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如果把那一天定为分手日的话，明天就是和秦问卿年分手的第五年了。

        林潇看着车载显示屏上的日期。

        飞机划过天空的声音频繁入耳，电话铃声骤然响起，林潇迅速接听电话，一边看向副驾驶，一边放轻了声音：“您好，我在t1第12号出口，白色雪佛兰，车牌yu453，您到了吗？”

        那边微不可察地默了一下，才应声：“我到了。”

        林潇闻言向车窗外看了一眼，看到一个穿着黑色排扣衬衫的男人低着头站在他的车旁边，那只搭在行李箱杆上的左手没有戴任何饰品，修长好看。

        林潇推开车门，三两步走到男人身边，主动接过男人的行李箱，笑眯眯道：“不好意思，让您久等了。”

        事实是林潇在这儿等了几分钟，但这几年他客套话也学了不少。

        林潇打开后备箱，帮着把行李箱放进去，“砰”地一声关上后备箱门，又走到男人所在的那一侧，打开后座车门：“您请。”

        林潇等了几秒，男人没有动作也没有声音，他有些疑惑，这才第一次抬起头来正眼看他的这位客人。

        男人也在看他，漆黑的双眼，深邃如夜空，里面是让人无法掺透的情绪。

        林潇睁大了眼，一瞬间仿佛灵魂离体，四周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他被吸入了没有氧气也没有光亮的黑暗宇宙。

        唯一的声音是跳得要把他震聋的心跳。

        秦问卿。

        他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生怕眨了眼，梦就醒了。

        “嘀——”

        汽车急促刺耳的鸣笛声响起。

        林潇被惊醒了，眨了眨眼，秦问卿还在。

        他低下头，压抑着喘气——他刚刚甚至忘了呼吸。

        秦问卿已经坐进了车子，低着头看手机。

        后面的车子还在催促，林潇赶紧关上车门，坐回车上发动引擎，渐渐驶离机场。

        林潇精神紧绷着，车载音乐柔和舒缓，避免了车里的空气凝滞。

        林潇透过车内后视镜暗中观察后座的男人，只能看到男人头顶的黑发。他似乎对刚才林潇的失态并不感兴趣，也没有兴趣和他交流。

        就好像林潇只是一个陌生人。

        林潇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刚才的情绪起伏过于波折，因此心情平静下来后他有些疲惫。他克制住自己不再去想秦问卿，目视前方，专注于路况。

        于是他错过了秦问卿在他收回视线后，同样通过镜子盯着林潇的双眸，然后视线下移，移到了林潇握着方向盘的没有戴任何饰品的双手上。

        秦问卿心跳快了一些。

        路口红灯，没了行驶过程中的噪音，大概是信号不好，车载音乐又突然停了，车里出现了片刻的静默。

        秦问卿设想过无数种和林潇重逢之景，从没想过会是这样的。

        他沉思了好久，终于找到一个话题切入口，“你现在转行当司机了？”

        “爸爸……”

        一个微弱的声音同时响起，这声音又细又软，是最能激起心中柔软的人类幼崽的声音。

        秦问卿心里一紧，他抬眼看向声源，这才发现副驾驶上安置了一个儿童座椅，上面坐着一个孩子。

        是个男孩，约莫三四岁，小小的身躯窝在宽大的椅子上，衣服整洁，五官十分精致，小脸蛋红扑扑的，眨着水灵灵的大眼睛，可怜巴巴地叫着爸爸。这样的小孩是十分招人喜爱的。

        爸爸？秦问卿心里反复强调这两个字，他心跳得很快。

        是紧张也是害怕。

        “这是你的孩子？”

        只有秦问卿自己知道他声音在发抖。

        林潇很久很久没有听到这曾经他熟悉到骨子里的声音了，他眼睫颤了颤，抿着唇，点头肯定：“不好意思，今天孩子没人带，我只能带在身边了。”

        秦问卿一瞬间仿佛跌入深渊，被黑暗吞没，被别人推下去的，又是被林潇推下去的。

        他突然觉得自己此时回国好像个笑话。

        但他不会让林潇看他的笑话的。

        再抬眼时，他眸色清明，好像并不在意林潇话里的内容。

        林潇确实没有发觉秦问卿不对劲，或者说，他从始至终不敢看秦问卿一眼。

        他低着头，补充回答了秦问卿的上一个问题，强装出一副不在意的样子，笑道：“当司机赚点奶粉钱。”

        他凑近刚刚睁眼的孩子，放软了声音：“乐乐？睡醒啦。”

        他其实并不想带着孩子来工作的，但是临出门前阿姨突然有急事，林潇来不及了，一时没办法才把孩子带上，好在乐乐在外是个乖巧的孩子。

        小男孩有气无力，靠在椅背上，透着虚弱：“爸爸……我好热呀。”

        林潇看着林初乐红扑扑的脸，他刚才以为孩子睡着了脸红是正常的，现在才发现一丝端倪，他伸出手背贴到林初乐的额头上，脸色立刻就变了。

        尚且年幼的孩子还不懂自己发烧了，也不知道父亲此刻的着急，只是疑惑：“爸爸，我的头怎么晕晕的呀……”

        林潇心里焦灼，绿灯亮起，他也只能先启动车子。

        机场在城北，此行目的地在城南，顺利的话一个多小时就能到，堵车的话时间就难以估计了。

        而燕城路况几乎没有顺利的时候，而到达目的地后再前往医院又要不少时间。

        林初乐虚弱病气的呼吸声沉重的压在他心头。

        林潇心里着急，他有些无助，下意识看向后座：“秦问卿……”

        这是林潇今天第一次叫他的名字，也是秦问卿五年来再一次听到林潇叫他的名字。

        曾经秦问卿很喜欢林潇央求他的时候，声音软软的，像是在撒娇叫着他的名字，像骄傲的猫咪突然放软了身段，露出柔软的肚子一样。

        秦问卿喜欢肆意张扬的林潇，也喜欢难得一见的软乎乎的林潇。无论林潇怎样，他都喜欢。

        但当林潇身边有了一个叫他“爸爸”的孩子的时候，他还能喜欢林潇吗？

        秦问卿垂下眼眸，握着手机的手紧了紧，手背的青筋凸起，再抬眼时面上平静：“去医院。”

        林潇抿了抿唇，避开秦问卿的视线：“对不起，我帮你再叫一辆车吧。”

        “不用，先去医院。”秦问卿声音里透着不容置疑，几年来上位者的气势自然流露出来。

        林潇对这样的秦问卿是陌生的，现实明明白白地告诉他，秦问卿不再是当年那个跟在他身旁目光热烈如火的小男友了。

        林潇心里笑了一下，已经五年了。

        “谢谢秦先生。”林潇不再推脱，这个时候孩子才是最重要的，当即改变路线向最近的医院驶去。

        林初乐的体温比刚才又烫了一些，林潇把车停好就赶紧推门下车，绕到副驾驶那一侧把林初乐抱出来：“乐乐，爸爸带你去看医生。”

        他一转身就看到秦问卿站在他身后，此刻也顾不得别的了，他朝秦问卿点了点头，“抱歉，耽误你的时间了，你可以取消订单再叫一辆车，要是造成了你的损失可以联系我赔偿。”

        秦问卿默默地望着林潇抱着孩子急匆匆的身影如风一般消失在儿童门诊大厅，他从口袋里抽了支烟出来，放在嘴里叼着。

        ·

        儿科向来是医院里最忙碌最嘈杂的部门，林潇抱着林初乐在一片孩子哭闹声转了半天，终于可以坐下来了。

        旁边的孩子在哇哇大哭，全身都在挣扎，年轻的父母两个人合力才把孩子按住了，护士趁此片刻迅速扎针，又是一阵刺耳的尖叫。场面就如打仗一般。

        护士过来给林初乐扎针，林初乐只是害怕地往他怀里缩了缩，另一只手攥紧了他的衣服，没有挣扎。

        林潇庆幸林初乐是个乖巧的孩子，没有让他太过操心。他在林初乐滚烫的额头上轻轻印下一吻，又轻轻拍了拍林初乐的背。

        “哎小伙子！”

        旁边有个阿姨叫他，林潇回头看她，“怎么了吗姐儿？”

        “小伙子能不能给我签个名啊！”

        林潇愣了一下，很快习以为常地反应过来，笑道，“姐，我不是明星。”

        阿姨不信，压低了声音，“小伙子你放心，我不会把出现在医院的事情透露给记者的，说实话，姐也不认得什么明星，就是姐家里有个追星的姑娘，要是姐能带个明星签名回去，她一定乐翻了！”

        林潇哭笑不得，耐心地解释了半天，阿姨才半信半疑地不纠缠要签名了。

        林潇吐出一口气，还好这事儿他已经解释习惯了，几乎成了一套模板存在他心中，也算不上费劲儿。

        阿姨转移关注点，笑眯眯地看着林初乐，“兄弟俩感情真好，弟弟长得可真像哥哥，也是个漂亮的娃娃。”

        林潇笑道：“不是兄弟，这是我儿子。”

        阿姨显然十分惊讶：“这么年轻就有孩子啦？”

        “不年轻了，都奔三了。”

        “哎哟！我还以为你是哪个学校的大学生呢！”

        林潇笑：“姐您说的也没错，我心里还是个学生呢。”

        阿姨又连连夸了两声林潇的好样貌，又道：“孩子生病了孩儿他妈怎么不在呢？”

        林潇面不改色，拿出最省事的说辞：“她忙呢。”

        正说到这，秦问卿走了过来。

        林潇有些讶异：“你还没走？”

        秦问卿没有答他的话，看着林初乐问道：“他怎么样了？”

        要说秦问卿有多关心小孩，还真没有，但他此刻竟然找不到别的能和林潇说的话题。

        林潇声音里有些懊悔：“是着凉发了烧。”

        秦问卿点了点头，默了片刻后问出了和刚才那位大婶同样的问题：“孩子的妈妈呢？”

        林潇没有刚才答得这么爽快了，哪有什么孩子的妈妈，他不想骗秦问卿。

        即便他们如今和陌生人的关系差不多了，但是他还是不想让秦问卿认为林初乐是他和别人的孩子。

        林初乐在他的怀里突然咳了起来，林潇赶紧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安抚着他。

        秦问卿的问题就这么自然而然地被略过了。

        林潇安抚完林初乐后抬头发现秦问卿不见了。

        应该是走了。

        林潇有些失落，尤其是抱着怀里发烫的孩子，明明曾经也没有这种感觉，但大概是因为今天见到了特殊的人。

        此刻他莫名体会到了那些独自带孩子的丧偶式育儿的妈妈的感受，仗着反正秦问卿也听不到他的心声，在心里暗骂秦问卿负心汉。

        正骂得痛快的时候，一杯温水递到了他眼前，林潇顺着这只骨节分明的手看去，对上了秦问卿毫无波澜的视线。

        秦问卿神色淡淡：“开水房里没有温水，我去买了一瓶矿泉水兑了一下。”

        林潇有些发愣，空出一只手接过：“谢谢。”

        林潇以为秦问卿最多出于人道主义关怀陪他在医院里待一会儿，没想到秦问卿却是陪他直到林初乐的点滴打完。

        林潇从洗手间回来，望着秦问卿面无表情坐得直挺抱孩子的样子心中百感交集。

        这也是秦问卿的孩子啊。

        “麻烦你了。”林潇从秦问卿手里接过熟睡的林初乐。

        “你以前不会和我这么客气。”

        此情此景下秦问卿这样一句话在林潇看来是有些突兀的。

        这一天他们都互相把对方当陌生人，只是这么一句话，仿佛把他们拉回了几年前，好像他和秦问卿还好着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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