狠狠剜了他一眼，道：“不会，木仙人只能救命，不是丹药。你要是没事去吃它，他就只是普通的青榆钱，挡挡饿罢了。”

        林煦后知后觉地小声“呸”出一枚青榆钱来，放在手心里，认出了这个多吃无用的“无价之宝”，再联想一下步提衣的话，不可置信地看了看一脸无辜的云湖生，脸也绿了。

        此刻，步提衣和林煦的心声达成了一致：暴殄天物！焚琴煮鹤！

        既然白白糟蹋了步提衣那么多木仙人，便是要还债的。

        云湖生自然是没钱，且再有钱也赔不起木仙人这种无价之宝，便依照之前的习惯给步提衣跑腿打白工。

        但毕竟是还债，步提衣这次交给他的任务，可比之前跑跑腿采采药的那些要艰巨多了。

        步提衣让云湖生和林煦去拉赞助，为招摇山即将承办的新一届校武大试做准备。

        赞助指标——五百两银子。

        云湖生几乎当场给步提衣跪下。

        五百两银子，那可是五十多万文！搁在凡人里，能给一个县丞发三十多年俸钱了！

        云湖生长这么大，连成锭的银子都没见过，何况五百两呢？

        林煦倒是没什么感觉，看看欲哭无泪的云湖生，甚至担心五百两够不够。毕竟以前泑山办校武大试的时候，可是没有预算指标的，花多少是多少，反正泑山有的是钱，大不了就直接原地开采一些金矿玉石，有的是人砸钱来买。

        他跟步提衣问了今年要来参与的门派数量和需要负责食宿的弟子人数，极其富有经验地提出疑问：“这些钱若是只包括食宿，应当还够，但是到时候难道不需要临时雇很多杂役吗？做饭的洗衣的扫地的跑腿的……客人的被褥什么的，是换新的还是用往年旧的？另外搭建比武场，又需要木料石料和匠人……不过招摇山以前也办过校武大试，这些可都还留着？”

        云湖生听得两眼发晕，生怕步提衣听完也觉得不够，又叫他们去再多找来五百两。

        步提衣倒是露出了赞许的眼神，打算回头问问姬星天介不介意——介意也没关系——把林煦招募进招摇山当个采办管家。

        “你估计得不错，场地都是留着的，翻新维护一下就可以接着用，住宿的地方后山都是现成的，不用去附近的城镇包客栈，所以住宿的钱可以省下来雇杂役。被褥倒是可以用旧的，但是考虑折损，还是要再备一些。算下来五百两绰绰有余了。”

        林煦心里估算了下，花费确实差不多，但他看云湖生一筹莫展地苦着脸，便留了个心眼，多问了一句：“看起来主要花销是雇人和食材。那如果我们能自己解决一部分雇佣费用或者石材费用，是不是不用找够五百两也可以？”

        步提衣挑眉：“当然。”

        “校武大试什么时候开始？”

        “七月七。”

        林煦对招摇山的情况不熟悉，便由云湖生先出了个主意，决定去妖市碰碰运气。

        林煦依旧在北山的门卫小屋做登记。这次，北山没有“拔毛相助”，而是直接给了林煦一条羽毛坠子，作为进出招摇山山禁的长期通行证。

        林煦纠结了一番，把坠子绑在了腰上。

        两人再次来到妖市，先是在大街小巷里走了几圈，试图路遇人傻钱多的阔佬。

        林煦现在穿的是云湖生的衣服，原来束发的玉扣也放了起来，和云湖生一样用布条随便绑了绑，一打眼就是两个年轻猎户走在街上，与妖市里形形色色的妖人相得益彰，浑然一体。

        只有偶尔路过一些深藏不露的修为较高的修士或妖精时，对方会察觉到林煦的脚步比旁人要轻许多、机变许多，投来探寻的目光。

        林煦一概当没看见。

        “这些人，或者妖，有谁看起来像是掏得起五百两银子的吗？”林煦疑惑道。

        云湖生回忆了一下，不太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据我所知，妖市交易最高价记录是八十两。”

        林煦默了一默，问：“卖了什么？”

        “一条跃龙门失败的金鲤，心灰意冷，把自己的鳞片扒了卖了。”

        林煦啧啧称奇，好奇地问：“那条金鲤现在在干嘛？”

        云湖生指向一个角落：“那个就是。”

        林煦顺着云湖生的指向看过去，一个穿着颜色怪异的丝绸袍子的散发男子正盘腿坐在墙根。林煦仔细看了看，才发现那怪异的颜色是由于袍子常年不洗，原来的金色被尘污覆盖，成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泥土色。

        这金鲤妖的跟前铺着一张布，上面放着几本书。

        林煦走近一看，都是同一本书，书名是《鲤说》。

        金鲤妖便是那些对林煦投来探寻目光的妖人之一，见他居然来了自己的小书摊，抖了抖眉毛，撩了撩头发，摆出一副仙风道骨模样道：

        “试看一页五文，抄写一天一百文，买走一贯。童叟无欺。”

        林煦：“……”

        林煦想了想，作出恭敬模样道：“这位大师。”

        金鲤妖的眼睛一下子发亮，又坐直了些，道：“你要诚心向学，我也不是不可以给你打个折。”

        林煦想说我不是要讲价，但还是问道：“多少折？”

        金鲤妖显得有些犹豫，很是自我斗争了一番，最终慨然道：“九八折！”

        云湖生不禁道：“这跟没打折有什么区别？”

        金鲤妖不高兴起来，斜睨着他：“毛小子，你不识货，可不代表你身边这位小侠士不识货。”

        云湖生悄悄拽了拽林煦：“他怎么看出来你是侠士的？”

        林煦把他往自己身后扒拉了扒拉，对金鲤妖道：“大师莫怪，我小弟年纪轻，不懂事。”

        金鲤妖哼了哼。

        林煦又道：“我看大师您是修为高深的大妖，想必所著也必然是金玉良言，一字千金。”

        林煦没有内丹，说这金鲤妖修为如何纯属闭眼瞎吹，金鲤妖却十分受用，再次撩了撩披散的长发：“你还算识相。”

        林煦趁热打铁，诚恳道：“只是像您这样的大师，竟然在这小小一隅布道解惑，实在是天意弄人，令人愤慨。”

        金鲤妖不禁露出“好后生，你懂我”的眼神。

        林煦凑近了些，又道：“其实，晚辈最近揽了一项差事，虽然没什么权柄在手，却说不定可以帮到大师您。”

        金鲤妖忙问：“什么差事？”

        林煦摇摇头：“差事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能让江湖各派都奉您为上宾，各派优秀子弟都要听您教诲。”

        云湖生在林煦背后睁大了眼，佩服不已地想：没想到林煦虽然不是泑山首席黑刀了，居然还有这么大的本事。

        金鲤妖简直迫切，抓住林煦的手腕，生怕他跑了，问：“你说，要怎么做？”

        林煦一脸真诚：“只要五百两银子就可以了。”

        云湖生一脸懵逼：啊？

        金鲤妖也呆了呆，问：“何解？”

        林煦压低了声音道：“招摇山过段时间要办校武大试，这个您知道吧？”

        金鲤妖不知不觉被牵着鼻子走，也紧张起来，回道：“知道，怎么说？难道这校武大试内有乾坤？”

        林煦点点头：“对，我听到步掌门和长老密谈，五百两便可以登上观礼台首席。”

        金鲤妖不仅沉思了起来，半晌，可惜道：“可是我没有五百两。”

        林煦一时间也大觉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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