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冰河时代(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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部落中央最大、最气派的圆锥形帐篷,是由三层坚韧的猛犸象皮盖成的。
夜间风大,为了牢固,帐篷里外共钉有两圈密密麻麻的石头钉子,内部中间有一根粗壮的立柱,是由某种树木的树干制成,密度大且足够坚硬。
立柱的下端嵌进土里大约有一米,上端则紧紧顶着象皮,将帐篷的形状绷得漂亮而结实。
可即便是这样,这天夜里,外面冰雪如刀、狂风怒号,帐篷依然是被吹得摇摇晃晃,就好像是地震来临时的大楼,随时都有可能坍塌。
宿舍四人坐在帐篷里,感受着地震般的晃动感,越发觉得这个世界的天气实在是过于古怪。
一刻钟前,她们被迫接受过全部落的膜拜之后,雪就已经大得让人睁不开眼了。
当时老者一声吆喝,族人们便都乖乖回了自己的帐篷,战场遗骸就那么耸人地留在原地,也没有人管。而他自己则是恭恭敬敬地把四个“神使”引进了他的住所。
进了帐篷,他将火把挂在立柱中段——这里原本就有一个专门用来摆置火把的木头架子——虔诚地给火把行了个礼,然后才坐下。
橘黄色的火光散布着温暖的气息,照得里面亮亮堂堂,跟立柱一起踩着外面狂风呼啸的节奏明灭摇晃。
地上共铺了五层柔软又保暖的兽皮,槐岳坐在最边缘的角落里,却还是感觉到有风从地下嗖嗖地往里面窜,不自觉往中间靠了一点。
此时,帐篷里一共坐了八个人,面对面对半分成两拨。座位之间的空隙并不算小,但加上帐篷里原本就堆有一些石器和生活物品,自然也就跟宽敞搭不上边了。
魏芣和秋明坐得最靠中间,担负起沟通和翻译的重任,正凑在一起把书翻个不停,用磕磕绊绊的口语加上乱七八糟的手势同对面交流。
这本语言书实在编写得有些糊弄,总共不到一千页,却要囊括九个部落的语言,而这个部落的语言竟然连五十页都没有。
标头上的部落命名也让人无语,分别是“类猿人部落”1、2、3,“兽人部落”1、2、3,“智慧人部落”1、2以及“雪顶部落”。
她们现在遇见的这个部落,正好是“类猿人部落1”。至于为什么要叫“类猿人”而不是她们以为的“智人”或“野人”,大概是因为他们手上茸密的毛发吧。
先前她们还以为那是兽皮制成的手套,现在近距离一瞧,才发觉那竟是皮肤上自带的,真跟大猩猩一样。
魏芣一个脑袋两个大,拉着秋明把这几十页翻来覆去,试图速成,然后却悲哀地发现,这个部落的语言体系本身就还没完善,没有文字、音节不多、词汇也少,同一个词能表达的意思更是多而模糊,具体的只能她在实践中自己摸索。
即使她有秋明这个学霸,两个人想要在短时间内掌握这门语言,难度系数也不亚于用一天时间来备战英语六级。
所以虽说她们有了书,可真正沟通起来,语言也依然是个大问题。
槐岳坐在角落,看着她们使出十八般招数来表达同一个词汇的意思以让对方理解,深刻地意识到了学习一门新语言的难度,默默叹了口气。
好在手忙脚乱一通下来,虽说效率不高,但也确实是有所成效,至少她们已经知道了坐在对面的这四个人分别是谁。
如她们所想,这位老者确实是部落的族长,坐在他身边的年长女性是部落的巫医,也是他的妹妹,坐在他们身后的两个年轻男女,则是部落最勇敢最优秀的猎手。
族长很真诚地为下午的事情向她们道了歉,并解释说那是因为误把她们当做了另一个部落的敌人,接着又寒暄几句,之后才开始小心翼翼打听起“神明的旨意”。
而魏芣她们四个自然是不知道什么“神明的旨意”的,毕竟hr小姐姐连给她们的任务信息都少得可怜。
于是,她们只能胡诌一些“天机不可泄露”的话,并反复强调和保证她们四个一定会拯救世界,最后甚至反客为主,开始跟他们打听起这个世界的信息。
这样的操作任谁看着都会觉得她们不对劲,但是魏芣不愧是魏芣,尽管语言并不通畅,可凭着她绝妙的沟通技巧以及故弄玄虚的技能,族长几人非但没有怀疑她们的身份,反而还开始主动告知他们所知道的一切。
但事情依旧进行得不顺利。
随着交谈进行得越发深入,她们才发现,难以理解的不仅仅是语言,还有对世界的认知及世界运行规则的理解。
比如,她们大概花了半个小时,才弄明白这个世界没有她们通常认知的一年四季,时间对类猿人们来说也只是个粗略的概念,他们没有计量时间的准确单位。
由于没有文字的缘故,很多事情他们都只能口口相传。而在这样的口口相传中,事情原来的模样极有可能会因为描述人的主观感情而产生极大的扭曲。
族长年龄最大,知道的事情最多,或许也最接近真相,所以几乎全程都是他在叙述。
在族长口中,直到很久很久以前——也就是他的父母辈年龄还小的时候——这个世界都一直是个温暖舒适、绿植遍地的美好世界。
那个时候气候稳定,十分适宜人类及其他各种动物生存,故而当时人类从来不曾在意过天气问题,只是顾着打猎捕鱼、跟其他动物或是部落抢夺地盘。
他们就是在那样荒蛮却也算安稳的年代中,慢慢发展出了语言和粗略的手工技术。
族长说到这段,眼中满是怀念和向往,尽管他并没有真正经历过那段时光。
可变故就发生在那个时候。
起初是某一天夜里,有人被冷醒,默默加了条兽皮就继续睡了。
后来,族人们望着自己身上越来越厚的兽皮,总算发现了不对劲——天气好像变冷了。
一旦注意到了这点,其他生物的变化便也被囊入眼中。一些司空见惯的植物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慢慢就消失不见了,新的、不曾见过的植物开始出现,周边时常跟他们发生冲突的动物忽然举族迁徙……
族长深深叹气,说:“我们从那时开始,跟着动物的脚步,一路往温暖的方向迁移,却还是追不上天气变冷的速度……”
在族长幼年刚开始记事的时候,他们才第一次发现了冰和雪这两种东西。而等到他的妹妹出生时,冰雪竟然已经成了随处可见的玩意儿。
白天有太阳的温度,还好一些,一旦到了晚上,气温就下降得厉害,并且风雪交加。发展到现在,情况已经严重到,如果有人晚上离开帐篷走到外面,那么他必然永远都回不来了。
“你们是从哪里开始往这里迁徙的?”一直低头研究地图的钱溢忽然抬头问。
她把地图递到族长面前,可惜后者并看不懂,只是惊叹:“好精美的图画!”
“”
钱溢收回地图,皱着眉头啃指甲,而后又抬头问:“你们往哪个方向迁移的知道吗?”
族长伸手指了一个方向。
对于其他三人来说,在圆形的帐篷里辨认方向,跟把她们丢在沙漠中心没有两样——四面看着不同,却又好像哪里都相同,完全分辨不出东南西北。
可是钱溢竟然点点头,说:“好,我知道了。”
槐岳一脸狐疑,凑过去:“你真知道了?”
“差不多吧,他指的是岩壁的方向。问题就是没有更标志性的地貌特征,好让我在地图上确定位置,等明天我们找个高地看看,说不定会有线索。”
时间已经很晚了,他们从五点谈到了十点,没喝一口水,也没吃一口饭,此时是又困又饿。
族长把作为被子的兽皮分给众人,槐岳本想说什么,最后却还是没有说,好一阵纠结才盖上兽皮。
她现在几乎可以说是整个部落里身上最脏兮兮的一个,浑身沾满了剑齿虎的血,尤其是脸上,粘粘乎乎的,十分难受。
所以,她现在最想做的事情就是洗个澡,即便不能洗澡,稍微擦一把也是好的,可惜很显然,现在并没有这样的条件。
就目前为止的观察来看,这个部落还没有发明出“布”这种东西,无论是帐篷还是衣服,全都用的是各种各样的兽皮,主要作用是御寒和挡风。
总不能用别人御寒的东西来擦脸吧?
她睡在边上,摸摸脸又搓搓手,难受得动来动去,也没有注意是谁给她掖了被角。
可她不关注别人,并不意味着也没有人关注她。看见她的动作,年轻的女猎手轻轻笑了出来。
槐岳一脸疑惑地看过去,对方冲她做了个洗脸的动作,然后又说了一句她听不懂的话。
魏芣立刻给她翻译:“她说明天早上就能带你去河边洗脸了,今晚先忍一下。”
槐岳点头表示明白。
八个人并排躺着,在风雪呼啸中睡下了。
第二天,只有习惯早起的秋明是跟族长等人一同起床的,其他三人全都睡到中午才悠悠醒来。
她们三人走出帐篷时,秋明正黑着脸点燃了一个巨大的火堆。
“怎么了这是?”魏芣凑过去问。
“夜里冻死了好些人。我问了才知道,原来只有族长的帐篷里有火把取暖,普通族人只能挨冻。”秋明说。
三人一愣,这才注意到类猿人们已经清理完了昨晚的积雪。不远处的空地上躺满了尸体,其中大多数支离破碎、鲜血冻成了冰茬子,混着染了色的雪粘在身上,显然是从雪堆里面刨出来的。
但尸堆边上还有几具特别干净的尸体,他们身上无任何外伤,只是蜷缩成一团、姿势僵硬,应当就是昨晚冻死的人。
见此惨状,钱溢义愤填膺,看族长的眼神充满了鄙夷和愤怒:“小小的部落,语言文化都没发展起来,官僚主义就已经这么严重了?这么冷的天气不给火把取暖,不是草菅人命是什么?”
她毫不遮掩的声音引得周围的族人都向她看过来。
钱溢又问:“他也不允许族人私自取火吗?”
秋明摇头:“钻木取火取不着,打火石也打不出火。我问他为什么不让族人在他的火把上取火,他说,昨天的火是他们部落在一次天火中幸运取得的,那是是神明的恩赐,已经相传许久,只能由族长保管,他人不能染指。而且如果不是昨天情况危急,他也绝不可能把火从帐篷里取出来的。”
“啊?”
“所以昨天他们齐刷刷的跪拜,不是因为我们说的话,而是因为我们给他点了火。”秋明道出了这一个令人感受微妙的事实。
三人沉默了,表情复杂。
又添了一些枯枝木柴,火堆已经烧得很旺了,被秋明叫去砍树的小组这才拖着一颗十几米的枯树归来。
他们用的石头斧子有些钝了,还没有重新打磨,所以砍起树来又费力又没有效率。槐岳接近一天没吃饭,饥肠辘辘,实在没有多余的力气帮他们了,干脆把铁斧头借给了他们。
效率果然一下子提升很多,硕大的枯树很快便被分解成无数一臂长的粗木棍。早已眼巴巴盯着火堆的族人们拥上前,一人一根,从火堆取火,叽叽喳喳,热闹得好像过年。
“有吃的吗?”槐岳问秋明。
秋明点点头:“有啊,你昨天杀的剑齿虎不就是嘛。”
提到这个,她又是一阵无语:“我早上刚起来,他们就切了一块剑齿虎的肉给我。那肉,冻得梆硬,血水都成了冰渣子藏在肉里,他们竟然就这样生啃!”
槐岳顿时脸色发青,五官皱在一起,对这个部落的文明程度有了新的认识。
秋明继续说:“四头剑齿虎不够全族人吃,猎手们已经去打猎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等每个人都取好火,我们再把这个火堆烧的旺一点,先把剑齿虎的肉给烤了。”
这样的安排计划,她已经跟族长说过了。族长看见她阴沉的脸色,也没敢多问什么便同意了,毕竟在他眼中,秋明可是神明的使者,下达的命令也定然是神明让他们做的。
族长现在活像一个摆设,火堆和食物相关的事情都是秋明在安排,而他只需要跟个木头一样杵在旁边就行。
族人们也没人在乎组长的窘迫处境,全都沉浸在拥有了属于自己的火把的喜悦中。
他们的动手能力很强,不用秋明多指挥,两头剑齿虎已经被剥了皮、架在火堆上开始烤,肉香味很快逸散出来,引得帐篷里的伤员也纷纷探出了头。
魏芣瞟了几眼,发现这些伤员当中,只有一小部分是在昨天的战斗中受伤的,大部分都是原本便有旧伤。
不待她询问族长,身后忽然传来轻快的脚步声。她转头一看,发现是一个瘦弱的小女孩。
小女孩拥有一张看着就知道是营养不良的脸,可眼睛却大得惊人,此时正亮晶晶地闪着光,盯着滋滋冒油的烤肉。
她深吸一口气,香气钻进鼻子,口水都快流下来了,转头对着家里的大人兴奋叫唤。
顺着方向看过去,她们家的帐篷只掀开了半个门帘,一个没了手臂的男人和一个断了腿的女人看着她笑。
巫医这个时候从一间帐篷里走出来,手中的木碗里还剩一点绿色的固液混合物。
看见魏芣震惊的眼神,她主动过来解释,说女孩儿的父母原本是部落里的优秀猎手,但是后来在和其他部落冲突的时候受了重伤,很不容易才幸运活了下来。除了他们两个,当时其实还有很多其他受伤的猎手,可惜都在后来陆陆续续发病死掉了。
巫医讲到这个,神情哀痛。
她坦白说,相比于遭受猛兽袭击,他们其实更多的族人都是在同其他部落的冲突中丧命的。再加上迁徙途中或是夜晚被冻死的,部落已经失去了绝大部分的族人,剩余的百来人里,伤员也占了很大一部分。
她的声音不大不小,有种莫名的亲切感和安抚力,会让人不由自主地停下手里的事情去听她讲话。
所以刚刚那一番话,不单只是被魏芣听了去,聚集在周围的族人们也都听得一清二楚。
先前的喜悦氛围消散,一种阴郁的悲伤席卷而来,所有人都低着头不说话。
族长走上前来,定定的看着秋明的眼睛,问出了他从昨天就一直想问的话:“如各位神使所见,我们的部落已经凋零残伤几近灭亡。曾经有人说,我们的部落是被神明诅咒的部落,但是我从不这么觉得。因为我们祖祖辈辈流传下来的信仰中,神明只会惩罚心思邪恶之人。我是部落中年龄最长者,经历的事情最多,无数个深夜,我独自面对黑暗,回忆自我记事起的每一件事,可是翻来覆去都想不到我们做过什么邪恶的事情。相反,在我的记忆中,我们部落一直都是因为过于纯良,才一直被其他邪恶的部落压迫,乃至今天这般赶尽杀绝。昨夜火炬被风吹灭之时,我以为我们一直以来信赖的神明,最终还是蒙蔽了双眼,抛弃了祂无辜纯真的子民,选择了邪恶的一方。但是各位神使的出现,让我发现事情并非如此,神明仍旧在同情祂无辜受害的子民们所以我想代表部落的族人,无礼地询问一下,神明的旨意是单拯救我们这样善良却饱受苦难的可怜人,还是要求各位神使也去救其他邪恶的部落呢?”
他的问话哀恸而真挚,并夹杂着深深的期待和些许怨恨。
所有人抬头望着她们四个,最合他们心意的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魏芣整理了一番语言,走到族长面前,搭住他的肩膀,回答:“神明一直都站在善良的一面,同你们一样,坚定的在与邪恶做抗争。”
她话音刚落,类猿人们的眼眸亮得像是星星,忍不住发出欢呼。
族长和巫医的眼中也涌出感动的泪水,猎手们恰卡在这个时候拖着猎物回来了,热烈的吆喝声使得这一时间的幸福指数又提升了一个档次。
槐岳老远便看见昨天的女猎手走在最前面,单手托着一头比她体型大了几倍的野兽,另一手举得高高的,几乎挥出了残影。
她也不知道对方是不是在跟自己打招呼,但是气氛感染下,竟也鬼使神差地举起双手朝她挥舞。
气氛已经烘托到这个地步了,族人们全都信了魏芣信誓旦旦的鬼话,但是她们自己可不信。
彼时,第一波的剑齿虎肉已经烤好,四个人分得了一整条虎腿,坐到人群的外围,用薄薄的石片刀一块一块割下来吃。
她们望着部落的人载歌载舞,围着火堆笑笑闹闹,表情却不见有多喜悦。
槐岳还是那句话:“如果世界上真的有神仙,如果送我们来的hr小姐姐也真的是神仙,祂们既然法力无边,为什么不自己来拯救世界呢?就比如说那个创世神,叫什么……布瑞瓦特吗?既然是他创造的这个世界,现在世界即将毁灭了,不也应该由他来拯救吗?”
她一直纠结于这个点,倒不是因为她自私懦弱不敢出风头救人,只是因为她不理解神仙们这么做的动机。
秋明点点头,她嘴里一块肉嚼了半天还没咽下去,含糊不清地说道:“而且我们也要注意审题,昨天的资料上写的是‘阻止世界毁灭’,以我的理解,‘世界’这个词的广义范围很广,狭义范围又很窄。所以,如果说得广一些,我们要保证这个世界的大陆土地河流山川以及所有的动物植物全都好好地存在着。可如果说得狭义一些,世界本身就一直在发生变化,以前的生物没有了,还会进化出新的生物,这座山被夷为平地了,地壳作用下总会生出另外一座山。甚至说得再狭义一点,无论这个世界的山川日月如何变化,无论世上有没有山、有没有人、有没有剑齿虎,只要脚下的土地还在,这个世界就也不算毁灭你们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钱溢点点头:“我懂,问题的关键还是在于末日原因上的那个问号。在目的没有搞清楚的时候,所有的行为都没有太大的意义。”
她翻开地图手册,上面的图案已经跟昨天大不相同。明明昨天还是单色的线稿,今天就已经变成了拥有明暗渐变的彩图。
四个人放下虎腿,凑了过去。
手册平坦开来,两页纸构成了一张完整的地图。接缝线及其两边近半张纸,都是冰雪覆盖的画面效果,越靠近中间的位置越模糊,好像是有一层极厚的雾。
两页纸的外侧,是与中间全然不同的绿色显示着绿色森林和草地的存在。
一个红色小圆点和黄色小方块就在右边一页的中间,正巧是雪色减弱的地方,这片区域标注有干枯的树木,和秋明昨天所见的景色完美重合。
地图底部多了两个标注,显示红色小圆点代表着她们,而黄色小方块则代表着类猿人部落1。
“嚯,你这地图比我的语言书高级多了,居然还能实时更新!”魏芣语气里有种说不出的羡慕。
“可是你的书上不是写了有九个部落吗?这边为什么指标了一个部落?”钱溢问。
“不知道。”槐岳插嘴道,她指着小红点旁边的四个几乎看不见的小点,兴致勃勃的,“你们看这四个小点点,像不像是我们昨天砍死的剑齿虎?”
魏芣拍了一把她这个不正经的人:“说正事呢,你认真一点!”
槐岳只是嘿嘿嘿地笑。
秋明和钱溢却是把她这句不着调的话听进去了,几乎把脸贴在地图上看了一遍。
“可以啊,你眼神不错啊!”钱溢这话说得也不知是夸是贬,指着四个小点旁边的一条微不可见的细线,“那这条线大概就代表着那边的岩壁了。”
“啊?哪儿有什么线?”
其余三人正想拂开她的手指去找线,钱溢左右看了一圈,忽然兴奋起来:“那我这一下子连方向都确定了!”
“啊?”槐岳糊里糊涂的。从四个小点到确定方向,这个跨度是不是太大了些?而且她也就是随便一说,不确定这四个点是不是真的代表昨天的剑齿虎呀,说不定就是印刷导致的疵点呢……
钱溢兴奋着,用期待的眼神看着她们仨,然而得到的回应却是三双茫然的眼睛。
槐岳问:“呃,这么草率的吗?你昨天不是说要找个高点的地方看看嘛,要不待会儿我们再去确定一下?”
钱溢表情僵住,懂了她的意思:“……好吧,打扰了。”
不就是不相信她嘛。
她“啪”地合上地图手册,塞回书包里,用力撕了块虎腿肉下来,恨恨地放在嘴里嚼,面无表情。
槐岳见她这个样子,着急了,撞了下她的肩膀:“哎呀,你生什么气呀,我就是想让你再确定一下。”
钱溢自然不是真的生气,但是她刚刚明显一副“求夸”的表情,却得了这么一个扫兴的回应,肯定是有些不爽。
“你吃你的!吃完就跟我去爬岩壁,爬不上去就挂在上面过夜,明天再继续爬!”
“好!我同意!”魏芣和秋明在旁边煽风点火。
槐岳一脸震惊,生怕自己真的被她们赶去爬岩壁:“噫,高地又不只是岩壁,我们出去再找找看有没有山坡什么的嘛!而且我上去有什么用啊,我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
她说着还有些委屈了。
三个人捂着嘴巴笑她。
昨天的女猎手其实一直在悄悄观察她们,看到她们像是吃得差不多了的样子,才走过来,戳了戳槐岳,做了个洗脸的动作。
槐岳这时候才想起来昨晚临睡前的约定,仿若看到了救星,两眼放光跳了起来,装作可惜又无奈的表情,说:“你看,我这都约了人了,想陪你们都没办法了,诶,真可惜,这次只能你们自己去爬岩壁了。”
说完也不等回答,她拽着女猎手逃似的跑了。
魏芣蔫坏地追在后面喊了一句:“不急,等你回来再爬也行!”
“我不!”
三个人哈哈笑得更大声了。
其实岩壁一点都不难爬,她们去问了族长,族长连缘由都不问,直接派了一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领着她们绕到了岩壁后面。
别看正对驻地的这一面是个刀削似的九十度直角,其实这块高地的其他三面都是坡。
小伙子带她们从最缓最好爬的一面走了上去,方圆近十公里的原野便都尽收眼底了。
钱溢打开地图手册,望着四边高低起伏的丘陵河流,以及远处能看见的山脉形状,一一核对,想要验证自己刚才的判断。
秋明和魏芣知道自己在这方面帮不上她的忙,所以也不打扰她,老老实实在旁边吹着风、望着景。
“我看到槐岳了!”魏芣拍拍秋明,小声说,忍不住又笑了出来。
槐岳的红衣服在雪白的地里很是显眼,女猎手身上黑色兽皮相比而言倒还好些,只要她蹲着不动,眼神不是那么敏锐的人,远远看过去,或许会把她当成一块岩石。
她们两个走得不快,距离河岸还有一半的路程,就像是故意磨洋工似的,边走还边比划着什么,看样子聊得还算不错。
“按她们这个速度,天黑之前能回得来吗?”魏芣对此表示忧心。
秋明笑笑,没回答,一直在后面安安静静的小伙子却在这时忽然叫唤起来。
他脸色惊恐,指着河岸另一边的几个白色影子:“是他们!敌人要追上来了!”他爬到崖边对部落大喊。
慵懒清闲的午后氛围顷刻间被打破。他们已经经历过无数次这样的事情了,一收到消息,不用族长安排,族人们立即自觉收拾东西,做好防备。
小伙子额头冒汗,跟不明情况的三个人解释:“他们就是伤害我们族人的邪恶部落,他们拥有一种邪恶的法术,能够控制猛兽袭击我们。昨天我们就是误以为你们是他们部落的人,所以剑齿虎来的时候才会围住你们。”
三个人看了有一会儿,才从那白色影子下面看出人影来,脸色立即就不好了。
驯服猛兽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就算在他们的世界,文明程度如此发达,也还有动物园老虎咬人的事件发生呢。
如果小伙子说的是真的,那么这个部落必然是大有乾坤。
“槐岳她俩还在往前走呢,我现在就去找她们!”魏芣一着急,扭头就跑。
小伙子喊不住她,看看秋明钱溢,又看看她远去的背影,手足无措。
“你们先去,我马上好!”钱溢说。
她已经核对的差不多了,目前来看,她先前的猜测大抵是没错。但是为了确保无误,她还是咬紧牙关、按捺住心情,核对完最后一寸土地。
秋明心怦怦地跳,叫小伙子先去追魏芣,自己则等着钱溢。
槐岳跟女猎手并不知道危险即将来临,还在悠悠散步。
她们两个把走路的力气都用在了比比划划上面,急得满头是汗,可是到头来也没有理解几句。
现在路程几乎过半,槐岳却只知道女猎手名叫芦琳,其他便没有了。
她现在就是后悔,昨天晚上聊天的时候,她怎么就没凑上去顺带学那么几个词呢?要不然也不至于现在费这么大劲,却只能跟芦琳大眼瞪小眼。
卢琳也发现了她们俩这是在无效沟通,所以后半程也没有太说话了,只是偶尔相视尴尬一笑。
这段时间,河对岸的危险和部落里人们的紧张都与她们俩无关。
大约过了二十分钟,她们终于看见了河岸的形状。
“哇!看到河了!”槐岳兴奋指着前方,他觉得至少这句话芦琳肯定能够理解。
哪晓得,心情愉悦了一路的芦琳,听她说完这话却脸色一变,立马前冲几步,又忽地顿住,转头拉起槐岳跑到了河岸边。
河面宽阔,结了厚厚的一层冰。芦琳一到岸边,立即使出长/枪往冰上猛戳。
槐岳本不明白她脸上的表情这么凝重,可看她连戳了几下,冰面却只有一个浅浅的槽之后,感觉自己可能明白了她的想法。
她走到旁边,一斧头下去,冰面当即开裂。再一斧头下去,冰碴溅开,一个冰洞就这么形成了。
槐岳指着破开的冰洞,朝芦琳傻笑。后者看着她,不知为何差点哭出来,但还是硬扯出一个笑,摇摇头,递给她一片毛色柔软细密的小块兽皮,示意她先擦洗。
槐岳没心没肺的,想着她一时半会儿反正也理解不了芦琳这剧烈的情绪转变,不如干脆等回去之后问魏芣。于是,她笑眯眯地接过了这条最原始的“毛巾”。
现在的空气温度肯定是零下,所以对比而言,还没有结成冰的水反而是温暖的了。
槐岳一边擦洗一边想到部落的火堆,忽然反应过来,她走这么远到河边来洗漱干嘛,既然有火,她们可以把雪直接烧成开水啊!
她被自己生锈的脑子给蠢到了,转头就想跟芦琳吐槽。后者这会儿看着结冰的河面,正一脸忧郁。
突然,河对岸一声野兽怒吼,厚重的雪地炸裂似的破开,一个雪白的人骑着雪白的野兽冲出来。
不待两人反应过来,后面接二连三,数十对同样的人和猛兽紧跟其后。
领头人大吼一声,袖间飞出两片锋利的石片,打着旋儿朝槐岳和芦琳飞来。
“砰”的一下,芦琳拉住槐岳扑进雪堆,两个石片“唰”得卡进坚硬的冰面。
来人发出“哦咯咯咯”的奇怪叫喊,像是在嘲笑她们
芦琳脸色铁青,二话不说,大喝一声,举枪飞掷。
槐岳又猝不及防啃了一口雪,“呸呸呸”吐掉,牙齿冻得阵阵抽痛,余光一瞥,看见石片竟然嵌了一大半进冰面,只余下小小的一个边缘露在外面。
“我靠!这是要我们的命啊!”她脸黑得要往下滴墨,即刻起身,抡起巨斧,正朝领头的人身上砸去。
槐岳瞄准了一个好位置,虽不是要害,但不上不下,即能确保砸到领头人本人,又能让他无论怎么动作都躲不掉。
果然,领头人见这么大一个凶器飞过来,立即弯腰趴在猛兽背上。
“哐”的一下,铁斧正中他的腰侧,血光闪过,他和身下猛兽双双负伤,重重摔倒在冰面上,发出痛苦的哀嚎。
这时,芦琳的长/枪也准准地射中某一人坐骑的腹部,坐骑一声哀嚎摔倒,那人被压在坐骑身下,废了好一番劲儿都没能爬出来。
局势在一瞬间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后面的人都有些反应不过来。
而槐岳的斧头舞得像旋风,攻击不停。
河面上顷刻间洒满了血,混乱不堪。
然而,对面毕竟人多,他们带的石片暗器不知道有多少,四面八方地朝她们两人飞过来。
局势再度发生变化,槐岳和芦琳身上多多少少划了些血口子,即将支撑不住时,后方却忽然传来一声哨响:更多的猛兽带着人从雪地里跳出来了。
“我靠,这么多援兵?!”
刚才还在脑袋里热到冒烟的血液即刻冷静了下来,槐岳开始后悔于刚才的冲动。
一开始看见对方人这么多,她们就不应该冲出来冒头,找个地方躲起来多好啊,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嘛,也不急于这一时。
她抓住还准备往上冲的芦琳,正欲找机会逃跑,却发现刚才围攻他们的那一拨人,竟然也跟如临大敌似的。
新来的这一波人发出跟前一波人同样的“哦咯咯咯”叫唤,相同形状的石片顷刻密集如雨。
“我靠靠靠靠……”槐岳满脑子的词汇只剩下了这句脏话,揪着芦琳躲到一头伤兽身后。
受伤的猛兽动弹不得,替她们承受了几乎所有的攻击。
“我这是个什么鬼运气?”槐岳白了脸,喃喃自语。
相比于她,芦琳此刻可镇定多了,绷紧了身子,捡起身边所有能够到的石片,似乎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石片的攻击并没有持续多久,第二拨人的主要目标也并不是她们俩。
第一波人痛苦的呻/吟好像鬼哭,第二波人陆陆续续下了坐骑,嘴里叽里咕噜对前者说着什么,语气里的讽刺连槐岳都能听得出来。
按理来说,用的同样的武器、坐的同样的坐骑,应当是同一个部落的人吧?可是现在这两帮人是个怎么回事呢?起内讧了?
槐岳摸摸下巴,思考道。
可是主要目标不是她们,并不意味着这些人就会放过她们。
等他们把第一波人收拾好了,几个人蹑手蹑脚地从去死的猛兽背后靠近她们。
芦琳一直神经紧绷警惕着,小心戳了下槐岳,叫她回神。
猎手和猎物的角色从来不固定。
眼看距离她们不剩几米,来者几人脸上露出胜券在握的笑容,然而转眼一刹,芦琳忽然跳出来,手中石片“唰唰”散成扇形,直冲来人的面门飞去。
“啊!!!”惨叫连连。
后面姿态轻松靠在坐骑身上、等着看戏的那部分人,霎时变了脸色,大喊了一句什么,持起武器跑上前增援。
芦琳扔掉手里的石片后立即蹲了回去,槐岳紧接她后,噌的跳起来,斧头连着绷直的粗绳,飞出一个巨大的半圆,攻击范围之内的人兽皆发出惨叫。
趁此空档,槐岳迫不及待,拖着芦琳在平面上跑出了短道速滑的速度。
然而跑总比不上飞。
一头猛兽飞身一跃,转眼间“哐啷”一声巨响,重重的落在槐岳面前,溅起的冰碴子差点儿溅到她眼睛里,冰面“咔咔咔”裂开无数痕迹。
槐岳下意识就要后退到没有裂痕的地方,然而又是“哐啷”一声,后背和头顶也是一阵冰雨的触感,脚下的冰块几乎裂成了窗花。
槐岳心提到了嗓子眼,脚正虽然实兜兜踩在冰面上,却好像变得无比虚浮。
她的铁斧已经做好准备,正朝前面砸去,可身边的芦琳却忽地没了踪影。
转头一看,芦琳已经被后面的人掳走,不知何时,所有还有行动力的人全都坐上了自己的坐骑,眼神冷漠,没有情绪地瞥了她一眼,吆喝一声,调转方向,沿着来时的雪印返回。
槐岳被耍了。
这些人吸引她的注意力,是为了抓走芦琳。
她面色铁青,破口大骂:“去你大爷的!”
她绝不可能任由她们抓走芦琳!
她正欲提斧去追,然而脚下“咔嚓”一声,碎成窗花的冰面突然碎开。
她甚至没有来得及迈出一步,就已经全身落进水中。
等到魏芣带着人用尽最快的速度赶过来,只看见了战斗过后的一片狼藉。
“槐岳!”魏芣大喊,声音传得很远,却没有回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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