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章 陈年往事（上）

雪悄悄下了起来，小心翼翼地落在杨志的脏乱的棉袄上，仿佛在说你的身上脏了，我给你擦一擦。
  杨志站在家门前，久久没有迈进去，而是一遍又一遍地擦掉不断涌出的泪水。
  今天他又被人欺负了。
  自打他记事，爷爷的身体就不好，尤其是到了他十岁那年，爷爷的身体一落千丈，他不想因为自己的软弱给爷爷添麻烦。
  捡来的，被爷爷养到这么大，已经很不容易了。
  雪越下越大，盖住了杨志身上被欺负的痕迹，却也带来了一丝冰冷，脸上那成片胎记的颜色愈发深，没有被胎记覆盖的皮肤也冻的通红。
  眼泪止住了，杨志又缓了一会，直到自己的声音也恢复正常，这才走进家门，开心地喊道：“爷爷，我放学回来了。”
  “回来啦，赶紧进屋暖和暖和，外面多冷啊。”爷爷慈祥地回应道。
  因为贫穷，杨志和爷爷住的还是土坯房，幸好房间里有火炕，在寒冷的冬天才能与自然相互对抗。
  进了房门，一股不算热烈的暖风袭来，稍微缓和了杨志冰冷的皮肤。
  杨志隐藏的很好，爷爷一如往常没有发现什么端倪。
  吃饱饭，杨志抢过刷碗的活。
  “小志啊。”爷爷轻唤了一声。
  刷完碗的杨志听到爷爷的呼唤赶紧走了过来，“爷爷，咋啦？”
  爷爷慈祥地摸着杨志的头，浑浊的眼睛已经没有了光彩，“小志，爷爷快要走了。”
  “爷爷，你要去哪都一定要带着我！”
  爷爷轻笑：“简单来讲，是爷爷要死了，以后你可能要自己照顾自己了。”
  闻言，杨志的泪水唰的流了下来，人有生老病死，但小小的杨志还没考虑过这些问题。
  “别害怕，爷爷给你留了一个礼物，他会替爷爷陪你长大，陪你生活很多很多年。”
  “我不要，我只要爷爷，我不要礼物！”杨志终究是忍不住情绪，哇哇大哭起来。
  别人欺负自己，他可以忍，因为他不想给爷爷惹麻烦。
  但是他不能没有爷爷啊，他知道自己是被捡来的，这种事情在村子里是瞒不住的，大嘴巴的老太太和妇女多的是。
  可爷爷一直把杨志视如己出，在他的能力范围内能给杨志的都给他了。
  “小志！”
  爷爷的声音突然严肃，一下便唬住了哭泣的杨志。
  “人都有死的时候，爷爷也不例外，这是大自然的规律，你要坦然接受。”
  “可是爷爷你如果死了，我怎么办？我以后就再也没有爷爷了，也没有亲人了，所有人都会欺负我。”
  爷爷用他粗糙的手擦干杨志的泪水，“你不是也有两个朋友吗，你要跟他们学习，以后不要再这么软弱了。”
  杨志才十二，哪里听得进去这么多的道理，他只知道自己的爷爷要没了，以后他就剩下一个人了。
  小孩子的哭泣是那样可怜，长辈的劝说也是那般无力。
  不知道哭泣了多久，杨志才终于能听得进去一些他还不太明白的道理。
  最终话题又回到了往事，回到了未来，爷孙两个说着说着偶尔还能笑出声来，只是那笑声听着有些凄凉。
  寒风呼啸，小小的屋子里一对爷孙絮絮叨叨，仿佛有永远说不完的话题。
  可你若仔细听去，却又是翻来覆去的那几句。
  爷孙谁也不烦，只希望这种状态能够一直持续下去，可蜡有燃尽时，路有尽头处，人之一生亦是如此。
  爷爷在寒冬的清晨已经奄奄一息，粗糙的手还在紧紧抓着孙子。
  “小志，不要怪爷爷，这是爷爷留给你的，也是你以后的朋友了。”
  爷爷的瞳孔瞬间变得漆黑，紧接着又消失不见，再次出现时已经来到那条抓着杨志的手臂。
  那是一个黑色的生命体，把爷爷的身体当做了载体，而他在里面游荡。
  生命体爬的并不快，足足花费了一分钟才从爷爷的肩膀爬到手掌。
  杨志的心怦怦跳着，他害怕，他真的害怕，这是他从来未曾见过的东西。
  可爷爷说了，这是他留给自己的礼物，纵使心中害怕，杨志握着爷爷手掌的双手从未松开半分，直到那个黑色生命体进入了自己的身体。
  黑色生命体的离开，仿佛带走了爷爷最后的生机，他的嘴巴张开又闭合，说不出一句话。
  “爷爷，我会好好的，我会好好的！”
  杨志趴在爷爷的身边，强忍着伤心，却呜咽着。
  爷爷走了，在一个寒冬的清晨，他的双眼闭合，最后的一幕是那听话的孙儿在承诺自己的将来。
  这一天，爷爷没有入土，杨志舍不得，他还想多陪陪爷爷，多看看爷爷。
  第二天，李玄和黄浩端着一盆肉来到了杨志家，美其名曰劫富济贫。
  劫的是自家的富，济的是杨志家的贫。
  肉没吃成，全部供给了土地公公，在李玄和黄浩父母的帮助下，杨志爷爷入了土，用的是他本就不多的些许存款。
  这是杨志要求的，也是爷爷临终前的嘱咐。

  一切尘埃落定，李玄三个孩童并排坐着，都没有哭泣，只是觉得心里堵堵的，非常不舒服。
  “杨志，以后有困难一定要和我们说！”李玄突然开口说。
  “好。”
  杨志回应，没有多说，也不想多说。
  黄浩拿着一根枯树枝，在地上胡乱地划拉着，“杨志，你以后还上学吗？”
  杨志摇摇头，“不上了，去咱们村上的洗车店干活。”
  那时候的华夏已经有了补贴，但小小的三人都没听说过，杨志也从没见到过。
  “晚上来我家吃饭！”李玄坚定道，一副不容杨志拒绝的表情。
  杨志瘪了瘪嘴，忍住哭泣的冲动。
  哪里都有好人，哪里也都有坏人，社会是，学校也是。
  李玄和黄浩，就是好人；梁灰陈岩等人则是坏人。
  在杨志眼中是这样的。
  过了寒冬，又来到酷暑，李玄和黄浩两人走了，去了城市里上学，只留下杨志一人在村子里打工。
  管吃管住，一月两百。
  没有人会说洗车店老板雇佣童工，而是会说他给了杨志一份口粮。
  后来，李玄和黄浩的父母相继在城市买了房子，回来的次数更少了，三个朋友见面的次数也越来越少。
  杨志没有责怪，依旧干着自己的工作，只是偶尔还要和那些欺负他的人打打架。
  他在改变！
  变得不再那么懦弱！
  也在尝试和爷爷留给他的“礼物”接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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