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愿他万年(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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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纺走廊。
星光如织, 此地正是附近几个星区最大,最热闹的黑市。整个交易所漂浮在一片恒星坍塌后形成的残骸云中, 被成片的废弃船只, 太空站残骸和未知金属拼接出畸形扭曲的骨骼,数不清的栈桥和通道贯穿虚空,将分散的小行星与主区域相连, 宛如一张悬浮在银河深处的蛛网, 流转着微弱的虹彩之光。
这个畸形的美人就像灯塔,源源不断地吸引着来自四面八方的冒险者, 商贩, 掠夺者和宝藏猎人。
从炫耀濒危异兽活体的神秘商人, 到四处倒卖灭绝文明遗物的盗墓贼, 再到神神叨叨, 自称能够窥探命运, 手里捧着个破水晶球,拿几张烂牌就能开张的占卜师,奴隶贸易, 器官改造, 歼星武器交易, 异端宗教仪式……只有你想不到, 没有这里卖不掉的。
总而言之,这里没有道德,没有种族, 没有信仰界限, 只有一条最基本, 也是最重要的法则:交易之道, 神圣不可侵犯。
总而言之, 这里是阎知秀最爱的地方。
他大步穿行在肮脏杂乱的狭小街道上,两旁的货箱和废料一路堆成上升的螺旋状,旁逸斜出,几乎快要淤出去,五花八门的异种族语言讨价还价,吵得空气沸腾。
阎知秀灵敏地侧过身体,顺手捞起左手货箱里的一颗青果子,脚步不停,随便在风衣上擦了擦,“咔嚓”一口咬下,然后就被酸得龇牙咧嘴,立刻换手,把果子抛进右边的垃圾堆。
他是来这里找人算账的,但是那个该死的狗杂种到底在哪里,还是一件值得商榷的事……
阎知秀拧起眉头,抬头看了下上方,悬崖峭壁般的“一线天”。
……啊哈!往这边走。
没有罗盘,没有坐标指引,没有高科技手段,阎知秀十足自信地迈开步子,好像他的词典里没有“犹豫”这个词,更不曾收录“迷路”的概念。如果说神话里关押弥诺陶洛斯的迷宫只有一面,那么星纺走廊就是一座足有十六面的超巨型迷宫,其错综复杂,穷尽一个常规碳基生物的一生,也不能摸索完它的一半地图。
但阎知秀似乎胸有成竹,他的腰间插着两把等离子电枪,耳骨里打着翻译器,就这么轻装上阵,矫捷优雅得像一只花豹。他穿过街道,几步跨到运输站,在周围外星人的惊讶喷气声中跃至运输车的车尾平台,单手抓着把手吊在后面,一路升上几百米高的栈桥,悠闲地向下望去。
辛辣的燃料气味,花蜜般的甜香,难以言喻的海产腥气,垃圾腐烂的恶臭……融汇交织,仿佛涛涛不尽的大潮,波泳翻卷着上升。处在他这个高度往下看,星纺走廊便如一颗混沌的卵壳,众生的熔炉中,闪烁着明明灭灭的微光。
运输车到站,阎知秀在上头挂了一路,跳下来的时候,仅是稍微活动了下胳膊,转几圈肩膀。
他脸上带着微笑,哼着不知名的小调,轻快地跳过五线谱般繁多纵横的臭水沟,闪身晃进摇摇欲坠的铁桥下方的隧道,一,二,三,四,五,迈出第五个桥洞,沿着铁轨的弧线,从一个肮脏的集市走进另一个肮脏的集市。
到了,就在前面。
昏暗的小巷里,情报贩子夏玛被他的保镖簇拥着,正对着一群分不清性别,看不清长相的小孩子放声怒骂。
阎知秀撩开风衣,笑容满面地将手按在枪上。
“……别跟我扯这个!你们的爹在矿洞里被炸死,这又不是老子的错,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懂吗?三千星币是小意思,可是利息呢?”情报贩子——现在是放贷的了,蠕动着唇边的绿色触须,算账算得口沫飞扬。
“我不跟你们多算,一个标准月,连本带利三千三,三个标准月就是三千九百九十三,六个标准月呢?就是五千三百一十四块六!看在你们还没成年的份上,抹掉零头,你们也该还我五千三百块星币,钱呢?老子的钱呢?!”
小孩儿们吓得哇哇大哭,一个最小的孩子抽噎着说:“老、老爹是变成天上的星星了……”
“说的什么屁话,要是人死了会变成星星,那你爹现在岂不是满天繁星?”夏玛恶毒地喷道,“好,不还钱,那就卖身抵……!”
话未说完,三发无声点射,夏玛身边三个人高马大的保镖顿时轰然倒地,一支冰冷的枪口先于债务,抵在情报贩子的鱼脑袋上。
“别胡说,小心你也变成星星,”阎知秀带着笑意道,“晚上好啊,夏玛。”
情报贩子的眼睛本就又圆又凸,此刻更是差点从眼眶里掉下去。见他吓得浑身发抖,鱼鳞哗啦哆嗦得跟风铃差不多,阎知秀默不作声地一抬下巴,地上那群小泥巴团样的孩子懂得察言观色,顿时连滚带爬,散得无影无踪。
“阎……阎大爷!”夏玛颤声哀求,“别,别!用您那个种族的话讲,您是大人有大量,千万别……”
“假情报,嗯?”阎知秀笑着按下聚能键,一团炽热的压缩弹顿时在枪膛中滋滋凝结,距离情报贩子的脑花不过三指距离,“你的胆子真的很大,你知不知道,那只镇墓兽的嘴比整个星纺长廊还大,张开了能咬掉半颗星球,我差点就栽在里头?”
“别别别!别啊!”夏玛连声惨叫,被烤得胆战心惊,“可您,您不是逃出来了吗?!您这身本事,这个天赋,哪有能困得住您的陷阱……啊——!”
阎知秀缓缓推进压缩弹,鱼人的脑袋立刻烤出一股青烟,夹杂着一股烤鱼的香气……闻起来怪诱人的。
“你怕了?也是,你当然会怕,你不怕,就不会缩在这个犄角旮旯里藏着。怎么,以为我找不到你,是吧?”阎知秀的笑容愈发灿烂,“说说看,谁让你整我的?”
夏玛疼地直翻白眼,哀嚎道:“没有,没有人……啊啊啊——!”
“谁,让你来,整我的?”阎知秀一字一句,饶有兴致地盯着他,“你这个物种的都怕火,所以我今天特地带了烧烤架过来,荣幸不?”
他笑着催促道:“说吧,说了你还有一线生机,不说,你就只能死得像条烤鱼一样。对了,我是吃过烤鱼的,你吃过吗?”
情报贩子快尿出来了,就在他即将变成烤鱼的间隙,骤然数声鸣啸,小巷口爆发出一团冲天火光!
火光中,一个雄浑的声音在咆哮:“宝藏猎人,你给我滚出来!!”
“啧,”阎知秀不满地咂了下嘴,“来得倒是快。”
夏玛如同见到了救星,一边被灼热的冲击波烧得呼吸困难,一边拼命尖叫:“宝藏猎人就在这,他就在这,快抓住……!”
阎知秀一枪炸开鱼人的脑花,干脆利落地数步上墙,在鳞萃比栉的屋顶上跳跃狂奔,身后数个星际佣兵扛着火箭炮追杀,为首那个厉声大吼:“不要跑,速速受死!”
“嘿!”阎知秀就像背后长了眼睛,一个侧翻,闪开身后呼啸的炮弹,顺带抽空回身打上两枪,“我又不是傻子,站着让你们打?”
热浪滚滚,几乎是半人半鳄的佣兵咆哮:“你他妈骗了我们!我们的货呢?被你吞了!”
“喂,我也是受害者好吧!”阎知秀喊回去,敏捷地在众多电线杆子和电线当中辗转腾挪,“我也被情报贩子给耍了,不过你们都看见了,我刚才已经把他给干掉了,所以我们就桥归桥,路归路,握手言和……”
“除非你死!”佣兵一顿狂轰乱炸,冲击的气浪瞬时把阎知秀掀飞出去,他卷身缩头,在脏兮兮的地面上骨碌碌翻滚,熟练地卸去爆炸的应力,接着站起来就跑。
顶着火力在小巷里左拐右拐,他还不忘再嘴贱地撩拨一下:“火气何必那么大呢?真要说起来,我也是交了货,完成我们之间的协议了——”
不说还好,他一说这个,佣兵们的火气更是蹭蹭往上涌。
“交货?交货?!”队长咆哮道,恨不得连眼睛里都能喷出轰炸的弹药,“你交你妈的货,那个箱子里放的全是你的裸照!”
一想起那些色泽鲜艳,主题抽象,上面p着人类那张笑嘻嘻的脸的裸照,佣兵就恨不得在他身上开十八个窟窿出来,而且交货的手提箱里还设置了机关!志得意满的老板一打开箱子,白花花的胳膊和大腿顿时汹涌澎湃而出,在老板的面门上来了个天女散花,直接把他冲得向后飞起……跟人体喷泉似的。
“真是太遗憾了,你们不能欣赏我的幽默艺术!”阎知秀放声大笑,“不过,我没有亲爱的妈妈……哦,我也没有爸,也没有爷爷奶奶外公外婆什么的,孤家寡人一个,让你们失望了!”
他看似像个无头苍蝇,在盘根错节的小巷内乱窜,但身后的佣兵们都不敢懈怠,原因无他,那就是阎知秀作为星际知名宝藏猎人的独家天赋:认路。
这个“路”不仅是路线的意思,更是出路的意思。顾名思义,没人能困得住他,阎知秀总能知道“出口”在哪里,不管是迷宫的出口,还是困境的出口。他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从小吃百家饭长大,没人知道,他这种诡异又惊人的能力是打哪儿继承来的。
前方有个小门一闪,门里探出个泥巴团子样的小脑袋,正是先前被鱼人追债的孩子。
小泥巴团伸出手,冲他一招,阎知秀的眼睛亮起,毫不犹豫地躬身钻进,房门随即紧闭,一如开时的快速。
佣兵们跟丢了目标,此刻纷纷在天上愤怒地乱吼乱叫——没办法,鳄人的劣根性——阎知秀则顺着小泥巴团的指引,顺遂地钻出这片贫民窟。
“该死的人类……”鳄人愤怒地斥骂,“跑得比泥鳅还快!”
“就跟你说了,他不是个好对付的猎物,”旁边更冷静的同伴说,“从来没有同行能跟他长时间搭伙。天煞孤星,当然习惯了追杀。”
“传说他为了得到洞见之力,克死了他的全家!”矮小的鳄人尖声大喊,“是不是啊,洞见者?!”
“出来!别当懦夫!”
听见天上的挑衅和叫骂,阎知秀的笑容没有变化,就像浇筑在脸上的坚实面具。
“谢了,孩子。”他丢出一团星币,马不停蹄地冲向自己的小飞船,鳄人是非常厉害,也极其嗜血的追踪猎手,凭着阎知秀的能力,也只能甩开他们这么久。
跳上座驾,阎知秀熟练地进行身份认证,调取离港证明,接着启动能源,星际飞船在一阵颠簸中升起,瞬间提速至反引力模式,冲向星纺长廊的天际,混迹在诸多飞船的队伍里。
谁管你们骂什么呢?我先飞咯。
阎知秀微微一笑,再度提速,飞船甩开恒星云的束缚,窜至虫洞的最佳跃迁点。
眼看一个完美的,稳定的虫洞就要成型,驾驶舱内却忽然传出警告的红光,阎知秀低头一看操作面板,佣兵的飞船已经追上来了!
“靠,跑得这么快!”他骂了一声,心里却没有多害怕,因为世界就是这样安排的,命运就是这样安排的——他总能毫发无损地逃出生天,虽有惊,但无险。
果不其然,赶在鳄人们追来之前,跃迁虫洞已经支撑起来,而身后的佣兵也抓紧机会,在千钧一发之际瞄准开火。
宇宙间的追击寂静无声,阎知秀驾驶着飞船,一头扎进虫洞,身后的冷光射线同时交错着照亮了虚空。其中一发光线弹仓促撞击在另一发的尾端,使它的轨迹发生了一点微妙的改变。
就在这一刻,一直对阎知秀恩惠有加的命运收敛了笑容,它决定跟这个人类开个小小的玩笑。
——错位的光线弹猛地撞上飞船尾翼,爆炸产生的颠簸令船身同时一偏。
等到阎知秀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时候,已经晚了。
虫洞间的航行向来是失之毫厘,差之千里,飞船的目的地偏移了既定的航向,转而朝着另一个不可预测,无法逆转的未知滑脱过去。
“等等等等,搞什么鬼——”
阎知秀的质问化作惊恐的喊叫,时间犹如半凝固的,拉长的松脂,将这艘不幸的飞船包裹,淹没。
也许仅仅只过去了一瞬,亦有可能是过去了漫长的数个世纪,虫洞终于再度开启,“呸”地吐出一艘磨损得破破烂烂,和太空垃圾差不多一个档次的飞船。
约莫三个小时后,一艘检测到陌生虫洞波动信号的巡逻船抵达附近,驾驶飞船的异星人神情高傲,拥有淡黄色的皮肤,类人的四肢和五官,只是眼睛圆如杏子,上面覆盖着淡淡的,透明的膜,没有眼皮。
“这不是我们的船。”左驾驶员说。
“看起来是外星人的船。”右驾驶员说。
“开近点看看。”
崭新的飞船靠近了破烂的飞船。
“咦!”透过窗口,左驾驶员发出惊呼,“里面是个和我们的特征相仿的外星人!”
右驾驶员露出挖到宝藏的笑容,纠正了同伴的话。
“不是外星人,”他操纵机械手臂,拖拽住面前的飞船,“他完全可以当成我们——也就是神眷之族的一名奴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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