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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天命昭昭,余生飘摇


这一波公益性质的科教宣传给轻悦传播和时越集团带来了极为正面的企业形象。前来寻求合作的企业数不胜数,君齐一边忙得焦头烂额一边吐槽时湛给他找事,时湛同样天南海北地飞了一周,忙得脚不沾地。

        这天,在上海谈完一个项目,时湛终于有空喘口气,和秦特助一起在酒店后面的步行街走走,算是放松。

        路过一家古玩店,玻璃台架对外展示着一把扇子,小巧精致,古韵十足,时湛盯着看了会儿,问秦景:“你说买这个送女孩子她会喜欢吗?”

        不太会吧。秦景绷着神色,却没敢明说。

        哪有送人扇子的啊,老板,不怕人铁扇公主附身扇个劳燕分飞出来吗?

        时湛又问:“你有女朋友吗?”

        秦景正色:“有的。”

        “她喜欢什么?”

        秦景清了下嗓子,认真道:“奶茶、蛋糕、麻辣烫,迪奥、古驰、阿玛尼。”

        时湛“嗯”了一声,取了扇子一下下地敲在掌心,竟像是在认真地参考。

        秦景犹豫着,要不要提醒一下老板,他女朋友喜欢的这些东西并不具参考性,人跟人是完全不一样的。“宛冰山”那种,你去为她打下一座城或者买个岛、整片海、弄个小行星什么的高阶玩意儿署上她的名字送给她,或许她才会看一眼。这些接地气的小情小爱只适合我们这些凡夫俗子,不适合你那种在天上飘着不下凡的女朋友啊。

        打了好一会儿腹稿,秦景看老板还走着神没想明白,刚准备开口提点,却突然想起宛亦凉丝丝看着他的画面,瞬间觉得有冷冷的冰雨在脸上胡乱地飘,一串话全都哽在了喉咙间。

        算了,秦景抬头看了看天,他并没有觉得命长活得腻,窥探君心妄加揣测,万一错了,可是有被打入冷宫的风险的。

        他家小姑娘还等着他挣钱买迪奥、古驰、阿玛尼呢。

        降魔伏妖这种大事,还是老板您自己扛吧。

        目光又移到时湛身上,秦景在心中感叹了一句,这长腿窄腰挺拔完美的,搁哪儿都能站出众星捧月的味道,怎么就这么想不开呢?对一座小冰山穷追不舍的。

        第二天,秦景开车带时湛从上海赶去杭州,高速两边绿林葱葱,中间的绿化带快速后退着,车内安静,时湛接着电话,声音也很安静,却无端地在这沉静的空气里掀出一片诗意的温柔。

        电话是宛亦打来的,没什么事,就是问他在干什么。

        她的声音清淡,没什么起伏,时湛眼前却不自觉地浮现出她温润而恬静的面容,这几天他出差,这是在他脑海里被他勾勒了无数次、回味了无数次的面容。

        他忆起他出差的前一天,宛亦坐在他家沙发上,白色裙子如花瓣般柔软地堆叠在她小腿旁,她略略侧头看着他,眼神认真,时湛很喜欢她这个眼神,里面全是他,只有他,像住着他。

        时湛瞳仁中跳跃着深色火焰,以灼灼眼神回应她,宛亦被他看得微红了脸,扭了头,问出让他啼笑皆非的问题:“你之前的女朋友是不是不怎么好?没有什么好的对比,才会喜欢我。”

        时湛笑得肩膀轻颤:“在你眼中,我这么没见识?”

        又深深凝视着她:“看过很多风景,不及你。”

        宛亦不再说话,时湛过去圈住她:“你是不是还欠着我名分没给?”

        名分?宛亦淡淡瞥着他,早被你吃干抹尽了,你还缺什么名分?

        时湛垂眸,玩着她柔凉的手指,唇边一抹淡笑:“省得再整出来什么婉言绝美CP,什么心诚则灵,真是让人心梗。”

        宛亦没想到这男人还记仇,忍不住笑,去帮他收拾行李:“出差注意休息,我等你回来。”

        ——等你回来,我们好好的,有仪式感的开始。

        秦景从后视镜里看了眼老板。

        时湛放松地靠在椅背上,唇角勾着静谧的笑,右手拿着电话贴在耳边,车窗外不断变化的光影明明灭灭地从他脸上扫过,宛如时光流淌。

        他耐心地听着电话,最后温声告诉电话那端的人:“答应我的,别忘了。

        “——等我回来。”

        秦景不知道他们相约了什么,只觉得此刻老板的声音,温柔得就像春风一下溢满了湖面,吹散了浮冰落雪。

        他忽然觉得,老板喜欢的这个他自始至终都觉得不接地气没什么良心的女人,其实也还不错。

        自那天从大玩家回来后,言子辰就处于一种半与世隔绝的状态,不玩魔方了,也不回家了。每天除了上课就是看书、睡觉,还整天对谁都是一副“欠我的千八百万再不还我送你进征信黑名单”的表情。

        卿墨很识趣地不去理他,他太了解言子辰了,沉默寡言的美少年心情不好炸起毛来切换成怼怼模式也是很可怕的。

        可卿墨刷微博时刷到下周言子辰要参加的那场已被炒上天的比赛时,却忍不住蹦起来去怼他:“言子辰,你下周要参加的比赛是个什么鬼?”

        瞧瞧那制度:来自全球各地的魔方高手联合挑战言子辰,拿着自己的强项车轮战打破他们世界纪录的言子辰,每个项目比单次,一局定胜负。

        言子辰清淡回应:“两个月前答应的,当时没仔细看条款,我也不知道他们会把比赛规则制定成这个样子。”

        “那你就别去了啊!这不明显地欺负人吗?”

        这几个挑战者都曾是魔方不同项目的世界纪录保持者,实力也不俗,被言子辰打破纪录后,就组团过来欺负人了?况且这场比赛还未经WCA认证,明显是一场带有娱乐性质的比赛,主办方也是没节操,不仅利用言子辰的人气吸引关注,还一个赛制把言子辰推上风口浪尖。车轮战?一个人打一圈?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言子辰嚣张至极呢。

        王其正的电话也在这个时候打过来了。

        “子辰啊,”王其正的声音依旧带着淡淡的笑意,“我在网上看见你下周要去参加的那个比赛了。那个比赛的赛制不太合理,你不要有偶像包袱,不要有个人英雄主义,你站得已经够高了,不需要用那些来证明。”

        言子辰安静地听着电话那边王其正不急不缓的劝导,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沉默了一会儿,才说:“王老师,那场比赛,我可能会输。最近状态不是很好,总觉得手指不听使唤。”

        “竞速选手大多都会在到达一定程度后遇到自己的瓶颈。”王其正耐心劝解着,“状态不好就更不要去了,休战一段时间,调整调整,不要让自己一直处于紧张的备战状态。那场车轮战,你即便是赢了,也没有太大的意义。”

        言子辰一点一点地蜷起自己的手,握紧。

        “可我想试一试,在那种极端的情况下能不能突破自己。”

        时湛从杭州还要再飞一趟纽约才能回来,周末宛亦见了几个初创团队便没什么事了,她也在网上看到了言子辰那场被炒得极为热烈的车轮战,没跟子辰说,想自己买票去观战,却没买到,找黄牛高价也只买到了一张后排的座位。

        这场比赛,无论是赛制还是选手,都带着浓浓的火药味,赛前,各家选手的粉丝都在网上互撕了好几遍,这会儿,无论是现场还是直播,都有着超高的关注度。

        比单次,一局定胜负,赛制明显是向挑战者倾斜的,因为论平均,以以往的成绩来看,他们想赢言子辰几乎不可能,比单次,运气好了或许还有赢的机会。

        比赛开始前,主持人热烈地烘托着气氛逐一介绍选手,现场的观众高举着言子辰的牌子,言粉们在直播的弹幕中叫嚣着让他碾压挑战者,几个挑战者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战事一触即发。

        言子辰安静地坐在被挑战的位置上,眼睛明显没有聚焦,白色T恤在台上的强光里像被晕染了一层雾气,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份安静落在对面挑战者眼中,就被曲解成了极端的自负,被言子辰夺去最多世界纪录头衔的Canein尤甚,盯着言子辰的眼睛似要爆出火花。

        主持人热烈地宣布比赛开始时,言子辰才回神。

        第一场,是言子辰与德国选手Jayaen比二阶魔方的速拧。

        在这个项目上,言子辰曾以0.42秒打破Jayaen秒创下的0.56世界纪录。复原二阶魔方的步骤比较少,也是最不容易拉开时间差距的一个项目,单次比拼混着运气,鹿死谁手还真不一定。

        主持人一声令下,两人同时拿起计时器上的二阶魔方,几乎都是眨眼间将魔方复原,但在放大的屏幕上,全场所有人都看见了,在复原到最后时,言子辰的手指僵直着停顿了一下,才弯下去完成最后一步。

        大屏幕中显示着计时器上的秒数。

        Jayean:0.52s

        言子辰:1.03s

        德国选手Jayean,胜。

        全场哗然,甚至有人从座位上蹦起来,无法置信,言子辰输了这么多?

        可——言子辰最后停顿的那一下,是任何一个成熟的魔方选手都不会出现的失误,因为手指肌肉早在日积月累的练习中形成了记忆,到那一步,几乎不用思考,就能条件反射地将其复原。

        他不可能因为失误而停顿,除非——Canein面色森冷,低骂一句,又提高了声音:“言子辰他故意的!”自视甚高,不屑比赛,故意让你赢,赢了又怎样?世界纪录还是他的,被人记住的不还是只有他一个言子辰?

        时间像停止的沙漏,全场的观众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怔然紧盯立于台中央的那少年,少年盯着大屏幕上的比分,脸色苍白,琉璃般的眼瞳深处,是沉默的,是任何光亮都无法穿透的黑色。

        他不是故意的,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最近状态一点都不好,那种手指僵硬的情况不止一次地出现在了他的日常练习中,这场比赛他本就一直犹豫着要不要来参加,但这场比赛在赛前就已被炒到万众瞩目,他每天收到加油鼓劲的私信无数,没办法置大家的期许于不顾。

        况且,他更希望自己能在强压的环境中打破这种奇怪僵局,借此突破自己。作为一个竞速选手,无法控制自己的肢体,那种痛苦,让他深陷迷茫。

        紧接着就是言子辰与澳大利亚选手Canein比三阶魔方速拧。

        言子辰收回看向大屏幕的目光,落到面前的三阶魔方上。

        Canein看着没有任何言语表示的言子辰,想到去年言子辰将他打下神坛的那场挑战赛,眼中火焰更甚。

        主持人一声比赛开始,Canein拿起魔方,以极度绚丽的速度将手中的三阶魔方复原。

        然后,他看向言子辰,言子辰复原三阶魔方用的是CFOP的改进方法,一共分四步:CROSS完成底部十字;F2L同时对好前两层;OLL顶层颜色统一;PLL调整顶层顺序,复原。

        Canein复原好三阶魔方的时候,言子辰刚完成第一步。

        镜头切近,所有人都盯着言子辰,放大的屏幕上,他的手指在轻颤,额角沁出薄薄的汗,他的大脑早已构建完复原的步骤,可手指不受控制般地僵直着,落不下去。

        那些公式曾无数次释放在他指间,在平时,他肌肉条件反射的速度甚至比大脑更快,可此刻,他那鬼斧神工的指法像是被冰封了般,怎么都施展不出来。

        宛亦从后排椅子上站了起来,子辰状态不对。

        观众们目瞪口呆地看着言子辰缓慢地、一步一停顿地、像是分解步骤般地,将魔方复原。

        最终——

        Canein:4.2s

        言子辰:28.1s

        澳大利亚选手Canein,胜。

        全场静得落针可闻,连主持人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

        Canein恼怒异常,觉得像是拳头打在了棉花上,他浴血备战而来,准备来一场酣畅淋漓的厮杀,可,28秒?三阶速拧的世界冠军转出个28秒?

        这连敷衍都不是,这是赤裸裸的羞辱。

        Canein狠狠地将魔方砸在地上,魔方碎裂,炫彩六色七零八落,他想起他被夺去的所有荣誉,声音带着暴雪般的愤怒:“言子辰你耍我玩呢?世界冠军看不起人是不是!”

        言子辰抿着唇,站起来,心口的血液一点一点地冻结成冰:“对不起。”他唇色苍白,“我今天状态不太好。”

        “状态不好你还来比,觉得状态不好都能来轻而易举地赢我们是不是?”Canein声音喑哑,目带赤焰,把这一年来的失意全部化为言语发泄到言子辰身上,“你是不是觉得现在魔方圈里唯你独尊啊?是不是觉得以后再也没人能超越你,觉得我们都不配来跟你比赛了?”

        言子辰如坠冰窖,他不善言辞,不知道怎么化解当前的困境,更不知道怎么去解释他从来都没有自视甚高。他手指颤抖着,看着对面的主持人,还有别的参赛选手,他们也都沉默地看着他。

        那种沉默,是一种带着敌意的沉默。

        因为他们谁都不相信,言子辰三阶速拧28.1秒的成绩仅仅是因为“状态不好”。

        “他都说了‘对不起’。”

        突然,一道沉冷声线突然响彻全场。

        深陷困局的言子辰身子震了一下,他微微侧首,似无法置信,眼风扫过声音的来源。

        下一秒,便全然转身,他蓦地睁大眼睛看着宛亦,一瞬觉得自己的血都沸了。

        宛亦沿着台阶一步步地走向舞台,背影飒飒生风,声线平稳而清冷:“言子辰他再厉害也只是个凡人,不是机器能精准到万无一失。

        “你们谁敢说自己在比赛过程中没有过失误?言子辰因自己状态不好向你道歉,已是给了对手尊重。”

        宛亦在舞台上站定,眉眼清寒,盯着Canein:“你道歉。”

        Canein扬着脸想说些什么,可对上宛亦如冰封静湖的眼睛,想说的话就莫名哽在了喉间。

        全场的目光聚焦在了宛亦身上。现场的大多数人是言子辰的粉丝,在微博照片中见过宛亦,这还是第一次见她真人。

        竟是个气场爆棚的小姐姐?这么棒的人设是真实存在的吗?

        言粉们心里沸腾了,失意心疼的情绪瞬间被刷去了大半。

        见Canein不说话,宛亦勾起唇角,淡色双眸染上了一抹冷冽:“听不懂中文是吗?”下一句便换成流畅的英式英语,话声掷地冰寒,“车轮战,一局定胜负,这赛制有多偏向你们挑战者,你们自己心里没数吗?赢了能拿去吹嘘,输了也正常。

        “一开始言子辰就发现了自己状态不好,不愿辜负粉丝,不愿你们千里迢迢白跑一趟,勉力地配合你们。怎么,非得用你们的嫉妒把这个圈子搞得乌烟瘴气,非得让言子辰亲口承认不如你们,才能让你们满意?”

        Canein的气焰霎时消了大半,可还是僵着眼神,想辩解几句。

        宛亦不屑给他说话的机会,撇开眼神,转头扫视全场观众。

        “你们记着,”切换成中文,她眼底暗波浮动,声线未缓,“言子辰他不是流量明星,也不是娱乐嘉宾,只是个长得好看一点的魔方爱好者,不要把你们的偶像吹嘘到一个不会败的程度,高处不胜寒,他会困扰。

        “他用热爱打下一个传奇,打破的世界纪录是为了给自己和别人一个更好的突破平台。而不是被娱乐,被嫉妒,被曲解,被误会!”

        所有的喧哗与吵闹,都已消音。

        聚光灯打在言子辰身上,把他的轮廓勾勒到不可思议的鲜明,他瞳仁深处跳动着极亮的星火。

        他站在那里,紧紧地看着宛亦,眼睛黑白分明,仿若有流动的光。

        这一刹,他所有的失意都褪去了,只剩心中那萌动多时的、越发澎湃的喜欢。

        “还有你。”宛亦最后把目光投向了言子辰,“这种没有WCA认证的比赛,以后不要再来参加。”被人变着法欺负自己都不知道。

        隔着灯光,言子辰与宛亦对视着,他觉得周身静得出奇,只余自己不平稳的、狂乱的心跳声。闪着光的眼睛锁着宛亦,他一步步地朝她走去,此刻对于他,什么比赛失误,什么被辱骂被误解,什么手指失控,一切都不重要了,重要的只有他胸中澎湃着的、压抑已久的、再也不愿藏在心底的感情。

        宛亦还在说着:“输了也没什么,一路走得太顺就没意义了。”

        言子辰已走到她身旁,伸手,微凉的手指划过她脸颊,俯身,薄唇如山涧泉水一般,清凉地落在她的唇上。

        宛亦霎时消音。

        全场寂静,很久都没有人反应过来。

        包括宛亦自己,她石化般地、距离极近地看着言子辰的眼睛,少年长睫微颤,黑瞳中有着水光一般的潋滟,炫目得直引人沉沦。

        他拿到过无数奖牌,而只有在拥抱她的这一瞬,才觉得自己真正地站到了世界的巅峰。

        那是他生命里最接近爱情的一次,在他孤独、惶然,以为只有他在孤军奋战的时候,她又出现的这一次。

        这个重磅炸弹扔进观众席后很久,现场才爆出尖叫声,姑娘们捂着心脏,太美好了,太美好了,这一刻的言子辰太美好了,灯光映照在他漂亮的眼睛里,像是银河闪烁,是几乎没有人逃得过的心动。

        什么道不道歉的,比不比赛的,一切都不重要了。

        因为言大你输了比赛,却赢得了整个世界啊!

        偶像的这种神仙爱情最是大家喜闻乐见的,言粉们一边盯着那绝美画面,一边在心中感叹着,宛忆初小姐姐果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啊,精才绝艳的言子辰在她眼中竟然只是——“好看点”。

        比赛理所当然地进行不下去了,观众们跑到网上传视频刷热度,选手们也没了比赛的心情,一场闹剧就此结束。

        而最满意的不过是主办方,这选手互怼和言子辰现场表白可比车轮战刷出的热度高多了。

        比起网上的热度,后台却是沉霜一片,宛亦用力甩开少年的手,看着他,眼底满是斥责:“你胡闹什么?”

        言子辰站在原地,眉目纯粹,抿着唇,一动不动地看着她:“我喜欢你。

        “我做不到一直把你藏在心底,看着你跟别人一步步走近。”他没勇气单独告白,于是在那一刻冲动地选择,让全世界知道。

        “我们的感情不是这样的。”宛亦眼底的清冷丝毫没有褪去,他们相处的过往,一幕幕在她眼前浮现,在她心里早已把他当成了亲人。

        “言子辰,”宛亦眼神无温地看着他,“我只说一次,你记住,我把你当弟弟,不会有别的。你今晚收拾东西,回自己家去,想明白了再来找我。”宛亦说完转身就走,子辰脸色一刹苍白,伸手去拉她。

        宛亦没回头,拂开那只冰凉的手:“如果你一直想不明白,就不用来找我了。”

        少年僵在原地,像是被突如其来的寒流冰封住身体,无法动弹。他怔怔地看着宛亦的背影,脑袋一片空白。

        宛亦的脑子也很乱,她没想到言子辰会来这么一出,又气又想逃避,取了车子,混混沌沌地开出停车场,却从后视镜中看见一个清瘦的少年在跟着她的车子跑,宛亦闭了闭眼,心头缩紧,下意识地踩了刹车。

        言子辰追了上来,拉开车门,沉沉地坐在副驾驶座上,紧抿着唇,不说话,也不看她,垂在暗处的手却在止不住地颤抖。

        他本陷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中,是她让他触碰到一丝丝的光亮。如果她那里不能称为家,如果连她都要与他划清界限,那——他的生活还有什么意义?

        明明你刚才是在维护我的啊!

        然后转身就走,像是告诉他,他们两清。可你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你不知道我有多依赖你。

        言子辰手握成拳,心坠深渊,瘦削身体融在半暗的光线里。

        宛亦扭头看言子辰,少年侧脸绷紧的线条似被人用画笔勾勒出,精致细腻,如同动漫中走出的人,清寂异常。

        她看着,怅然若失。

        “子辰,”终是缓了声音,宛亦开口,“我们从素不相识到现在已经有一年多,你今年十九,也不算是小孩子了。”

        “你别说了!”少年情绪激动起来,拒绝任何沟通——她的这个开场白,像极了告别。

        宛亦没再说下去,打直了方向盘,暮色的道路上人烟混杂,灯光凌乱。

        她开得慢,走了神,突然前方有车子掉头逆行,宛亦满脑混乱,被晃了双眼,一时竟忘了闪躲,眼看两辆车就要擦边撞上,言子辰猛地抬头,快速地按开安全带,蹿起身子去转她的方向盘。

        “刹车啊!”少年朝她大吼。

        宛亦如梦初醒,忙踩刹车,却依旧没有来得及,车子撞在路边树干上,言子辰整个人弹起,大半身子被弹出的安全气囊护着,但右胳膊却狠狠地撞在了副驾玻璃上。

        宛亦被安全带紧紧束在座椅上,头脑晕眩,言子辰捂着胳膊,眉眼间全是痛色,不忘扭头看她:“你有没有事?”

        车祸并不严重,宛亦只是些皮外伤,言子辰右胳膊轻微骨折,医生为他正骨后,上了几块夹板来固定,之后又给两人安排了病房,住院观察。

        因为时差,住了院的宛亦也没联系时湛,她头痛欲裂,在医院躺了一整天,中途去隔壁病房看了言子辰一眼。

        言子辰戴着蓝牙耳机坐在床上,垂目安静地看着床栏,也不看她,像是与世隔绝。

        宛亦喊了他一声,他不应。

        昨天宛亦的那句“想不明白就别来找我了”还梗在他心头,跟她赌气,抑或胆怯,总归,他不愿跟她说话。

        他并不认为他对她的喜欢是头脑发热、空穴来风,而是失控的。他早已想明白,他这一生是非她不可的一生,哪怕前方是没有灯火的荒原,哪怕在她看起来荒谬绝伦。

        宛亦等了会儿,见子辰始终没反应,便转身走了,回了自己病房。

        言子辰听着关门声,攥紧手指,强忍着不看她离开时的背影,嘴唇却抿成了一条线,毫无血色。

        宛亦再去看言子辰时,已是次日清晨。

        他早就醒了,背脊僵直地坐在床上,看着窗户,听见开门声蓦然扭过头来,脸上惊人的落寞还未来得及收敛,眼底一片青白。

        宛亦被少年的神情刺得心头一痛,她顿了顿,转身倒了杯温水,拿起床头柜上的药片,递过去温声道:“把药吃了。”

        言子辰低头看了看白色药片,又抬头看她,僵着手没接。几束晨间的阳光透过未完全拉开的窗帘打在他苍白的脸颊上,落出淡淡阴影。

        “不准备理我了?”宛亦把水杯往他面前递了递,“准备气到什么时候?上次你生我的气,可是半个小时就好了。”

        少年心头扯出难言的怅惘,他眼眶酸涩,漆黑眼瞳紧望着她。有医生敲了敲门,“言子辰家属来一下。”

        “好,马上。”宛亦应着医生,把水放在言子辰床头,伸手摘了他的耳机,“别装听不见,我回来前,把药吃了。”

        医生办公室里,戴着眼镜的女医生面容沉淡,只是蹙着的眉间泄露了些情绪,她看了看宛亦:“你是言子辰亲人?”

        宛亦点头,看着医生的神情,心中生出不祥的预感:“子辰他车祸除了骨折,还有别的损伤吗?”

        “车祸倒没什么,只是轻微的脑震荡和骨折。”医生说着,眉头蹙得更紧,“但病人在检查过程中自诉,近期经常感到四肢无力、僵硬,我们通过给他做肌电图、神经传导速度检测、腰椎穿刺等一系列检查,最终确诊为——”医生将言子辰的全身检查报告递给宛亦,“肌萎缩侧索硬化,也就是俗称的渐冻症。”

        宛亦接过报告的手僵住,眉头一点点地蹙起。

        ——言子辰是魔方选手,这个病光听名字,都似要终结了他的比赛生涯。

        她缓缓沉下一口气,又低下头去翻看报告,强自镇静着问医生:“这个病,能治好吗?”

        医生扶了扶眼镜,沉默了一会儿,向她解释:“渐冻症是一种不可逆的运动神经元疾病,随着病程的发展,患者肌肉逐渐无力直至无法动弹,说话、呼吸功能随之减退,但这个病不侵犯人体的感觉神经,所以并不影响患者的智力和感觉。”说到这儿,医生停顿了下来,看了眼宛亦,斟酌了一下语句,才接着说,“从出现症状开始,患者平均寿命在二到五年之间。”

        宛亦像被闪电击中,怵然掀起眼睛看着医生,医生被她眼中无法置信的浮光吓了一跳,顿了几秒,给她留出缓冲消化的时间,才接着安慰:“二到五年也不是绝对的数字,也有很多例外,比如著名物理学家霍金,二十一岁发病,当时医生宣布他只能活两年,但是他却坚持到了七十六岁。”

        宛亦唇色发白,问她:“怎么治?”

        医生沉默了一会儿,又接着说:“我们医院是全国最好的渐冻症研究中心,会给病人最先进的治疗和护理,但这个病极为罕见,预后不良,目前没有什么特别有效的治疗方法,只能用药物减缓病程的发展。”

        ——也就是说,接下来的每一天,言子辰的病情都会向着不好的方向发展,并且,有极大的概率在二到五年内失去生命。

        宛亦攥着诊断书的手开始止不住地颤抖,她想说些什么,却又恍若失声,尝试了好几次,才哑着嗓音对医生说出:“我知道了,谢谢。”

        医生冷静,声音无波:“我们会尽力,但你们家属也要做好准备。”

        宛亦忽然就听不下去了,她扭头离开了医生办公室,她这状态没法回病房,走到言子辰病房门口又折了回去,虚浮着步子撞进没有人的楼梯间。

        她头抵着冰冷刺白的墙,紧咬着唇,一颗心坠入无尽的深渊,又似乎被狠力地揪起,揉得七零八碎。

        她的眼眶红得吓人,却强撑着告诉自己,不能哭,宛亦你不能哭。

        “小姐姐?”来看望言子辰的卿墨恰好看见宛亦走进楼梯间,便跟了进来,看见了这一幕吓了一跳。

        卿墨眉头皱了皱:“发生了什么事吗?”

        宛亦咬着唇,不说话,下意识地攥紧手中的诊断书。

        卿墨的目光落在上面,看清那几个字后,身体瞬间僵直。

        ——肌萎缩侧索硬化。

        他知道这个病,他曾拍摄过一个关于渐冻症的纪录片,全是病程后期的病人,那些患者被病痛折磨得形销骨立,艰难地生存着。他们的生活完全不能自理,起床和移动都要借助电子设备套在脖子和身上来拖动,也没有什么特效药,他们只能眼睁睁地,意识清醒地看着自己慢慢变得无法动弹,无法进食,无法呼吸。

        卿墨不敢再去回想那些画面,更不敢把言子辰代入其中。

        言子辰那么一个追求速度的人,怎么可能得上这种病?

        十万分之一的概率,为什么是他?

        这么罕见的病,为什么会找上他!

        卿墨无法接受,胸口不断地起伏着,甚至觉得自己连站都站不稳了,他坐在台阶上,捂住眼睛,眼泪从指缝中溢出。

        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言子辰最近会经常毫无预兆地跌倒,会手指僵住转不动魔方。

        他是第一次真正地见识到了命运的残忍,它将要把一个多年来追求极致速度的人的所有努力都摧毁,包括他的精神、他的世界,还有他的生命。

        “言子辰他根本不可能接受,他会绝望的。”卿墨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摁着额头,重复着,“他根本无法接受这些。”

        宛亦更紧地攥着诊断书,眼泪再也忍不住,涌出眼睛。

        慢慢地放下捂住脸的手,卿墨抬起头来看着宛亦,深深地呼吸了好几下,才发出声来:“言子辰的世界很简单,就是玩魔方和想你,他的快乐也很简单,就是突破自己和你对他笑。”

        说着说着,卿墨的眼睛又湿润了:“你觉得言子辰变得爱笑了,其实他只是在你面前笑得多,他是真的喜欢你。和我讨论的除了魔方也只有你。很多人都以为他高冷,实际上他只是不知道怎么融入这个世界,他喜欢你,喜欢得小心翼翼,生怕一个不小心你就不再搭理他。

        “昨天他还在给我发微信,说惹你生气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宛亦想起那天她问言子辰喜欢谁的时候,言子辰的那句“你认识”。她因此还误会了他和卿墨,原来,那是她没听懂的告白。

        卿墨微仰着脸,抑制不住地往下掉着眼泪:“如果他以后不能玩魔方了,那他就只剩下你了。”

        卿墨站起身子,低下头,重新捂住眼睛,又哭得肩膀颤动。

        “我先不去看他了,他得这个病,我也无法接受。我怕在他面前,会忍不住哭出来。”

        宛亦调整好情绪回到病房的时候,言子辰早已喝完了药。她对他笑得明亮,轻描淡写着说:“除了骨折,你在车祸中运动神经还稍受损伤,需要住一段时间的院。”

        宛亦走过去把窗帘拉开,阳光从高而宽的玻璃上直直洒下,在她身边勾勒出一圈尘埃,可能是窗外天光太好,少年竟难得地在她眼中寻到一丝温柔。

        这份温柔让言子辰诧异,目光追着她,不敢问。

        宛亦对上他的目光,瞳色温暖,定然不眨:“我答应你,如果你那天的告白还算数。”

        少年蓦然明亮的双眸中一刹只剩她的身影。

        他突然眼眶就热了,红了一圈。

        “我知道——”少年慢慢开口,“我小你七岁,会让你没有安全感,但我会努力,我做好了未来的规划,我会让自己变得,能成为你的依靠。”

        他也知道,如果那天,他把这份感情藏于心止于口,或许以后就再也没机会了。她身边那么多优秀的人,他像是最不起眼的存在。

        他讨厌热闹,不喜欢与很多人来往,他站上高处最想要的就是让她看见他身上的闪光点。

        “我还不太会照顾人,你给我时间,我一定学得会。”言子辰接着说,他知道他喜欢的人曾被经历磨灭了天真,善用成熟隐藏心事,但她笑起来的时候依旧是一个纯粹的、需要人照顾的小姑娘。

        少年一句句不间断地说着,激动地表达着自己,没有逻辑,毫无章法,却是最赤诚的一片心意。

        晨间的阳光穿过玻璃被滤得更柔和了,落在言子辰脸上,发着光。

        他看着她,宛亦却偏过头去看窗外,散落的发丝落下了层层的阴影,遮住了她眼中没忍住的水光。

        “别说了,我信你。”

        宛亦走到床边,微弯下身,把少年抱在怀中,言子辰的头靠在她肩上,从她肩膀传来的温度让他一度分不清这是梦境还是现实。

        下一秒却有凉凉的泪落在他脖颈,少年身子一颤,瞬间无措:“我……”

        “是感动。”宛亦闭上眼睛,微抬起头,忍着不让泪落下来,带着安抚,她重复了一遍,“我信你。”

        如果世事注定这么残忍,那她希望少年接下来的时光,能多一点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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