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白眼狼深情如斯

邵昱仰面躺在地上，浓密的睫毛如格扇门窗，缓缓打开，所有身体部位都在发出哀嚎，尤其是在地上睡了一晚，脖子也微微僵硬，殿中空无一人，阿七不在，但门窗紧闭，光线昏暗，邵昱费劲爬起来，脖子疼得几乎直接折过去，走到门口，单手一推，却发现这扇雕花大门应该在外上了锁，四处都无人，宫中是诡秘的万籁俱寂，只剩下门发出的悲鸣声。

        本想破窗而出，但三年宫妃生涯让她时刻谨记规矩礼法，何况她不能连累邵八和太后，她退回去到椅子上坐着，神色泰然，举止如常，慌乱也没什么用，顺其自然吧。

        扫了一眼窗子投进来的细弱光线，又是傍晚了，暮色垂垂，几乎昏了一天，喝醉也不至于睡如此之久，难道酒里下了药？

        阿七不见了，邵昱本来平和的心忽被扼住，不适感传遍经络脾胃，搅得她心神不宁，门外终于传来声音，铜锁解开，大门訇然中开，熟悉的身影衬着不明的晦暗光线，邵昱又开始恍惚，然后神智清醒过来，还是祁信。

        按理说邵昱应该过来行礼，可邵昱只是敷衍懒散地坐着，像没看见皇帝这个人，她不耐烦，皇帝的火气蹭就上来，疾步上前抓住她的手臂，面色阴沉不定，似乎想到了什么，又松开了邵昱，邵昱冷冷横了一记眼刀，继续爱搭不理。

        祁信大约觉得无趣，也甩甩袖子，找个凳子坐下了，邵昱已经闭上眼睛，不打算听他再讲什么，却听到祁信快意的一句话，说她哥哥和李太后都死了，邵昱重新睁开双眼，她觉得不可置信，但心口处蔓延出的痛意让她无法忽略。

        她起身跑到祁信面前，握住祁信的椅子，两眼死死盯住他，声音带着怒气支离破碎，“你说什么？”邵昱觉得自己要疯了。

        祁信神色复杂，邵昱这样吓着了他，但他还是继续重复了一遍，“邵八勾结越国细作，贪墨江南赈灾款七万两白银，昨夜又意图行刺，已被秘密处决，邵家查抄，满门流放，太后病了一个月，昨日也寿终正寝于鸾凤殿了。”

        他看着她的眼睛,报复地说出这些话，一字一句，字正腔圆，生怕她听不清，甚至说祁信心里还有一种声音，他渴望邵昱能理解自己，认同自己。

        邵昱的眼神被怒意和杀气淹没，从喉咙里发出困兽一样的嘶鸣，“我怎么不知道太后病过，你少骗我，祁信，你连自己的生母都容不得！”

        滔天的恨意气得她怒火攻心，邵昱歇斯底里地大吼，“你处心积虑，步步为营，就是为了把邵家逼到绝路上，皇帝，你真是煞费苦心呀，我们邵家究竟做了什么，值得你如此狠毒，一定要赶尽杀绝。”

        不知道那里触动了皇帝脆弱的神经，他竟然也怒气冲冲地起身，面对面瞪着邵昱，咬牙切齿“你们邵家就该死，天子君威，岂容你们邵家肆意践踏，先帝在时就说你们邵家就是大患，必欲除之，拥兵自重，就该死！何况邵八他，你也不是不知道，他和李氏做出那样的事情，满朝上下谁人不知，如此折辱皇室颜面，朕必要除之而后快。”

        邵昱只觉得荒唐，像吃了苍蝇宴，恶心到极致，讶异而又怪声怪调地嘲讽，“哈哈，皇家脸面，先帝？先帝可是要你殉葬，要自己的儿子亲自殉葬，你这么听先帝的话，怎么不见你舍得下黄泉，过奈何，与先帝相见呀！之前见你百般讨好我哥哥，让我哥哥替你打皇位，挡外敌，现在我哥哥没用了，就一脚踢开，说他是乱臣贼子，心怀野心，图谋不轨，你这么厌恶我哥哥，平时装得假情假意，真是辛苦你了。”

        邵昱气得丹田内都有一股浊气，堵得她浑身不舒畅，知人知面不知心，她快恶心透了，见他不说话，她忽然觉得自己骂了那么多，根本就是小打小闹，无关痛痒，她决定自损八百，也要伤敌一千，她变了脸色，诡谲狰狞地冷笑出声，一双美目乖张阴毒“皇帝，你既然知道太后和我哥哥郎情妾意天生一对，是不是也知道自己的身世由来，知道我哥哥原本就是你的生父吧。”

        祁信如被掷到冰窖魔窟之中，惊绝怕极，手脚不听使唤，跌坐在地上，看样子是被击中了痛处，又像是多年的恐惧成了真，喃喃自语道，不可能，不可能是真的。

        邵昱瞧见他的样子，痛楚的内心稍稍疏解一点，报复才是最大的快感来源，就祁信这样的垃圾，她哥哥下辈子也生不出来，不过是几句风言风语，李太后只怕不知澄清过多少次，他从来不信，就是这样猜忌多疑的斗筲之人，竟然害死了自己的哥哥和李太后，邵昱恨极了他。

        把跌落在地上的皇帝生生扯拽过来，邵昱狠狠掐住他的脖子，让他的脸正向自己，又疯又痴，几近癫狂，“怎么不是真的呢，这么说，我还是你的亲生姑姑呢，皇帝，自家的伦常，理得清吗，这样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皇帝喜欢吗？”

        祁信怔怔看着邵昱，邵昱美貌的脸上全是疯狂的神情，她是自己的姑姑，原本以为她嫁给了自己就代表他和邵八没有关系，竟然，竟然如此，造化弄人，他伸出了手，把邵昱搂在了怀中，姑姑，贵妃，不管怎么样，她只有自己了。

        邵昱被祁信拉入怀中，祁信身上是龙涎香的气味，绵延而分散，甜甜的香气让人眩晕，她喜欢冷冷清清的味道，这种甜香，就像祁信的讨好，无论是三年前，还是这一次，本质都会让她反感和嫌恶，她一把推开了邵昱，嘴角依旧是意味不明的恐怖笑容，“皇帝，这是在做什么呢？你不嫌弃自己恶心，有辱体面吗？”

        祁信沉默了，他说不出话，陷入深深的自我厌弃的情绪中，他厌弃自己，却无法厌弃邵昱，三年，他原以为自己是别有用心的利用，最后他明白了，他全然是泥足深陷，不可自拔，都杀了邵八，皇后和王丞相的旧部又忌惮她，杀了邵昱是件多好的事，两全其美，可他真的想保下她，让她做个宠妃，一辈子衣食无忧，他自己都解释不了这种感情，即便刚刚知道了她是自己姑姑，那又怎么样呢，他不会变的。

        清了清嗓子，祁信重新镇定自若，“反正朕从未听过这些话，朕也不会觉得你恶心。”

        许是觉得自己没说好，他又开始补充，语气平和，神色如常，仿佛在谈论晚饭吃什么这种微不足道的事情。

        “昱贵妃，你的母族没了，再没了前朝势力可以依靠，朕也怕你在后宫中被人欺侮，朕特进你一级，将你进为皇贵妃，以示你的荣宠，邵家没了，但朕不会薄待你。”

        “邵家没了也是因为邵八行事毫无顾忌，扰乱朝政，是咎由自取，不关你的事。”

        祁信是想宽慰她，可邵昱受不得亲哥哥受这样的委屈，祁信此举就是点燃了火药桶，邵昱将矛头再一次对准了他，直斥，

        “你扪心自问，你有那个做明君的本事吗，处理政事？朝堂上随便做一个五品官员，都比你处理得强！我哥哥只是摄政，可是若没有他，你做主的朝堂，岂不是摇摇欲坠，大厦将倾呀。”

        想了想，她满眼嘲弄之意，阴阳怪气地诘问，“你不杀了我，你要留着我当宠妃？哈哈哈，我真是谢谢皇帝你对我的恩宠，圣上如此隆恩，我怎么能报答呢？”

        祁信稍稍理解了，她在生气，气消了就会好，他依旧自说自话，“邵家倒了，朕很高兴，不知道昱贵妃高不高兴？”

        邵昱被问的呆住了，如果他有人的情绪感知，差不多是问不出这句话的吧。看到邵昱不说话，表情忿忿不平，祁信倒是耐心，教她，“你以后要说高兴。”

        邵昱嘴边溢出讽刺的笑音，“那太后死了，皇帝高不高兴？”没想到的是，祁信真的在想，浅浅思索片刻，对答如流，“她死了也好，大家都落得清净太平。”

        就像是最后一击，祁信的话压垮了邵昱的神智，别人不知道，邵家兄妹却明白，李太后为了这个儿子，付出了多少，她在这宫里明明轻贱地如同浮萍，可为了幼子忍下所有人的轻慢侮辱，沉沉浮浮一辈子，换来儿子一句死了也好，邵昱伸手便是一拳打在祁信上颌，祁信吃不住力，连连后退，只听风声萧瑟，几道人影迅速飞身而入，按住了邵昱，邵昱懒得挣扎，四五个顶尖的高手，她一个人，根本没有挣扎的必要。

        祁信将将站稳，说话有些模糊，却很狠辣，吩咐手下，挑断邵昱的手筋脚筋，废了她的武功。一个侍卫不忍辩解道，邵昱将军的武功很高，废掉岂不是暴殄天物，祁信大动肝火，怒喝，

        “她是贵妃！后宫嫔妃，不需去抛头露面的打仗，邵家，也不会再有什么将军！”

        说罢皇帝便拂袖而去，邵昱宫中的宫门又一次紧闭，夜色浓厚，乌云重重，全无星子明月，只有寒潭似的冷寂，伴着铁锈一样的血腥味道，和风声作陪，邵昱先还咬牙，等行到了脚筋，早就晕了过去，只是恨意仍就清明，像是独立出的幻神，睁着血泪弥漫的眼，恨不能毁天灭地，杀戮殆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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